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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只恨狐狸不成仙-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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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这一年多来与紫曜一同走遍世间,本仙才渐渐看清。原来从一开始,动心的就不只是本仙一个人。
  
  只是本仙懒散妄为,动了心便不管不顾。紫曜却比本仙更明白,天界虽大,却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容得下两个有断袖之癖的仙人在一起。
  
  他不可能与本仙在一起。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本仙。所以宁可将本仙推开得远远,期望到最后,还能够维持最底线的朋友之谊。
  
  他种在内院的海棠树,他系在腕间的本仙的发带,他随身带着的须臾幻镜,他这三年里在人间为本仙做的一切。事到如今,本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紫曜别开脸去,只是放在桌上的拳攥得更紧。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语气,他才开口:“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以为,我为何答应娶有鱼,为何答应天君成为司命?”
  
  本仙觉得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几乎要维持不住:“虽然不知,但多少也已经猜到了。”
  
  “所以,才更不能让你为我再这么下去。我……不值得。”
  
  “不要再说了。”紫曜忽而站起身来,那一盘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被他过大的动作打翻,落到地上,如同断了的项链上的珍珠一般零落散了一地。他却不管不顾,匆匆地走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定是看出来了,就如同本仙也已经明了一般。
  
  从前本仙看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因为本仙对他太过在意,关心则乱。而如今本仙能够看明白,无非是因为……已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为他一个动作便患得患失而已。
  
  ……他的这份情意,隐藏得太深。到最后本仙终于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
  
  本仙慢慢地飘回住处。紫曜的气息仍在,人却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他从不离身的那半面须臾幻镜,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本仙将手慢慢地放在镜子上,心中酸涩难当。
  
  这是紫曜的回答。
  
  他那时强硬地要求本仙跟他离开,他带着本仙一路看遍世间美景、尝遍天下美食。他为救本仙乱了天命,他答应本仙给狐狸重新一个身体。
  
  在今后的几千几万年里,他会舍弃自己所有的情感成为司命帝君,和一个不爱的女人永远地生活下去。
  
  但他现在仍旧选择了放手。
  
  本仙曾在几百年里固执地以为是他负了本仙。最后却终是,本仙负了他。
  
  须臾幻镜的另一边,是本仙无比熟悉的房间。暮色已深,屋中却没有点灯。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
  
  苏景白倚在坐塌上小憩。他瘦削得厉害,睡得很沉,像是很久没有安心睡过了一样。
  
  另一边的床上,郭禄喜的身体毫无动静地躺着,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如同死去一般。两年里没有魂魄,这具身体也无可避免地瘦弱了下去。
  
  本仙深吸一口气,轻轻飘到郭禄喜身体上躺下。如同两年前一般,仍旧本仙是本仙,郭禄喜是郭禄喜。
  
  再深吸一口气,本仙闭上眼,在心中开始默念口诀。
  
  口诀一个字一个字从紧咬的牙关中蹦出,身体像是被活活撕裂下一块来,那种缓慢而剧烈的痛苦简直要将人逼疯。如果本仙此刻还有身体,攒成拳的手一定已经血流如注。
  
  在仿佛无休无止的剧痛中,那一句短短的口诀终于念到了尽头。
  
  本仙睁开了眼。
  
  浑身都提不起力气。不仅是因为刚刚经历的剧痛,也不仅是因为这个身体两年没有动过。
  
  三魂不全的情形,本仙以前也曾经经历过。但那时天劫之下,痛苦不过一瞬。后来三魂不全,无非是平日昏睡的时间长一点,何况狐狸的竹林和后来的天界都是灵力充沛的场所,慢慢地居然也让本仙又将三魂补齐了起来。不比现在,自己生生将三魂割裂出了一块化为精魄,来支撑这个已经衰败的身体,而且还要持续不断地支撑下去。
  
  咬了咬牙,支着胳膊想撑起身子来,只撑到了一半就又摔了下去,发出轻轻的扑通一声。
  
  极轻的声响,苏景白却立刻惊醒过来,警觉地向这边看来。在昏暗的暮色里,本仙与他的眼睛直直地对上。
  
  下一刻,一个沉重的重量猛地压到了本仙身上。苏景白两手撑在本仙头两侧,脸低得几乎与本仙鼻尖贴鼻尖。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太多太复杂,本仙无法辨认,只能轻轻地朝他笑了一下。
  
  “清……?”他说了一半便住了嘴。如今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的狐狸,比从前也更为谨慎。本仙微微抬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是我。我回来了,狐狸。”
  
  苏景白凝视了本仙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低下头,把脸埋在本仙的颈窝里。
  
  温热的湿意从颈侧传来。
  
  本仙想要抬起手拍拍他,却只抬了一点就无力地落了下去。苏景白放在两侧的手移到本仙身下,将本仙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在颈窝,传出来的声音低低的:“清微,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本仙不再动。感觉到他的双臂越收越紧,颈侧的湿意越来越重。然后,低低的呜咽声从颈窝处传来。
  
  一开始只是极力压抑的细碎声音,后来那哽咽声越来越无法压抑,从胸腔深处、从紧咬的牙缝中流泻出来,像是受了重伤濒死的野兽。
  
  身体无法动弹,本仙只能侧过头,轻声在他耳边说:“别哭了。我不会再走了。”
  
  他把头埋得更低,流下的眼泪将枕边那一块洇得透湿,却固执的不肯抬头让本仙看见,低哑嘶吼的哭声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地爆发出来。




☆、第三十七节

  明明是暮夏的天气,这个身体却一阵一阵地发寒,动一动手脚都艰难。
  
  苏景白用一张巨大的裘皮毯子将本仙裹起来。两年没有进食,身体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他轻而易举地将本仙抱在怀里,一路抱到玉清殿。
  
  玉清殿是本仙不在的这两年里他弄出来的地方。纵然是与紫曜在外昼伏夜出,本仙也对这宫殿有所耳闻。传说中这是景白纵欲享乐的地方,白玉铺地,水晶为顶,廊柱皆是锻金,极尽奢华之能事。然而真正进到这宫里才知道,传闻实不足以描述这巨大宫殿的十分之一。
  
  一群美艳的女子见到苏景白便迎上来,个个笑靥如花,眼神深处却流露着隐藏不住的畏惧和惊恐。苏景白根本不看她们,吼了一句:“都出去!”大步流星地抱着本仙往殿正中走去。
  
  美艳女子们怔了一怔,接着飞速地退了下去。殿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水晶床,想必是苏景白平日享乐所躺的地方。他将本仙小心地放在床上,又朝最近的那个内侍吼道:“将地龙都点起来!用最好的炭!”
  
  这些年他积威日重,一句出口,内侍们飞也似地退了下去,像是后面有猛兽在追。他便也坐到床上,小心地将本仙抱在怀里:“我让他们生地龙取暖了,你放心,这里是整个宫里最暖和的地方,一会儿保证你不冷。”又小心地问:“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叫他们准备点吃的过来。”
  
  本仙手脚无力,脑袋也一阵一阵地昏沉,却还有力气笑了他一句:“我现在都快要分不清你是狐狸,还是原先那个景白了。”
  
  苏景白怔了一怔,隔着厚厚的裘皮,本仙能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地变得僵硬了。许久,他垂头在耳边,低低地说:“清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内侍们的速度很快,偌大的宫殿里很快便暖和了起来,几个有眼色的又点了火盆放在宫殿四角。本仙裹着厚厚的裘皮毯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转头看苏景白,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有几颗汇合成一滴,顺着轮廓分明的额角滑落进衣领。
  
  “为什么这么问?”
  
  苏景白的头垂得更低,一滴汗从眼角滑了下去,像是泪水滑落下去。他用力抿了抿嘴。
  
  “因为……我已经不是好人了。”
  
  裘皮毯子实在是太厚。本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一只手从其中挣脱出来,轻轻放在他头上。
  
  “笨蛋。”
  
  御膳房里熬了上好的粥,一排十个宫人送上来,每人手里都端着不同的器具。在下首列成两排,恭恭敬敬地站着。看来苏景白这一两年来的架势,的确铺得很大。
  
  苏景白道:“拿上来。”为首一个美艳的宫女便小步将盛在金碗里的粥端上。苏景白朝床边的案几一扬下巴:“放在那里,都下去。”
  
  粥的确是上好的粥,其中至少加了七八味燕鲍翅参之类的东西,小火慢慢熬了很久熬出来的,香气四溢。苏景白清完场,伸手将碗取过来,舀起一勺放到嘴边轻轻试了试。瞧见本仙瞥他,赧了一赧:“我……我怕他们没试好温度。”
  
  他仍旧抱着本仙,两只手环在身前,一手端碗,一手拿着刚刚试过温度的金勺送到本仙嘴边。本仙挣扎了一下想自己动手,无奈手抬到了一半就没有了力气,只能乖乖张嘴。
  
  苏景白给人喂粥的水平居然颇高,虽然动作有些僵硬,却一点没有洒出来。吃完两勺,本仙忍不住表扬他:“你这喂粥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苏景白没有回答,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盯着本仙刚刚含过的金勺发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耳根居然有点泛红。过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听到本仙的问话,有些慌张地支吾了两声:“没,没谁……”
  
  本仙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看他这两年里的丰功伟绩,怕是没少让刚才那些美艳的宫女给他喂饭喂菜。
  
  苏景白也偷偷看本仙一眼,约莫是明白本仙猜出来了,耳根那点红又全部退了下去。闷不作声地给本仙喂了一会儿粥,终于闷闷开口:“清微,你不要多想。我,我……”像是心一横,一闭眼道:“我是被逼的!”
  
  本仙一口粥含在嘴里,就这么扑哧喷了出来。
  
  苏景白手忙脚乱捞起那张价值千金的裘皮毯子给本仙擦脸。本仙无语地看着他:“你说这话,当真对不起那些被逼给你喂饭的宫女们。”
  
  苏景白垂着眼,从侧面看睫毛意外地长,随着他动作轻轻地颤。好不容易给本仙擦完了,他随手把毯子的一角丢开,仍旧垂着眼:“现在你回来了,我也再不需要像以前那样了。”
  
  烧着地龙的宫殿里,他额头满是汗,从眼角内侧顺着鼻梁滑落,乍一看,像是眼睛里带着湿意一般。
  
  喝完了粥,没多久,本仙就又昏昏地睡了过去。第二日再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雕花镂金的大床上,身上沉沉地压着谁的长手长脚。一偏头,就看到苏景白的脸在极近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本仙,眸子黑沉望不到底。
  
  本仙还有些困意,迷糊问他:“什么时辰了?”
  
  苏景白答得极快:“不知道。”立马又补充道:“想睡就再睡一会儿。”
  
  本仙晃了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想要推开苏景白的手脚起身,他那胳膊腿却沉得很,压得郭禄喜这刚醒来的小身子板扑通又栽了下去。
  
  本仙扭头,对苏景白怒目而视。
  
  苏景白委屈得很:“不是我不拿开,是手脚都麻了……你等一等,等一会儿就好。”
  
  这呆狐狸保持这姿势多久了?!
  
  本仙认命地仰面朝天,等着苏景白的手脚恢复过来。不经意地扭头看他,却发现他眼窝下面浓重的阴影,两只眼睛的眼白都带着血丝,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本仙看。
  
  “你……昨晚睡了没有?”
  
  活像是熬了一晚的样子。
  
  苏景白摇了摇头,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本仙:“我不敢睡。我怕你一睡过去又醒不过来,看着你,我安心一点。”
  
  他说着话的时候,嘴角平平的,既不难过,也不高兴,仿佛就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可是本仙看着他那样平静开合的嘴角,突然就很想挪过去,在他嘴角上轻轻地亲一亲。
  
  用天下最好的药膳日复一日地将养,郭禄喜这个两年来粒米未进的身体,似乎也一天比一天地有了些精神。
  
  天气也渐渐地往深秋里走了过去。自从本仙醒来,苏景白不再像从前那样日日弦歌,周围的宫女都遣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三四个内侍远远地候着,带着本仙在御花园里走。
  
  御花园统共也就那么大,本仙从前在的时候,已经和他将园子的角落都逛遍了。虽然这一两年里,苏景白奢华无度,自然少不了在花园里搞些琼楼玉宇之类的名堂,但花园终究还是那个花园,没有莫州戈壁的风沙,没有顺州草原的辽阔,没有邗州江南的春花,没有百越海风的清爽。
  
  苏景白欲言又止地偏过头看着本仙,偏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问:“清微,你在开心什么?”
  
  本仙摸了摸嘴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风景,忍不住开心。”
  
  苏景白一脸呆样地看着本仙,难得流露出当年狐狸那样傻乎乎的神情。本仙裹着毛皮大衣,冲他谄媚一笑:“王,不如我们去泛舟钓鱼吧?”
  
  苏景白的神情更呆了。
  
  将船停在湖中心,本仙与苏景白一人一根钓竿,将钓线甩进湖里。
  
  御花园里的锦鲤肥肥胖胖,花团锦簇,绕着船头游来游去,只是哪条也不咬线。钓线上一如既往,既没有钓钩,也没有鱼饵。
  
  几年没有碰钓竿,再钓鱼的时候,苏景白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严肃,小半个时辰过去,不见他动一下。
  
  本仙裹着大衣,忽而感慨道:“狐狸,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在竹林里钓鱼。”
  
  苏景白终于动了动,回过头来看着本仙,“嗯”了一声。
  
  本仙低头看着水中成群游曳的锦鲤,轻轻笑了一下:“要是有一天,我们还能再回到那里,再这样一起坐着钓鱼吧。”




☆、第三十八节

  每日只是两个人窝在一块,仿佛什么都没有做,秋天便已经过去了,一晃进入了初冬。
  
  殿外的风一日冷似一日。今年不知为何,许是天冷,树叶落得比从前都要早。一夜之间,御花园的树便都成了萧瑟的模样,小径上落满了树叶,像是一片金黄色的毯子。
  
  ——不见有人打扫。
  
  叛军一日比一□近京城。
  
  即使每日只是两个人一起窝在玉清殿里,也能够想见外城的恐慌。单是看没有人打扫的御花园小径,就能够感受到宫里慌乱的气氛。
  
  此刻普天之下,或许只有玉清殿里这方小小的天地,仍旧还是平静的。
  
  从前从须臾幻镜里去看苏景白时,那些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的景象再也没出现过。苏景白每日与本仙腻在一起,那些美艳的宫女们通通都不见踪影。就是许久不曾出现的魏双贤那老太监来报,言道有宫人出逃,他也只是随口嗯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魏双贤瞧了本仙与苏景白一眼,面色颇有些扭曲,喏了一声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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