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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奸角作者:尘夜-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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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恒澈按掉电话,就要往外冲,冷不丁差点撞上正要进门的周远志。
  “阿澈?”周远志按亮日光灯,有些吃惊地看著已经急出一头汗水的青年,“你怎麽了?”
  柳恒澈往下看,才发现周远志手里提著一桶卷子面和几个熟菜。
  “我下午去镇上办了点事,想著你回来可能会晚,就顺路买点菜。”
  “电话……”柳恒澈结结巴巴地,“我……我打了你电话。”
  “电话?”周远志伸手去兜里摸,“呀,没电了。”
  柳恒澈整个人都像虚脱一般,重重坐到了椅子上。
  晚上吃过饭,柳恒澈一面替周远志按摩,一面将罗兵等人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周远志听完,紧紧皱著眉,叹了口气。
  “赔钱这件事,恐怕不好对付。”
  “是啊,晨光的确不好对付,他们的老板据说是有黑道背景的。”柳恒澈之前就是考虑过索赔的事情才打电话向萍姐询问了《武圣》剧组的资方和出品方。
  “就算没有那种背景,像我们这种弱势群体要跟影业公司谈判本身就很困难。”
  柳恒澈这时才反应过来,周远志当年怕也是曾经历过这样的一环的。就在两年前,他在《王昭君》剧组严重骨折,不得不退出这个圈子,甚至至今身上还落下了後遗症,可他获得了多少赔偿?在获得赔偿的路上他又经历了多少事情?
  “我当时跟他们也谈了很久,对方拼命推卸责任,到最後还使些不入流的手段,这次恐怕也……”周远志低声说著自己的往事,面上的神情却只有对罗兵他们的担心。
  柳恒澈望著眼前那道长长的疤痕。本来该是多麽狰狞的创口,如今虽然已渐渐痊愈,颜色变浅变白,却依旧是深深嵌在那人生命中的一道疤。
  柳恒澈猛然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如果当初周远志遇到的事故再严重一点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遇上这个人?不会知道这世上曾有周远志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关注著自己,愿意付出一切来帮助自己?
  当两年前他还在忙著周旋於各种虚伪的社交应酬时,周远志却在医院里痛苦地接受手术,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下艰难地与强势的影业公司作著谈判,为了讨回自己一点点的赔偿金。而那时的自己,哪怕对群众演员的困境有所耳闻,怕也是最多发两声感慨而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在这世上,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也许,只差一点点,他就可能与周远志错过了,永久!
  幸好!
  柳恒澈著迷地望著那条疤,随後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在那上面印下了一吻。


  第二十五章

  与晨光的谈判果然进行得十分艰难,对方抵死不认错误完全在剧组方的沟通不畅与工作失误,而认定事故源自於以罗兵为首的群众演员的失职。他们声称改变炸点与逃生路线的事,一早就与罗兵等人在开拍前进行过沟通,罗兵几人理应完全知晓。
  这就是信口雌黄的事情,但由於双方都无法提出确凿的的人证物证反而成为了唇枪舌剑的胶著点。长达一个半月的交锋中,符西然代表演员工会费力斡旋,保险公司理赔员与警方也介入了调查,但依旧是暧昧不清的一团混沌。
  这时已经是十二月初,H市的冬天往往阴冷而潮湿,今年的冬雨又似乎特别多。柳恒澈裹紧羽绒服,前往医院探望那几个依旧在院接受治疗的群众演员。
  十三个演员中包括罗兵在内的十个都仅是轻度烧伤,虽然表面看起来凄惨无比,伤势反而很轻,而另外三个就没那麽幸运,其中一个烧伤面积更高达37%,光是三度烧伤面积就有18%,这个人柳恒澈後来才知道,他虽然不认识,但却曾经见过──就是那日从罗兵房中走出的男子。
  事到如今,柳恒澈才知道这个男人名叫白飞启,就住在自己楼下。
  这是一个有著飞扬跳脱名字和与之截然相反的老实胆小性格的男人。虽然是做武行,但从外貌到性格都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甚至经常被人讥笑为像个娘们。过去,在大老爷们凭拳头吃饭的武术分会里这个人一直没少受欺负,直到罗兵照顾了他。
  罗兵和白飞启的关系其实并非无人知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甚至私底下认可了白飞启用身体换庇护的懦夫行径,然而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那场熊熊烈火之中拼了命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罗兵,最後代替他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柳恒澈轻手轻脚在床头放下保温桶,浑身包满了纱布的白飞启正在浅眠,而罗兵就坐在他的病床边安静地守著。
  深度烧伤带来的痛楚会使人无法入睡,白飞启短暂的宁静只是靠麻药和杜冷丁来维持,难得,也凄楚。
  柳恒澈对罗兵做了个手势,他伸手替白飞启轻轻地掖了被角,随後才跟在柳恒澈後头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今天他怎麽样?”
  “老样子,一直喊疼。”罗兵皱著眉,不过是一个半月而已,他的脸上已经多了数道皱纹,尤其是眉心的部位,深深的“川”字令他看起来苍老而憔悴。
  “明天上午符西然、赵律师和我会去找晨光做第五次谈判。”柳恒澈想了一下,将手放到罗兵的肩上,“你放心,对方的口径已经松动,毕竟这次事情闹这麽大,现在电影无法继续拍摄不说,舆论对他们的谴责也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他们也知道必须该作个了断了。”
  “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帮忙。”罗兵由衷地道谢著。
  的确,柳恒澈插手了这件事。
  因为对方跋扈的态度,本来持观望态度的柳恒澈最终决定自己站到公众面前。毕竟一群无名群众演员的呐喊远不及柳恒澈这样一位前艺人的出面,而在媒体造势方面,有一个焦点人物自然好过无数观众过目即忘的面孔。
  然而,柳恒澈这样的行为其实极度危险。一来他之前的负面新闻太过深入人心,并且言之凿凿要退出演艺圈,此刻却又以群众演员代表的身份出场,难免引人非议;二来,柳恒澈的出面,等同於将自己与娱乐公司放到了一个对立的位置,事实上在这个圈子里,如晨光一般对群众演员的安危不负责任的公司并不在少数,柳恒澈这一站出来,便相当於自毁了与其他类似公司合作的机会。
  为此,柳恒澈也曾犹豫过,但最後却还是站了出来,他想起了周远志以及他默默无闻的两年。柳恒澈不想让这样的事情有机会再发生在他、周远志以及任何一个可能在某处默默努力著的群众演员的身上。
  柳恒澈自己联系了几家大报的记者,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在采访中陈述了事故的来龙去脉,并提出了直面晨光的要求。
  采访稿一经刊载,立刻引起了哗然大波。最早期的舆论导向对柳恒澈非常不利,人们将对事情的关注转移了大部分到柳恒澈的出现上,每日都有无数帖子在网上被发送。有人认为他不够资格代表群众演员;有人讽刺他不守信诺,这麽快就复出;还有人说他沽名钓誉,借机洗白……谩骂与诅咒的叫嚣也占了很大比重,压力统统都转移到了柳恒澈头上。
  然而,符西然代表的演员工会很快对柳恒澈的出面做出了反应,以一纸群众演员连署的公开信表达了对柳恒澈的支持,另一方面,萍姐借著打击竞争对手的由头,也争取到了新丽影的经费,在暗中进行了一定的公关活动。
  於是在柳恒澈出面一个星期後,舆论的走向开始转变,民众对於晨光无耻卑鄙的谴责开始抬头,尤其在受伤群众演员一一站在了镜头前之後,同情心与理性的声音开始占了上风,晨光本来的拖延战术在这种情境之下开始变得艰难。直到十天前,最关键证据终於出现,《武圣》的烟火师因为不堪精神重荷以及被吊销烟火师执照的怨气,终於站出来作了直接证言,说明改变炸点的事是导演临时决定。
  一场本该一清二楚却拖延许久的争执终於还原了事情原本的面貌也走到了最终定音的阶段。随著绵绵冬雨的降落,双方进入了磋商赔款数额的流程。
  “对了,小郁他……”柳恒澈刚想提下小郁的事,病房里却突然传出了器皿落地的巨大声响,显然是白飞启醒来造成的。
  “抱歉,有什麽下次再聊!”罗兵匆匆道了别,赶入病房,不一会房内便传出他柔声哄劝白飞启的声音,“忍一下,小白,忍一下,乖。”
  柳恒澈最终叹了口气,什麽也没说出来。
  与晨光的谈判最终达成了共识,晨光除全额负担所有受伤演员的医疗费用以外,还将根据不同人的受伤情况,赔偿误工费与精神损失费,而对白飞启的赔偿,由於其漫长的治疗阶段以及不可挽回的身体创伤,达到了将近一百七十万之巨。
  这时距离元旦已经只有三天了。当柳恒澈和符西然带回这个好消息,整个月林村都沸腾起来。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成功,然而对於白飞启等人而言,这些赔偿其实又能挽回什麽呢?
  元旦前一天,柳恒澈所住楼的群众演员们自发凑资整治了几桌酒菜,一来是谢谢柳恒澈和赵律师,而来也算是寓意辞旧迎新,祛除霉气,期盼新一年能有好事发生。
  柳恒澈与周远志都没有回故乡,周远志是因为远,柳恒澈则是因为还没达成父亲柳元玺的目标。一群人趁著天没黑,放了几串炮仗和高升,随後围著圆桌,吃著自己烧的热烘烘的土菜,就著便宜的啤酒、黄酒大快朵颐。
  柳恒澈因为这次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被众人敬了好几圈酒,直喝得颊生嫣红,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孔平添了几分柔软和孩子气。
  到酒过三巡,罗兵却忽而站起来,举起酒杯向大家一抱拳:“诸位兄弟……”
  他面上神色庄肃,才开口便令整桌正在笑闹的人都静了下来。原本一声不吭坐在他斜对面的小郁因为这声狠狠颤了一下,随後便深深埋下头去。在这样的一片安静中,似乎每个人都料到罗兵将要说些什麽,而那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
  “诸位,我罗兵来此地已有八年,承蒙诸位兄弟错爱,忝认了武术分会会长一职。八年来,我与弟兄们风雨同舟,胼手胝足,一同打拼,本以为会和兄弟们一起闯出一番天地,可惜罗兵到底能力不够,如今我年纪已不小,小白他又变成了那样,我想,”罗兵说著,将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後定格在小郁身上,“我想……”
  小郁用手狠命捏著筷子,仿佛那双筷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我想,”他顿一顿,随後坚决道,“我想或许是时候带著小白离开此处。”他说著,将酒杯一推,“兄弟在此与大家别过,明日一早启程离开,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他日能与大家再有机会重逢!”他说完,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
  “大家慢用,我还要去医院给小白送饭,就此失陪。”说完,便离席而去。
  满院的寂静在片刻後才逐渐回复,似乎为了刻意掩饰那份离愁一般,说笑的声音比之刚才更为巨大而刻意。柳恒澈在觥筹交错中望过去,见到了小郁微微抽动的肩头。
  不知何时,每个人都醉得东倒西歪,你扶著我,我搀著你,嚷嚷著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喝酒的,稀里糊涂回了房的,出门看热闹去的,人群如同游鱼散去,院落里很快只剩下了柳恒澈和周远志。一桌的盘盏都见了底,只余下冷却了的汤汤水水,似乎正验证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
  柳恒澈看著周远志。在他微微模糊的视界里,那个人正老实本分地坐著,安静得甚至有些畏缩。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在对方膝上印下的一吻,似乎很大地惊扰到了对方,以至於自那晚以後,那人对他的态度就有些不自然和躲闪,只是因为忙於和晨光谈判一事,双方均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而已。
  而自己当日,怎麽就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明明是那样失礼又唐突的举动,却做得那麽自然,自然到丝毫不觉得有什麽不妥,甚或如果时间倒回,自己必然还会再做一次……
  是什麽时候对那个人起了那样的心?
  柳恒澈小口小口啜著酒,仔细地打量著坐在对面的男人。
  还是普通的外貌,朴素的穿著,皮肤略有一点点黑,但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会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很可爱;还有那双手,当那晚向自己伸出来的时候,衬著明暗争斗的天色,几乎都可以看到从指缝间漏过的光芒。就是那双手,将一身创痛的他扶起来,领著他找到道路,将他带回了温暖的地方。
  柳恒澈放下酒杯立起身,走到那人身前。
  周远志似乎有些隐隐的害怕,不自在地抿了下嘴:“阿澈你……”
  门外不知何处传来了极大的音乐声响,打断了周远志的话,放的恰是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远远传来的音乐声中夹杂著年轻人笑闹哭泣的声音,柳恒澈想起,有一拨在H影视基地的艺术院校学生刚刚拍竣了毕业作品,正要离开此处,从此各奔前程。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每天都有无数怀抱梦想的年轻人来到H影视基地寻梦,每天也都有人因为无法忍受长期的压抑、低薪与不得志,含泪斩断自己的念想,离开这个塑造梦与梦想的世界,从此遁入凡尘,庸庸碌碌度过一生。
  在演艺圈这个华丽斑斓又格外残酷的舞台上,观者见到的多只是璀璨华服与显赫声名,却不知道在这等喧哗的表象之下,有多少人抑郁不得志,有多少人颠沛流离,又有多少人被淹死在名利场的滚滚浪涛之中,再也没能爬起……
  一遍遍的送别声中,有人放起了烟花。先是魔术弹,带著“扑扑”的轻微声响,一道道向空中直窜而起,光华璀璨的尾羽在空中划出美丽光弧,闪烁迷离,跟著便换成了龙吐珠,挟裹著雷霆万钧之势,“啪”地数声接连由地炸起,飞升到夜空的至高点後才骄傲无比地“劈啪”连声炸响。深蓝色的天幕中瞬间便随声绽开了数朵令人目眩的巨大礼花!一时间,整个夜空都被那逼人的光芒所照亮,赤红、翠绿、绽金、孔雀蓝、亮银、炫紫……许许多多的颜色在空中交织组合,繁复异常又变化万千地翻转著各种花样,一如那耀眼舞台上的人生一般。
  柳恒澈低下头,发现周远志正目不转睛地看著那空中绽放的烟花。
  人生别离何其多,该说出口的话若没说出,便可能就此一世错过,一如小郁和罗兵一般。
  “远志。”他轻声唤。
  “嗯?”
  “我们……”
  “啪”地巨声炸响,吞没了柳恒澈嘴里的话。
  “抱歉,阿澈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我们……”
  “哇──”人群的欢呼声又将这後半句话彻底吞没。
  周远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打著手势:“下次再说吧。”
  柳恒澈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强势地扳过身来。
  “阿……阿澈……”周远志似乎意识到什麽,开始惊慌起来。他试图挣脱柳恒澈的桎梏,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连两只手都落入了柳恒澈的钳制。
  “远志,我们……”
  又是一连串的鞭炮声,但这次却没有能够打扰到柳恒澈。他迅速低下头去,准确无误地捉到周远志的嘴唇,以吻代替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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