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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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脁回过神来,说:“我后日要去鸡笼山西邸赴竟陵王的书约,准备带这幅字去让大家瞧一瞧。你去把这幅字好好的装裱起来,一定要小心仔细了。”
谢芳菲答应着,一边寻思着这鸡笼山竟陵王好熟悉呀,在哪里听过似的,一边出去了。走到半路上,猛的想起来,赶紧找到陈六连声问:“陈管事,公子说后日要赴竟陵王的书约,这竟陵王究竟何人?”
陈六正忙着,头也不抬的说:“不就竟陵王嘛,公子每隔这么一两个月总要去一两次,说是号称什么‘竟陵八友’,吟诗作画什么的。”
谢芳菲又问:“那都有些什么人去啊?”
“都是建康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天下闻名的沈约沈大学士,王家的王融,我们谢家的公子,还有萧衍萧大人,萧琛萧大人,范云啊。。。。。。”
“啊,萧衍萧大人?”谢芳菲惊喜的问。
“可不就是大败北魏大军的萧将军。现在他啊,不得重用,每日吟酒做诗,架着牛角小车四处游玩。大家都十分同情他呢。”
谢芳菲心情振奋,萧衍果然懂得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确是能屈能伸成大事的人。
晚上伺候谢脁就寝的时候,谢芳菲趁机说:“公子,您明天去赴宴能不能也带我一块去?”谢芳菲这些时候由于精灵乖觉,甚得谢脁的欢心。
谢脁斜着眼笑说:“你这个丫头,又想跟着去凑热闹?”
谢芳菲软语娇声的说:“公子,奴婢也想出城看一看嘛,您带奴婢去好不好?”
谢脁笑:“你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不过这次可不行,我们聚会是不带侍女随行的。”
谢芳菲连忙说:“公子,那我扮成您的随身书童跟着去怎么样?公子,您让我去吧。回头我再和你讲笑话解闷儿怎么样?”
谢脁回头说:“不行,说好不能带侍女的,就是扮成书童也还是不行。”
谢芳菲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无奈谢脁主意已定,只好悻悻的离开了。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既然明着去不成,干脆离开谢府得了。这么些时候了,秋开雨难道还派人在萧府监视不成?万一不行,就偷偷溜回萧府得了。
早上,谢脁正梳洗着,问身边的谢成:“怎么不见芳菲进来伺候?这丫头,难不成还跟我赌气不成?你让人叫她过来。”谢成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芳菲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了,一觉安心睡到天亮。谢成进来敲门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谢成笑骂:“你这丫头,仗着公子喜欢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起床!”
谢芳菲睡眼惺忪的打开门说:“谢总管,您老不准备着跟公子出门,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谢成拍着她的头故意装作生气说:“公子这会子叫你,你还做梦呢你。”
谢芳菲匆匆简略梳洗一番,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谢脁头也不抬的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扮成书童随我一道出门的么,怎么还愣在那里?”
谢芳菲欢呼一声跳着出门换衣服去了。
“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扮成这样,倒也是一个清秀的小子。今天你乖乖的跟在后面,不得随处乱走,胡乱说话,知不知道?”谢脁话里虽然说的郑重,脸上却是满脸笑容。这么一个人,任谁也不忍心当真责备。
谢芳菲诚心诚意的行了个礼,认真说:“芳菲紧遵公子教诲,不敢逾越半步。”
“好了,你也不用如临大敌似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出门吧。你让门房也给你备一辆马车,省得和他们一块挤着。”
谢芳菲欢天喜地的去了
第 6 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谢芳菲不断探头朝窗外看,坐卧不宁。谢脁在马上看见,笑说:“你就这么及不可耐?早知道,就该把你留在府里。”谢芳菲一脸享受的感受柔风拂面的惬意,眯起双眼低低的叹息:“公子,你看,这风里夹着微雨,带着青草泥土的香气,是多么的舒服!”想起一句诗,无意识的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谢脁在马上依稀听见,却又听的不是很清楚,随口问:“芳菲,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谢芳菲愕然,问:“我刚才没有念什么呀?”
“还是这么个性子!就你刚才眯着眼,在胡乱说什么呢?”
“哦,那个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我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谢脁浑身一震,吃惊的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你随口想到的?”又像着了魔一般,喃喃重复念:“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句诗文音韵和谐流畅,意境高雅脱俗,谢某生平从未听过,”说着眼神深邃的直直看着谢芳菲,复杂难明,闪烁不定。最后平静的说:“芳菲,我回去以后有话要问你。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
谢芳菲浑身一僵,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这句诗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现在就是向别人解释这不是自己作的,别人恐怕也不会相信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何况谢脁因为这句诗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一个看起来文才显然出众的人怎么可能屈身为仆?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就更扑朔迷离了。
谢芳菲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跟在谢脁后面,半点游山玩水的兴致也无。若不是要想尽办法见萧衍一面,半路上说不定早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鸡笼山一片绿繁花明,竟陵王萧子良的府邸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走进宅内,迎面便是假山流水,九曲回廊,一洗尘俗之气。已经有许多宾客聚在角落里三三两两的闲聊。
竟陵王萧子良看见谢脁,迎上来笑说:“玄晖,今日为何来的这样迟呀?”
谢脁施过礼,笑说:“王爷,玄晖愿意罚酒三杯,以恕迟来之罪。”
萧子良哈哈大笑:“好,玄晖,这可是你说的。待会酒席上饶不了你,做诗也不能轻易放过你。”
谢脁微微一笑:“但凭王爷差遣。”萧子良拍拍他的肩,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玄晖兄,近日可安好?别来无恙乎?”谢脁转过身,来人气韵潇洒,白衣裘带,忙笑着抱拳施礼:“元长兄,原来是你。托福托福,日子还不算太糟糕。”哈哈一笑。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又是一番亲热。
谢芳菲悄声问身边的谢成:“谢管家,来的人是谁?公子为何对此人如此亲热?”谢成得意的说:“芳菲,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人啊,就是当今的秘书丞,王融。听说很有文才,公子十分推重他。”谢芳菲暗地里点头:原来是王家的人啊,这也难怪了。
谢脁和王融叙完旧,来到一位年长者身边,此人神气沉稳内敛,浑身透出书卷的才气。谢脁恭敬的作揖,低首说:“晚生谢脁,见过沈老。”谢芳菲在后面忙低声说:“这个人连猜也不用猜,一定是沈约沈大学士,名满天下嘛!”谢成瞪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沈约一脸祥和的笑:“哪里哪里,谢少还请这边坐。”谢脁依言坐在沈约的下手。这次赋诗采取流觞曲水的作法,众人列坐流动的清泉边上,酒壶流到谁的身前,谁便饮酒赋诗。
谢芳菲满场搜寻,仍然没有见到萧衍的踪影。心下着急,不会不来了吧?那今次自己可真是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众人依次入坐,旁边有人笑说:“今天这个当真有趣。连老天也作美,来的路上还是淫雨霏霏,现在竟然放晴了。”身边的人都点头称是,气氛和谐融洽。
这时,只听的门口有人笑说:“大家好兴致。王爷请恕小侄迟来之罪!”竟陵王朗声说:“这本王可做不了主。大家说这最后一个到场的人该怎么罚呀?”众人起哄,一时热闹起来,大家一致说:“先罚酒三杯,再做定论。”萧衍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气饮干,众人都叫好。萧衍笑说:“这样的美酒,怎能让萧某独享?来,萧某敬诸位一杯。”一时间,气氛就热烈起来。
谢芳菲看着萧衍,一出场就把握全局,挥洒自如。萧衍冠面朗目,一股气势浑然天成,自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谢芳菲又喜又悲,万千的情绪霎时纷纷涌来。只有她知道,萧衍的一生是何其辉煌,又何其悲凉!
萧衍一一和众人招呼,走到谢脁跟前,看见谢芳菲,脚步一顿,仍旧若无其事的走开。
酒过三巡,萧子良站起来高声说:“大家今日兴致这样好,那每人至少做一首五言诗,有能力的做两首也可以,多多益善。做的好自然重重有赏,做的不好的,自然也是要罚的。”众人轰然允诺。萧子良转身说:“那就先请沈老限韵。”又让人燃起一枝甜梦香,说:“香尽而诗未成者,那可就对不住了!”大家笑起来。一时间鸦雀无声,纷纷埋头苦思。
“好了,大家把诗誊好交上来吧。我和沈老一一评判。”萧子良催促道。有人皱眉:“这香今日怎么燃的这样快,我才有了半首。罢了,半首也暂且写上去吧。”
萧子良大声说:“根据我和沈老的一致确认,今天这次诗会玄晖当之无愧一举夺冠;其次是元长,何逊;还有萧衍小侄自然也不错。”众人都围上来,只见谢脁做了两首,分别是: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薨,参差皆可见。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州,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鬓不变?
戚戚若无悾,携手共行乐。寻云陟累榭,随山望京阁。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不对芳春酒,还望青山郭。
众人啧啧称奇,皆大为赞赏。回头看王融写的是:
游人欲骋望,积步上高台。井莲当夏吐,窗桂逐秋开。花飞低不入,鸟散远别来。还看云栋影,含月共徘徊。
沈约说:“此诗构思含蓄而有韵致,写景细腻而清丽自然,语言华美而平易流畅,若不是玄晖光芒太盛,亦是夺魁之作。”
何逊写的是:暮烟起遥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赏夕,暂解去乡忧。野岸平沙合,连山远雾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归舟。
众人看了说:“果然好诗。体物细腻,意态横生,画面鲜丽。难能可贵的是语言清新省净而又精彩。尤其是‘野岸平沙合,连山远雾浮’一联,气象不同一般。”
众人又都齐首看萧衍的诗,未观其诗,先识其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风阙。王融亦善书,况且家学渊源,见了这番字忍不住叫好,说:“观其点曳之工,裁衣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众人都笑:“他写的好,你说的好,交相辉映,珠联璧合。”看他写的是:依然临送渚,长望倚河津。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泊处空馀鸟,离亭已散人。林寒正下叶,钓晚欲收纶。如何相背远,江汉与城闉。
萧子良说:“好固然好,只是情思浩荡,颇为凄寒萧瑟。”众人纷纷称赏,各自恭贺。萧子良笑:“好的当然很好,只是不知道没有交卷子的又该怎么处罚?”众人哄然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萧子良说:“今天采取众人的提议,没有完成的人罚酒三巨觥,大家可要监督他们喝下去啊,一滴都不许剩。”没有完成的人被众人死命拉着强自猛灌,一伙人在旁边吆喝起哄。
第 7 章
谢芳菲低声对身边的谢成说:“我早上可能吃坏了肚子,先出去一下。”特意从萧衍跟前绕过。
谢芳菲寻了一处假山深林的幽僻处停下来,不一会儿,萧衍果然也来了。连声皱眉问:“芳菲,你怎么成了谢脁的随从了?你怎么从秋开雨那里逃出来的?”
谢芳菲说:“将军,我使了个诡计从秋开雨那里逃了出来,一路上怕他守在萧府门外候着我自投罗网,所以不敢回府。机缘巧合下,入谢府成了谢脁的随身侍女。听的这次诗会将军也会来,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跟了来。将军近日还好?”
萧衍叹气:“皇上现在视我为心头大患,朝中的臣子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哎!”
谢芳菲一时也无语,想到一事,问:“我从秋开雨那里听说将军劫了他一批精良的火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衍皱眉:“秋开雨这小贼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居然敢无视朝廷法规,私自偷运军火。还敢倒打一耙,害的我被皇上疏远。”又沉吟说:“本来我是准备亲自和他见面,顺便一举擒下这小贼。不料刚要出发,却接到皇上的圣旨,立即进宫商量平叛后的事宜,以致未能成行。后来萧府又连出了两桩事件,就给耽搁下来了。再后来,皇上突然就生起病来,将我兵权收回,命令我暂时不得离开建康。芳菲,你也不能再称呼我为将军了,我宁朔将军的封号早就已经撤消了。”
谢芳菲抬头看着他,叹一口气,神情复杂的说:“是,大人。”
萧衍抬眼说:“你知道皇上以什么借口削我兵权吗?就是因为这批火器。有人密告皇上说我私自购买火器,意图谋反。皇上自从义阳一战后大概也不安心,顺着这个借口将我削职软禁在建康。”语气里颇有心灰意冷的萧瑟。
谢芳菲镇定的说:“大人,我却不这么认为。”
萧衍素来知道她颇有奇谋妙计,当日北魏大军直压信阳,幸亏她想出离间计才能顺利的一举破敌,连忙问:“此话怎说?”
谢芳菲分析:“自古以来,为人臣子最忌的便是锋芒太露,功高盖主。大人现在少了这一层顾虑未必不是好事。正好趁此机会韬光养晦,以应付将要发生的大变。”
“将要发生的大变?”萧衍不解的问。
“不错,大人。芳菲夜夜观察星象,发现五星位移,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变的凌乱无序,正是天下风云变换的前兆呀。从星象上来看,汉北有失地之象,浙东有急兵之征。我仔细的分析了眼前的局势,汉北有失地之象,那么只有北魏即将对汉北出兵这一种可能。只要北魏一旦对汉北出兵,将军就可以重新领兵作战了,眼前的危机自然不解自消。至于浙东有急兵之征,这个。。。。。。,大人,浙东一带是谁在管辖治理?”她这番话说的有真有假,什么夜观星象之说自然是胡扯,汉北,浙东一带有战火那自然是分毫不差。
萧衍想了一想,说:“是平西将军王敬则在治理。”
谢芳菲心里暗自说:“就是王敬则,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他的名字。”嘴里却说:“大人,王敬则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
萧衍说:“王敬则是齐高帝的开国功臣。这里面牵涉到许多事情。唉,王将军要反?这恐怕只有老天爷才清楚。”
谢芳菲心想:牵涉到许多事情?你当我不知道呢,当今皇帝老儿的宝座还不是篡夺他侄子萧赜的位置才得来的。不然,北魏也不会趁着齐朝内讧,大举兴兵讨伐了。口里说:“至于王敬则谋不谋反,我们暂且管不着。就丢给皇上去头疼吧。”
萧衍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谁知道谢芳菲这一番话是不是胡诌,信口开河呢。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