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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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聪说:“上谕已发,只是开缺回籍,绝无生命危险,宫保还是回京谢恩为好。回河南休息一年半载,未始没有再起的机会。若你逃往日本,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袁世凯失魂落魄,心惊肉颤,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总怕回京有性命之虞,不敢贸然决定。这时奕劻、张之洞又分别遣人来促他回京,担保说绝无性命之忧。袁世凯这才下了决心,满脸惶恐回到了北京。
袁世凯小心翼翼又紧张万分的进了醇王府,面见载沣谢恩。载洵、载涛两兄弟当时都在坐,见了袁世凯嘿嘿冷笑。载沣将开缺他的上谕交了给他,板着脸说了一通皇恩浩荡的话,然后命他速速收拾行装,离京回籍。袁世凯叩头谢恩后,灰溜溜走出王府,回自己的府邸。
走在路上,袁世凯时而仰天长叹,泫然欲泣,时而张目狞笑,嗔目恨怒。到了袁府门外,一家老小都接了出来,说:“皇恩浩荡,大人终于回来了,万千之幸!”
袁世凯苦笑着打个哈哈,说:“皇恩浩荡啊,我如今方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收拾细软,都随我回河南去吧!”
一九零九年元月六日,袁世凯带从家眷,在朝阳门车站乘火车离京南下,将回河南。来车站送行的,只有杨度、杨士琦等寥寥三四个人,场面冷清凄惨。
火车开动,袁世凯打开车窗,在寒风之中回望渐渐远去的京城,牙关紧咬,眉头堆恨,但眼眶内,不自禁的还是溢满了泪水。
袁世凯离京后,御史赵炳麟上疏,主张解散袁党,罢黜奕劻,调走直隶总督杨士骧,用人不分满汉,以求大清的中兴。载沣见疏上意思多合自己的心思,大喜下忙召见赵炳麟,面询他如何具体实施这个设想。赵炳麟说:“重新起用岑春煊,以之统帅第一镇新军,召康有为、梁启超、张謇、汤寿潜等入京,以作帝师,并兼任摄政王的国事顾问,以收海内人望。同时大赦党人,实行立宪,示天下为公;罢黜奕劻、徐世昌、杨士骧等,任张之洞为军机首辅,以安汉人之心。”
载沣听完,点头微笑,大加赞许,即召张之洞商议。张之洞却知满清亲贵的势力仍旧极大,乃摇头不肯就任首辅,并极力反对赵炳麟的一揽子计划。张之洞这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虽享一代名臣之誉,暮年却是力主持重。袁世凯一走,朝中有能力的望臣只剩下了张之洞一人。皇帝年幼,隆裕太后的威望能力与慈禧相差甚远,而不到三十岁的载沣又显然不是果敢智勇兼备之人,一朝国有危难,谁能响当当的站出来镇服众人,拯救时局?所以张之洞坚决反对大规模的人事变更。
载沣再三说不动张之洞,回转王府,闷闷不乐、心情沮丧,想:“这个摄政王好难当啊!”
这时胞弟载涛来访,向载沣建议加强宫中保安,说:“皇帝年幼,宫中任何人只要有歹心,就可以害死他,那时不但我们家族的富贵不保,天下恐也因此而动荡不宁。因此,必须成立一支以皇族子弟为主的禁卫军,专责宫廷安全。请大哥裁决。”
载沣听弟弟说得有理有据,立刻就答应了,随即下令成立禁卫军,以胞弟载涛为统领,从其它新军中抽调训练有素的士官,皇族优先,满人次之。禁卫军成立起来后,载涛除对宫中保安尽职尽责外,还分出一部分兵力保卫摄政王的安全,在醇王府内外警戒巡逻。
载沣为人老实,谨慎胆小,对权力与争斗也不热衷,但自己的儿子是皇上,这个摄政王不想当也得当,只是常感力不从心、事事苦恼。如今见载涛挺能干,脑子活泛办法多,便欲倚重于他,勉力控固大清的阵脚。载涛就建议哥哥要稳固统治,须得掌控军权,不然,稍有异动,皇族的其他宗枝便可能乘乱夺权。载沣问:“用何法可以掌控军权呢?”
载涛说:“下诏以皇上为海陆军大元帅,皇帝年幼,这大元帅之权自然由摄政王代为行使。”
载沣心想不错,立刻下令拟诏,以皇上为海陆军大元帅。奕劻、张之洞却提出反对意见,说:“皇帝是君,大元帅是臣,君臣怎能混为一谈!”
五一 帝京走强人(3)
载沣无以应答,便以眼看载涛。载涛就咳漱一声,侃侃而谈,以德国皇帝就兼任三军统帅为由,据理力争,争论不决,载沣就裁定按载涛的意见办理,同时命将陆军部的军咨处独立出来,称军咨府,作为大元帅的参谋机关,以载涛、良弼为军咨府的事务大臣。如此一来,军事力量就等于全部掌控在载沣兄弟手中了。奕劻、张之洞等心中不满,却又无法阻止。
载涛这时又建议筹建海军。甲午之战后,大清的海军力量几乎全军覆没,虽还有零散的舰只,却已不相配套、难以成军了。载涛不甘心永作弱国,想着海军建了起来,或许有朝一日可与日本再较短长,便极力怂恿载沣,论说建海军的好处。载沣被他说得意动,就决定再建海军。
载沣还有个胞弟叫载洵,是个花花公子,游手好闲,能吃能睡,因而刚上二十岁就发福虚胖,他见哥哥载涛当了官好不威风,便寻到载沣,大吵大闹也要当官,听说筹建海军可以出洋,更是死缠活赖,非要做筹办海军大臣。
载沣知道这位弟弟不学无术,不是筹建海军的料,所以犹犹豫豫,迟迟不肯答应。载洵急了,赶到醇王府里吵闹不休,一日数遍,弄得载沣招架不住,最后叹了口气,咬咬牙,把筹办海军大臣的乌纱给了他,同时命海军界的元老萨镇冰也为筹办大臣,以助载洵。载洵兴高采烈,大夸哥哥有情有义,乐得一颠一颠上任去了。
载沣兄弟三个把海陆军的领导权全垄断了,朝中微言渐起。先是军机大臣奕劻、张之洞、那桐,肃亲王善耆等,后是铁良、载泽、良弼等。载沣心感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载涛就建议撤汉官以满人代替,用排汉转移朝野的注意力,争取铁良、良弼、善耆、载泽等满族亲贵的支持。载沣允诺。
张之洞隐闻排挤汉官的消息,忧心仲仲,上疏谏道:“欲御外侮,须先靖内乱,内乱之源,即是满汉不同法、满汉隔阂歧视,若朝廷能决心化除畛域之见,以满汉为一体,人心自定,乱党、莠民无可借口,立宪各事以此为基础,推行无碍,国方可大治。”
载沣见张之洞对排汉大表反对,就敷衍说:“我本无满汉之见,今后将融汇满汉蒙回各族,一视同仁,公其勿忧。”
载沣话是这样说,但在载涛、载洵等的推动下,却采取零敲碎打的办法,今天换一个汉官,明天再换一个汉官,逐渐以满族亲贵取代汉人。与此同时,载沣下令,命各省尽快将咨议局成立起来,为立宪做好准备,接着他将坚决反对立宪的陕甘总督升允开缺,以示立宪的决心。
一九零九年六月间,津浦铁路总办汉官李顺德因营私舞弊被革职,载沣又准备以满人继任,张之洞累谏不听,因而怒道:“如此行事,必将激起变乱,到时后悔莫及!”
载沣亦怒,说:“兵权在我手,谁敢倡乱?”
张之洞无言而退,退而长叹,说:“此亡国之音,不易今天被我听见。我唯愿早死,不愿见到国亡的那一刻。”于是以患病为由,上折请求开去本兼各职。载沣却坚决不许,只给假让其归家调养。不久张之洞病逝。
五二 桀骜不屈,重张旧时旗(1)
此时在日本东京,章太炎坐等陶成章从南洋携款归来,哪知日本警方忽以《民报》有激扬暗杀的文字、扰乱破坏治安为由,下令查封《民报》。
激扬暗杀的文字是陶成章进报社后多了起来的。陶比较偏向于以暗杀震慑清廷,唤起人民。满清的驻日公使便以此为由向日本政府提起抗议,要求其取缔《民报》。当时清政府正派唐绍仪为代表赴美,欲与美国结盟。日本深恐中美结盟于日本不利,便以各种办法阻扰,同时着意讨好清廷,断然下令查封《民报》。
东京警视厅的查封令送到了《民报》社。章太炎视《民报》如生命,如何能容许别人来查封,恼怒之下,一纸诉状便递到了东京地方法院,又聘宋教仁为翻译兼律师,诉警事厅侵反了言论自由的权利。
开庭之日,一切均按程序进行。原告章太炎激动殊甚,舒拳捋袖,张目质问日警方和审判长,说:“吾报扰乱治安,证据何在?我等既未买手枪,又没蓄刺客,一笔一墨,几句文字,如何扰乱?”
警方的代表瞑目不答,假装打盹。
章太炎大怒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乃吾国圣人之言,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乃贵国的法律。吾报宣传的革命,乃是革中国满清之命,非革日本之命,这犯了日本的那条法律?我们的文章的确有煽惑性,但我们煽惑中国人反满,又怎么影响了日本的秩序和治安?”
警方的代表还是不说话,瞑目如睡。
这样的庭审进行了三次,判决就下来了:维持对《民报》查封的命令,同时处《民报》罚金一百一十五元。
章太炎气得大骂,却是无可奈何。《民报》此时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交罚金,日本人却不管这些,没钱就将章太炎抓起来做苦工,每做一天苦工,抵一元钱的罚金。可怜章太炎纵有万千道理,有雄辩滔滔,却派不上用场,一天的苦力只能抵得一元日币。
这时的黄兴正在宫崎家中躲债,他办“勤学舍”时借的高利贷到期了,但他无钱可还,债主逼得紧,就只好躲了起来。章太炎的学生鲁迅、许寿堂看老师受苦,就动用了他们出书的印刷费,将章太炎救了出来。章太炎情绪激动得厉害,大骂日本人不讲道理,又骂孙文不管《民报》的死活。
谭人凤这时从香港到了日本东京,遍寻黄兴不着,一问才知他躲债已将两月,谭人凤急道:“总部怎能没有了黄克强?”忙四处借钱,替黄兴还了一部分高利贷,黄兴这才从宫崎家出来了,一出来就找章太炎商量将《民报》转往美国出版,却因缺钱难以实施。章太炎怨恨交加,指责孙文抛弃了《民报》,黄兴婉劝。
便在这个时候,陶成章从南洋回来了,带着《孙文罪状》,怒气冲冲直接找黄兴,要求总部开会,革除孙文的总理职务,并改组同盟会。黄兴大惊,极力劝解陶成章,谭人凤也相帮黄兴,要陶成章打消此念,以和为贵,精诚团结。
陶成章冷笑道:“孙文岂是可团结之人!此人量小易盈,志大才劣,实为一奸恶小人。如今南洋的同志人声汹汹,皆欲罢黜孙文,为同盟会除害。”
原来陶成章与李燮和起草的《孙文罪状》洋洋数千言,列举罪状十二条,李燮和、魏兰、许雪秋等联络了一些流落南洋的各省同志,取得支持后。就以粤、湘、鄂、江、浙、闽、皖七省同志的名义,要求罢免孙文的总理职务,由陶成章到东京面见黄兴,将《孙文罪状》交同盟会总部,交涉罢免孙文、改组同盟会的要求。
《孙文罪状》中除罗列了孙文人品、领导方法等方面的问题外,最具杀伤力的是说孙文借革命之名骗钱,将华人华侨的捐款不尽用于革命,却私留存贮起来,供自己挥霍享受,估计孙文在外国银行的存款足有几十万之多。
当时孙文在新加坡,听说了自己留存捐款几十万的话,就大笑起来,说:“我若有几十万元存款,革命恐怕早该成功了。”
胡汉民、汪精卫看过“孙文罪状”,气愤不已,对孙文说:“先生对陶成章的污蔑应该还击,大力驳斥,不然被世人误会,影响先生自己的清誉,也影响革命党的名声,保皇党更会以此做把柄嘲笑我们。”
孙文笑道:“陶成章攻击我,乃欲以我得名,以我攫利,我岂能如他所愿。我孙文从广州首义失败以来,人人骂我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我被骂得多了,还怕多出一个陶成章来骂吗?”
胡汉民说:“虽然先生不在乎,但此事关乎革命党的形象,还是请先生出面澄清为好。”
孙文大怒,猛地站了起来,说:“我革命以来,起义及各项组织联络所费糜大,募捐赞助的款项常不敷用,只好从檀香山家兄处拿钱补足,如今家兄已因我而破产,迁居香港,寄人篱下,此事党内之人知之甚多。我若以革命赢利,家兄又怎能困顿至此?事实昭昭,我又何必费神解释!”
东京的黄兴此刻却极是忧虑不安,面对蓄势而来、满腹委屈又满腔愤怒的陶成章,百般劝解说服均告无效,遂与谭人凤、刘揆一联名发表致南洋同志的公开信,对“孙文罪状”所列各条逐条解释,为孙文辨诬。陶成章不虞有此,大怒道:“黄兴与孙文竟朋比为奸!”于是便将“孙文罪状”印成传单,广为散发。
康梁的“帝国宪政会”在南洋、日本均办了不少报纸,偶然见了《孙文罪状》的传单,宪政会的人大喜之下,便将传单在报纸上登了出来,一时舆论哗然,纷纷扬扬,华人聚居之处都在议论这件事,弄得革命派十分被动。
五二 桀骜不屈,重张旧时旗(2)
这时东京忽然又出现了新版的《民报》。却原来是汪精卫受孙文指派从南洋到了日本,重新编印《民报》,却托名在美国出版。这一下子把章太炎的肝火激了起来。《民报》出刊竟把自己排除在外,是可忍,孰不可忍?章太炎大怒下斥汪精卫所办的报纸为伪《民报》,并写了“伪民报检举状”一文,送东京的《日华新报》刊发,对孙文与汪精卫狠批毒骂。以章太炎辛辣的笔法,又是满腔怒火下作文,遣词造句自是无所顾忌,把孙、汪两人骂得不堪至极。
孙文此刻已从新加坡到了美洲筹款,看到美洲的华文报纸转载“孙文罪状”及章太炎的“伪民报检举状”,孙文大怒起来,就命香港的《中国日报》、新加坡的《中兴日报》等报进行还击,对陶成章、章太炎的言语予以驳斥批判,双方唇枪舌剑,既有说理论辨,又有人身的攻击谩骂,沸沸扬扬,如仇敌一般。
黄兴见章、陶攻击孙文不遗余力,致使革命派阵营内乱不堪,十分生气,盛怒下往见两人,当面斥责,说:“你等的手段,实是卑劣无耻,诋毁领袖,破坏组织,只以谩骂攻击为能事,革命党的人是这样的吗?”
章、陶齐声说:“孙文卑劣至极,无耻之尤,你却处处维护他,殊堪可恨!你以为你是维护团结,其实你是为虎作伥、姑息养奸。”
黄兴指着他二人大喝道:“给我立刻停止攻击言论,不然,我不惜代价,会动用一切手段制止你们,为了同盟会,我可以不顾一切。”
章太炎、陶成章两人却凛然不惧,陶成章更拍着胸膛,咬牙切齿说道:“武力威胁、暗杀,陶某哪一样也不怕,人生自古谁无死,但能撕掉孙文的革命家面具,为革命踢掉这块绊脚石,陶成章虽死无憾,以死为荣。”
内部这样闹腾,东京的同盟会总部基本上是瘫痪了。孙文干脆将在美洲组建的分会称作“中华革命党”。南洋一带的会员也公开分裂成了“拥孙”“反孙”两派,相互攻讦不已。
梁启超见同盟会内部大动干戈、乱吵乱闹,顿感满身轻松、欢喜无限,心想革命党现在无力给我们制造麻烦了,高兴之下给康有为写信,说:“革命党内斗不休,自顾不暇,我等可以集中精力,一心一意对付朝廷。如今当务之急是向朝廷施压,要其早开国会、早立内阁。”
康有为复信同意梁启超的想法。
梁启超于是就写信给在国内活动的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