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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袁氏当国-第15章

小说: 袁氏当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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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雄才大略,知人善任,不治私产。虽妻妾众多,然并不沉湎于酒色。对诗词歌赋,他也颇能哼两句,但不搔首弄姿,以咏吟自傲;更无玩物丧志的恶习,收藏甚么骨董字画,品箫吹笛,风流自赏。平生所好,唯抓权秉政;纵横捭阖,他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对政敌的斗争,也你死我活,初不稍让……;但是话说穿了,吾人读烂通鉴,翻残二十五史,试问自古以来的专制人主,开国之君,不世之雄,谁不如此呢?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唯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是哲学家、宗教家之言也。非实际政治也。我国自古以来,逐鹿中原争夺政权,都谓之‘打天下’。天下既是‘打’下来的,哪有打天下之人,不嗜杀人哉?纵是一代贤相的诸葛孔明,也要以‘生道杀人’、‘挥泪杀人’嘛。在我国古代,圣主贤君,像唐太宗李世民,为争夺政权,且不惜弑兄杀弟。但在那种改朝换代的动乱状态中,遍地都是瓦岗英雄,梁山豪杰,曹操所谓‘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为拨乱反正,拯斯民于水火,乱世枭雄,无不集生杀大权于一身,以成其贞观、开元、洪武、永乐之治世。所以在中国政治史上,统治者‘身兼将相’(唐太宗的豪语,见‘通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原未可厚非也。既然共和国体、代议政府搞不下去,朋友,我们熟读民国通史,看透华人社区的作风,吾国吾民,原没有民主细胞嘛,你我都是一样,怪得谁呢?因此,近百年来,孙、袁、蒋、毛、邓五大民族领袖,都是一字号搞个人独裁,要徒子徒孙,盲从领袖;强迫全国人民,绝对服从。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们这五大领袖,也是一样嘛。予岂好独裁哉?予不得已也。要把这种阖族皆有的心理状态,‘转型’过来,笔者曾一再强调,非通过两百年的历史三峡不为功。袁翁世凯的处境,还在夔州府和白帝城之间,他望峡生畏,要掉转船头,驶回重庆,其居心原不难理解,只是其行为则愚蠢不堪罢了……。他此时已驶船入峡,顺流而下,滩高浪险,掉头逆水,必然翻船,而袁及其党不知也,悲夫。

  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再者,纵在六百年前的帝制中国,以袁氏当时的政治形势,他也没有称帝的条件。咱安徽老乡凤阳朱元璋在打天下之初,他的智囊朱升就劝他,‘高筑墙,多积粮,缓称王’。称王称帝,是子孙万世之业,是急不得的。你先得把政治基础打好,四平八稳,万无一失,然后再慢慢因势乘便,称霸、称王、称帝。洪秀全愚昧无知,就犯了这个大毛病。他一开始造反,刚打下永安州,就迫不及待,自称天王,另封东南西北翼五王,同管江山。等到他们打下南京,功劳最大的东王九千岁,也要升一升,那么九千岁就要升为‘万岁’了。升不了万岁,最后就王杀王,同归于尽了。

  袁世凯这时要做皇帝,慢说是民国,纵在六百年前的大明王朝,也称王太早嘛。在他那个民国初年的中国,外有帝国主义虎视眈眈,国亡无日;内有白狼横行,中原正一片糜烂。袁虽赶走了孙中山,他并没有打平中国。相反的,袁政权也正风雨飘摇,总统尚且不稳,那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皇帝呢?愚而好自用,不败何待?现在且看看那个,把中原地区弄得天翻地覆的‘白狼之乱’。

  白狼之乱

  白狼之乱是甚么回事呢?用个现代名词,那就是民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农民大起义,时间是民国二年秋季,爆发地点是河南西部豫鄂边区。后来蔓延于鄂、豫、皖、陕,甘五省。陷五十余城,虽不说赤地千里,然所过之处,官军不能制,相互砍杀,庐舍为墟,历时数载,弄得中原西北一片糜烂。白狼,这位农民领袖,据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所记真名为白朗,河南宝丰人,原为革命烈士吴禄贞的参谋,禄贞被难后落草为寇。声势日盛,乃被误呼为白狼;义军后亦以此诨名自豪,云云。陶记亦得自传闻,不可全信。另据杜春和编‘白朗起义始末’【收入前引‘北洋军阀’第二卷】,则白狼一名白瞎子,只是一个半文盲的贫农,白狼起义时,二次革命亦于同时爆发,黄兴曾辗转与之联络,并委派之为河南都督,而其在袁军后方破坏京汉铁路以阻北军南下。总之,白狼盛时,一‘杆’万余人,横行五省,飙忽如急风暴雨,俨然是五十年前捻军历史的重演,中原所受浩劫亦不相上下。最后白狼于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八月五日,身受重创,败退至河南鲁平时,卒为袁军卧底的密探击而死,时年四十一(另说四十六岁),其败亡亦如捻军当年之任柱也。【参见‘晚清七十年’卷二,页一六○…一六三;及罗刚著「刘公铭传年谱初稿’上册,页二三○…二三一,任柱之死。】

  笔者附注:我国黄淮平原一带,民风强悍,而生活至苦,早年大小规模的农民暴动,几无岁无之。笔者本人,生于斯,长于斯。幼年竟是目击之人。白狼之乱时,余尚未出生,然我幼年期曾目睹‘跑白狼’的农村闹剧。盖我乡,今肥西,地处黄淮平原的边缘,每遇‘荒年’,即时闻出自皖北河南一带的‘股匪’南下劫粮‘打荒’。‘股匪’与‘土匪’不同。土匪只是零星的小强盗,打家劫舍,绑票勒赎。股匪的组织则如军队。其来势如潮水。少数官军都逃避一空,或据县城自保。乡村农民不甘妻孥生畜被拉被抢,乃抱儿携女,牵牛赶猪,相率逃亡,谓之‘跑白狼’;或联庄扎寨,武装自卫,谓之‘打白狼’。过境入侵者,往往仍自称‘白狼’。忆北伐前夕,某次白狼过境,余学步未几,竟也腰挂‘勃朗宁’,随武装农民在农村‘浪劲(境?)’游行,向白狼示威,表示我们有备。切莫来犯。据老辈传言,‘白狼’原是‘八郎’之误。两辞土音相同也。杨家将只有‘七郎’,白狼则是某家的八郎云。这种‘跑白狼’、‘打白狼’在当地可能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中国近代史上的捻军、淮军,都是同一个社会基础上起来的。北伐之后不久,当地又发现了张国焘、徐向前的‘红军’,武装自卫的地主和农民,误把‘红军’当‘白狼’,就变成反革命了。毛主席来了,不许老百姓‘当白狼’、‘打白狼’甚或‘跑白狼’,一遇自然灾害或人为灾害,农民就只有待在家中饿死了。‘大跃进’时,安徽一省就饿死农民六百万。陈一咨先生后来被国务院派在肥西调查,他根据官方内部的资料向我说,安徽饿死的农民,远超过六百万。这也是我国近代社会文化转型史的,转型现象之一,至可叹也。故随笔记录之,以为祖国农村社会转型留一点信史。

  外患比内忧更严

  农民暴动固然是把袁总统的民国,弄得疮痍满目,民不聊生,但毕竟还无亡国之虞。与它同时发生的外患就不同了。应付失策,就难免有瓜分之祸。这种外患,说来话长,将来当辟外交专篇细论之。此处只能三言两语,略作交代。笔者在清末导论篇中曾一再提到,二十世纪初年谋我最急者,莫如日、俄两国。两强对我所作赤裸裸的侵略,面目狰狞,述之真足污我笔墨。表面无日、俄之狰狞,然深谋远虑,笑里藏刀,对我作最沉痛之宰割者,则大英帝国也。

  笔者在庚子联军诸章曾细述之,在八国联军时,英国深恐我被瓜分而影响其通盘利益,乃策动美国大搞其‘门户开放’。笔者亦曾一再指出,英国之所以策动美国带头者,是它志在阻扰日、俄对华之瓜分,而对其本身在华之利益范围,则断不‘开放’;对其在华作更深入之侵略,亦断不放松也。因此当日、俄两国乘辛亥革命与二次独立之乱,而对满蒙蠢蠢思动时,英国已不声不响,继续深入西藏矣。

  英国对西藏的割裂企图

  在此之前,清廷在英人威迫之下,双方已正式与非正式订过五次有关西藏的条约,计有:‘中英会议藏印条约’(一八九○,一八九三),‘拉萨条约’(一九○四,此约为西藏地方政府所签订,因主权损失太大,清中央政府拒绝承认),‘中英续订藏印条约’(一九○六),‘修订藏印通商章程’(一九○八)。在此五约中,英方虽在不同程度上,极力否认中国政府对西藏有‘主国’的‘统治权’。然自始至终,英方不愿否认中国对西藏有‘上国’的‘宗主权’。英国当时作此项承诺,并非如一般西方专家所说,由于中国政府‘灵活的外交手腕(skillful diplomacy;【见新版‘大英百科全书’,卷十八,页三八二】。颟顸的大清官僚,无此‘skillful diplomacy’也。狡猾的英国外交官之作此言不由衷之承诺者,志在防俄也。因为此时的西藏正处于英、俄两强,对华扩张的交叉点。而此时的十三世达赖喇嘛(即现任十四世达赖的‘前身’)在沙俄的暗中诱惑之下,与俄谍勾搭甚紧。并暗上俄皇以‘护法皇帝’之尊号【参见台湾版‘清史’列传三百十,藩部八,页五七三二】。英为防俄,始提高中国‘宗主国’的地位,以排斥沙俄也。因此在一九○四年日俄战争爆发之后,俄人不遑南顾之时,英人乃利用先前英日同盟之国际形势,公然出兵侵藏,在武官荣赫鹏(Sir Francis Younghusband)指挥之下,于一九○四年夏季,一举将拉萨占领。十三世达赖惧为英俘,乃仓卒逃至青海,转往库伦,冀得俄援。英国占领军遂扶持达赖之门徒,九世班禅喇嘛,作英国之傀儡。清廷亦给与班禅以摄护权。在随之而来的中英藏交涉中,英方乃企图把中国的‘宗主权’一举废弃。另提出苛刻条件,足使西藏沦为英印的保护国。并索赔军费英金五十万镑,为期七十五年。不赔清,则英军不离藏境。斯即上列‘拉萨条约’之要旨也。英方即以此约强迫清廷签押。【条约要目见同上‘清史’,及其他条约书。】

  斯时清廷驻藏办事大臣,为一颟顸之旗人有泰。英占领军乃令有泰供应英军给养,有泰往见荣赫鹏,自言无权,受制于藏官,不能支应占领军之夫马。清史说,‘荣赫鹏笑颔之。载其语入蓝皮书,即据为中国在藏无主权之证。’【见同上,页五七二三】这也就是上节所说清方‘灵活的外交手腕’吧。后来有泰被朝廷革职充军,另派时任天津海关道的唐绍仪往印度,和英方继续交涉。唐为留美幼童出身,英语流畅,现代国际法知识亦甚丰富,乃据理力争,然英人分厘不让,还是无功而返。但此时英人亦已感受列强压力。盖日俄战后,两国为联合霸占我满蒙,抗拒英美染指,曾三度秘密订约,结成死党以拒英排美,俨然一个新的俄日同盟,已在形成之中【见下节】。在此新的国际形势之下,英国一面与俄廷直接交涉,不让俄人在西藏侵犯‘清国主权’;另面对我西藏,亦不敢过分侵权,以免日俄据为口实,终向清力让步,而另订新约。但是英人谋藏,初不因此小挫而中止,辛亥革命炮声一响,它就卷土重来了。

  西姆拉、麦马洪和内藏外藏

  英人企图重据西藏的第一步便在班禅、达赖这两位和尚身上打主意。在班禅居摄期间,英人曾乘英王子访印,而力邀班禅赴印观礼,另作企图。然班禅在藏究不若达赖之有潜力也。一有机缘,大英帝国为其永恒的利益,就迅速舍班禅而就达赖了。原来达赖在库伦一筹莫展之时,乃回向清廷,请求‘入觐’。此时慈禧与光绪虽已在死亡边缘,仍许其朝觐,而优礼有加,并允其回拉萨,复主藏政。事为英印所悉,乃暗中说动达赖潜往印度待机。盖清方此时在袁世凯、张之洞等主政之下,正在改组驻藏办事大臣而充实其权力,并发川军入藏。达赖回藏后,对主政缺乏自信,乃为英谍挟往印度。清廷亦以其叛国,而尽褫其封号。迨辛亥乱起,英人认为时机已至,乃于民元六月,武装护送达赖回藏,并乘乱驱逐清廷驻藏大臣,杀戮亲中人士,而重掌藏政,另派西藏僧军入侵川边,引起四川都督尹昌衡之反击,弄得边衅大开,烽烟四起。对此一边警,当时民国朝野,和中外媒体,固知根在英印。为釜底抽薪之谋,当时之袁政府也就徇英人之建议,在印度之西姆拉城,召开中、英、藏一体参加之西姆拉会议(The Simla Convention)了。

  这次西姆拉会议,从一九一三年十月开始,至一九一四年七月无疾而终,历时数月,可说完全出诸英方设计,列出议题,作好条文,要中方(包括西藏地方政府)全部承诺而已。英印方面究竟有些什么既定方案呢?长话短说,盖有数端:

  英方的最高理想,盖为西藏之完全脱离中国而独立。然后渐次导之与印度合并。或单独形成一与缅甸相似之英属殖民地。此一设计如因俄、美等列强介入而无法实现时,则继续承认中国对西藏之宗主权,但需割裂西藏疆土,使其部分并入印度,然后再逐步深入,得寸进尺,把他们心目中的西藏再划成‘外藏’和‘内藏’。外藏即今日的西藏全境,完全‘自治’;内藏则深入川边,青海和新疆,由中国政府统治之。如实行此计画,则英方对藏印边界乃要求以喜马拉雅山之分水岭为界线,把喜马拉雅山南麓,逾九万平方公里的中国边疆,划入印度版图,斯即所谓麦马洪线(The McMahon Line)是也。亨利。麦马洪爵士(Sir Henry McMahon)时为英方首席代表,故以其名,名英方所侵占之新界(无独有偶,香港也有个新界)。其地东自雅鲁藏布江穿过喜马拉雅山,所形成的‘世界第一大峡谷’,西延至不丹东界。全部面积约为台湾宝岛之三倍。【读者如对该区地理有兴趣,不妨参阅香港出版之‘中国旅游’杂志,一九九八字三月出版之第二一三期中的专文报导:‘徒步穿行世界第一大峡谷’,颇值一读。】

  英人无端割裂我国如此大块疆土,我方当然坚决反对,北方大熊之俄国,此时对英国之入侵西藏,自然也‘熊’视眈眈,使英人亦不得不有所顾虑。斯时适值欧战爆发,英国对西藏之侵略,乃半途而止;西姆拉会议也就无疾而终。然其后遗症,则至今犹存也。

  【笔者附注:此一麦马洪线我方虽向未承认,纵是今日流亡在跟印度的达赖亦未尝承认,然英国政府,和独立后的印度政府,以及成见素浓的西方汉学家和媒体,则不顾麦马洪线在国际法上之无据,而视非法为当然。回忆一九六二年中印发生边界冲突时,尼赫鲁曾坚持麦马洪线为中印分界线,西方学者与媒体也一致袒印。当时纽约市内各大学的华裔学者十余人,曾在纽约华美协进社举行国际研讨会与记者招待会,在纯学理上,维护史实,力辩麦马洪线在国际法上,毫无法律根据,其后纽约时报,迫于无可置辩之学理与史实,竟亦改变立场,确认麦马洪线为非法。固知在国际交往中,如确有史实与学理之根据,则众口亦未必可以铄金也。】

  达赖、班禅和土司的统治权限

  据‘清史稿’引清代官方图籍所统计,达赖所辖寺庙凡三千五百五十余,喇嘛三十万二千五百有奇;黑人(俗民、农奴)十二万一千四百三十八户(每户平均五口?)。班禅所辖则三百二十七庙,喇嘛一万三千七百有奇;黑人六千七百五十二户。【见同上‘清史’,页五七二八】其他边区居民则为无数说汉藏语系(Sino…Tibetan languages),汉化或半汉化(Sinicized or Semi…Sinicized)生熟番民,台湾所谓原住民也。由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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