苍草芥-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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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破绽百出的假话的时候才会在一瞬间明白一切。当然这些都源于那个只有锦家人知晓的秘密,关于知心草的秘密。
旁人对知心草的了解,仅限于它是锦家的至宝,有驱除百毒,延年益寿之效。这普天之下知道这知心草到底是什么只有寥寥数人。所以当展商在锦珏面前说出知心草可以保住尸身不僵不腐的时候,以她的聪慧冰心就已经察觉这其中的问题,但真正戳破这层窗户纸的,还是接下去的那一句。
此刻的单非,脸上已经写满疑惑,就像那一刻的展商,根本不知道问题就出在那号称可以医好锦荣的灵药上。“所以那药?”
锦珏俏丽的脸庞蒙上一层哀伤,轻轻的摇了摇头,“无论凌王手中攥着怎样的仙丹,都救不了哥哥的命。”
知心草本就是不该生于凡尘的仙草,锦荣如果不是靠着它,可能根本活不到锦珏出生,但这向老天凭空讨来的时光也有它的代价,那就是其他生的机会。那片小小的草药可以解尽天下奇毒,但长期服用的结果,除了上瘾,除了需要不断加大用量才能续命,还有一点,就是会把其他所有的仙丹灵药都变成致命剧毒。
那个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锦珏说了很久,为了让单非能完全听懂,她还穿插了很多她与锦荣小时候的事情以及很多她自己的思路分析,所以当说到她暗藏在邵将军的军营中等到锦荣的密令时,他们的车队已经在一座不知名的驿站停下了脚步。
草草用了晚膳,回到房中,看着还在回味其中因果的单非,这一回倒是轮到锦珏先开口,“所以哥哥随你返回白城直到咱们樱都会师,这期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关于开元塔内取得遗诏的经过,单非说的很简单,简单得让人根本感觉不出其中的精彩,好在那段经过有一个很鲜明的结果。两人拿着太祖遗诏离开白城的时候,单非就在锦荣的吩咐下安排好了准备佯装攻打锦雕城的大军。也就是在他们赶往樱都的路上,锦荣已经算好在最后的战役打响之前四家后人当有一聚。
“所以你们就去了陉业寺。”
“嗯,那时候霍兄弟已经平了土番,接到我们的消息,就乔装赶了过来。”
“然后你们一起打开了遗诏?”
“没有。”整个晚上,可能只有这两个字出乎了锦珏的意料,但她没有问,因为单非接着就说出了答案,“其实我和你哥哥在开元塔中就打好了商量,我们本来是想借着遗诏助霍兄弟称帝,再用三家联军剿灭凌王。”
“但是你那个霍兄弟不肯。”
被锦珏这么一说,单非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为这事憋着一团火,不为别的,只是为自己兄弟不值,当下把拳头砸在自己掌中,“他说霍家人永不称王,这是誓言。他说靠打仗改朝换代固然简单许多,但在战争中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我们的罪孽。”
“所以……”
“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诱凌王造反。不过霍兄弟这枚饵,加上小皇帝允许三家兵马进入樱都的手谕,才咱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说是胜算,当初听到苍远说要把自己押上,独上樱都的时候,单非差点没把手中的乌金棍折断。
“如果霍兄弟没有说出那些话,而是手握遗诏领着三家兵马踏平樱都,事后夫君可能更要悔青肠子。你们觉得他应该称帝,也是看重他对天下百姓的仁善。” 锦珏的小手在单非宽大的背上游走,为他驱散了怒气,“好在最后咱们赢了。”
是啊,好在赢了。在最后的战场亲手埋葬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放任浴血的山河城墙去埋葬那些无名的亡灵,或许这就是他们与站在对面刀锋相向的那些人的区别。
之后的几天,锦珏的话越来越少,单非只是吩咐马车快些再快些,因为就算是他也看得出锦珏的归心似箭。
当锦雕城的金顶在远处浮现,锦珏已经再等不及,径自换上快马抛下车队飞驰。单非的马跟在后面,颠簸中看着锦珏娇小的身躯后面出现那座恢弘磅礴的城,才发现越是相较于情,那满城的耀目金光越是被看轻。
洞开的城门前,已经列满了等候的人,将士们都穿着锦珏最喜欢的银白甲衣,马儿也都顺从的低着头立得整齐。在他们的中央,是熟悉的雕木鹿辇,那上面载着同样熟悉的黑白身影。
飞身下马,莲足踏着凌波步,一步颤落一滴泪,一声“哥哥”更是唤出了所有人的心疼。
两旁的将士马匹都像潮水一般纷纷推向两边,近了,更近了,可越是近越是把脚下拖慢。登上鹿辇时,那一开始几乎要踏破大地的脚步已经变得无比轻缓,好像动作再大一点,就会把眼前的一切惊散。
锦荣端坐在座上,凹陷的眼眶之中一双眼仁虚空的看着前方,他竭力的维持着这庄严的端正姿势,直到鹫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尊雕像一般的干枯身躯才缓缓地做出了一个伸出手指的动作。
锦珏的小手颤抖着掩在唇上,眼中已被水气弥漫,她突然不敢上前,她想等,等着哥哥再唤一次她的名,就像往常那样。
“主人已经看不见了。”那是鹫的声音,听上去平淡,陌生。
锦珏这才飞扑过去,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哥哥,是珏儿,珏儿回来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沿着高耸的城墙飘散,最后在锦荣灰白的脸上唤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容,颤抖的双唇还想再吐露什么,可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气息,只是从嘴角的缝隙留下一行墨绿的草汁,他是含下了整株知心草才吊住最后这一口气。
锦珏把哥哥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好像企图攥住那身躯中最后的一丝生气,可真正握住的只剩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的一付身子,还要为了洛萩去死守去拼命?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命在旦夕,还要等在这里?
用喉咙里仅存的的沙哑之声,问天,问大地,问眼前这个无法给她答案的人。
“主人已经走了。”
“没有!你走开!你……”
“主人说,守住洛萩才能守住锦雕城,守住锦雕城才能守住他想守护的人。主人还说,他要在这亲自迎接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泪,息止,再度清晰的视野中是那个给了她答案的冷峻面容,还有哥哥最后留下的笑容。
白纱挂尽锦雕城,百姓只知道他们又送走了一位契王,再无其他。三日之后,锦珏为锦荣举行了锦家人特殊的安葬仪式。仪式前晚,鹫被人发现自刎在锦荣棺前,锦珏命人将两人合棺共同送入顺天塔,有家臣以为不妥,锦珏仅留下一句话:“他是哥哥的影子。”
☆、第八十七章 幻梦
话说两边,皇城樱都,还有一群人在诉说着离别。
说到苍远口中说的那个心愿,其实有一个他们师兄弟几个都知道的起源,所以当苍远怀抱着昏迷的小草离开樱都的时候,除了互道珍重,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石头带着红绫向西而去,猫爪接过白虎旗和断山猫,王鹏他们带兵回到了商阳,而苍远二人最终停在了樱都北面两百里外的一个宁静小山村。
小草的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虽然在性命攸关之际吞下了谢祈送来的救命药丸,但常年的日夜操劳加上内心的郁结成积早已过分透支了这付单薄的身躯。所以当自己被苍远从马车上抱出来最终安放在小屋的床榻之上,小草心里清楚,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苍远会按时端来汤药,一勺一勺的灌进小草嘴里,有的时候,小草会努力的往下咽,有的时候,那些药汁会顺着嘴角流出来,然后在流到颈项之前被苍远擦去。每当这时,小草觉得自己的心都在跟着哭泣,流出比药还要苦涩的泪滴。
但更多的时候,小草模糊的意识会被无比清晰的噩梦占据。在那些梦里,有马瑞指间发出的追魂噬骨的嗒嗒声,有刀疤脸摩拳擦掌走近时的狰狞笑容,有师傅被土番贼寇的马蹄踩过一团血肉模糊的残影,有湖心行宫之中始终无法抹去的嫣红,还有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山村小镇渡过的一个个撕心裂肺的夜。
曾经以为那些只见过一次的脸孔终有一天都会淡却,可小草错了,大错特错,因为他们从来不曾远去,而是每每结伴侵入他的梦境。
梦的开始,自己总是莫名的置身一片旷野绝境,四周寸草不生,黑土自脚下无限延伸,无边无垠,在视线所及的远处于暗夜混沌在一起。接着是来自脚底的一串震动,放眼望去,泥土翻动,乍看下好似万物复苏,但再细看,自土中萌生的并非鲜绿的嫩芽,而是灰败的肢节。原来神明召唤不是为了这片沉寂大地的苏醒,而是为了唤起已被深埋在黑土之下的枉死之人。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脸孔,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但每一张小草都清晰的记得,包括他们活着时的肤色还有他们死去时的定格。而这一刻,所有色彩都被泥土的灰败掩盖,唯一残留的是他们最后中毒的姿态,无力的吐着舌头,双手怪异的扭曲着才能撑起身体。
一丝都动弹不得,只能竭力的控制着放慢呼吸,然后看着那些“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完全现出身型,然后互相依偎着,推攘着挤满每一寸空隙。
总有一双眼睛,率先发现他的身影,接着这种注目就像石子投入湖心后漾起的涟漪。一个个头颅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透射出逼人目光的眼眶之中全是黑黑的空洞。
“为什么不救我?”“还我命来。”“药,赐我灵药。”“救救我!”
哭嚎声铺天盖地,开头还夹杂着字句,顷刻间就只剩钻心的悲鸣。
一张张嘴巴都撑得巨大,呐喊着他们的心声,也消耗着他们的躯体。声音汇集凝聚,随着雾化的人影幻化成环绕在小草周身的黑色烟云。而后裹着撕裂一切的强劲戾气,穿过耳膜钻进身体。
疼,自胸腔被一分分撑裂的疼,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血肉,每一寸皮肤,每一丝感受都真切无比。
超越极限的剧烈疼痛,让那具被禁锢的躯体奋力冲破束缚。挣脱的双手捂住双耳,可那无孔不入的黑雾也在同时寻得了新的出路,发出痛苦嚎叫的口,早已忘记呼吸的鼻,那双空空瞪着的眼睛,还有胸口那道无法愈合的罅隙。
再无法,再不能,却不知道该如何停止。承受着所有一切的同时,仿佛多了一双眼,跳空开来远远的看见了被黑雾慢慢侵蚀的自己,看见了那个被唤作轮回的玄妙东西。日升月落,生老病死,因果循环,都遵循着既定的轨迹,或许这一切的痛苦只是为了送一封信,想要告诉自己该如何结局。
承载得太多注定无法负荷,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那层残破不堪的皮囊扯破。双手放弃了再去阻挡什么,而是汇集最后的气力,把利刃一般的指尖送向心口。
没有解脱的畅快淋漓,就在意想之中已经借着胸膛的伤口撕裂自己的时刻,那双手却在半空停留。不是停留,确切的说是在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之下,以拥抱自己的姿态轻柔的落在胸口。自背后升起的融融暖意,为那个阴冷的梦境拨开晴空。散了,终于都散去了,黑色的烟云,刺耳的悲鸣,甚至是那些从来都不曾淡去的脸孔。
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小草睁开的眼睛,平常的好像每一个早晨。抬手抚过自己的胸口,那里□净的纱布包得结结实实。原来只是一场梦,虽然一切感触都那么的真实。
木门被推开,穿着粗布衣衫,一副山野村民打扮的男人立在门口,脚步明显顿了一顿,随后那张迎着光的英挺面庞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你醒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是当下的小草,没有夜宴前的故作镇定,没有地牢中的慷慨决意,好像数年的光阴又逆着方向流转,化作无形。在这个人面前,他不再是机关算尽蛰伏隐忍的凌王宠臣,不再是呼风唤雨指点国运的御水神君,他又变回了那个好像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师弟,只能在每个夜深,小心翼翼的为那双布满伤痕的手掌上药,然后强打精神为那人的一夜好眠彻夜驱蚊。
忘记了回答,只觉得自己脑中呆呆,面上呆呆,一双清澈得撩人心弦的眼也只剩呆呆的看,看着那个人走近,坐在床边,单手把自己揽在怀中,再把汤药送到嘴边。
好暖,药汁尝不出苦涩,含在口中好暖,身躯觉不到疼痛,背脊紧贴着好暖。原来那不是梦,而是他胸膛的温度。
合上双眼,噩梦皆变成美梦。
再度醒来,抬眼就看见外屋那一点橙色的烛火。小草知道苍远就在外边的房间,就像那烛火一样守着自己。
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在决定作出之前就把声音送了出去。
“阿远。”那点烛火一晃,一个身影已经闪在门上,可能再下一刻那只覆在门上的手就要推开这唯一的阻隔,可还是被小草干涩的声音抢了先,“你还记得么?师傅带着咱们离开西河口的那天,也就是石头师兄跟红绫师姐提亲的那天,那天师傅跟咱们许了一个愿。你知道么?师傅说的时候我就想着,他老人家口中的天下太平一定会来,到时候咱们也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只是……只是我不想听师傅的话娶一房媳妇……我想要的是……”
印在门上的那道剪影突然撤去,然后是外屋大门轰然开启的声音。
他走了,没有听完这故事的结局。小草无力的躺回床上,伴着滑落的泪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想听,我也会把它埋在心底,埋在梦里。
闭上眼,那天在记忆里并不遥远,可如今的你我已不再是那天的懵懂少年,或许你不懂,但自那时起,我就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八十八章 求情
当葱郁洒满整座宁静山村的时候,小草已经可以独自下床走动,但他从不走远,最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才发现当一切阴谋算计划下句点之后,那些曾经为了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而辗转难眠的夜换作现如今终日躺在阳光下的悠闲时光,满脑子思量的只剩下两件事情。
其一是他的想儿,得知她的死讯也就是在几日之前,那一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咳了一口血,然后默默流了一夜的泪,此后每每想起在宿关的城头之上,对着那个魅惑众生的女娃说出的誓言,他就觉得胸口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生生撕裂。对于小草而言,或者自己的死才是最容易接受的结局,虽然在一开始所有人都是抱着慷慨赴死的心,但真的发生了,恍如梦醒般才发现,有的失去他们还是承受不起。
也许对于那一抹笑颜,如今只剩满心的亏欠,但对于想得更多的另一个人,可能更多的是酸楚无奈后的坦然。
那个夜,小草彻夜未眠,那扇在风中摇曳的大门就是苍远的答案。是啊,就算真的能放得下所有伦常的念,试问又有谁能够接受他过往的龌龊不堪。那个为了洛萩太平的人应该有更好千倍百倍的归宿,应该有更多千倍百倍的选择,只是那里面都不该有他。或许真的该这么走了就走了,可念想到了这里,又在眼中涌出泪花,舍?不舍!
胸腔之中,这场天与地的拉锯,直到清晨木门再次传来闭合声,才有了终局,苍远回来了,然后在一如往常的时辰,端来了冒着热气的药汁,好像那个夜只是一场幻梦,好在那个夜只是一场幻梦。如果那人的去留不由自己,就容自己再向老天讨一点点私心。
关于那一切,两人再没有提及过任何只言片语,只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