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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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戒线上,哨兵来回走动着。
钱之江的面色沉静,仿佛在独有情趣地享受着这个平常的黄昏。
他的右手腕上,始终晃动着那串佛珠——一颗颗的。
夜时分,唐一娜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只手探了进来,把灯打开了。只听“啊”地一声,裘丽丽抱头躲进了床底下,只留下半截身子留在外面,瑟瑟发抖着。
童副官象是喝多了,嘴里嘟囔了一句:“裘丽丽……密斯丽丽……”
裘丽丽从床底下慢慢地伸出脑袋,她双目呆滞,头发凌乱,看着童副官,怪怪地笑了一下。
童副官被撩拨了,也兴奋地笑了笑,扑了过来。
裘丽丽突然尖叫了一声,用手去挡童副官的脸。童副官想抓裘丽丽的手,没抓住,脸却着实地被挠了几下。他被挠疼了,顿时酒醒了些,住了手。
裘丽丽象个动物似地蠕动着身体,又往床底下钻去。
童副官关上灯,退了出去。
会议室不再是森严的开会,而象是一个周末的PARTY。会议桌上铺上了洁白的桌布,上面有红酒、香槟,还有不少的冷餐盘子,已经有些杯盘狼藉了。
黄一彪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电唱机,放着诸如《曼丽亨尼》之类的曲子。他此时更象个侍者,在负责放唱片。显然酒过三旬,好几个人都有了些许醉意。这时候,似乎没有了等级,没有了对立,连一帮小特务都敢上来给代主任敬酒,或者嘻嘻哈哈地要和唐一娜干杯。
代主任:“弟兄们辛苦了,过了明天晚上,我好好放你们的假。”他一仰脖,先干为敬了。
特务们拼命地鼓掌。
唐一娜拨开和她干杯的特务,醉眼朦胧地来到代主任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代主任,谢谢……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一顿最后的晚餐。”
代主任:“不是每个人都是最后,也许你唐小姐就不是。”
“你是非要逼我们中的一个人一定做犹大……你真好……真的……我才发现……刚刚发现……但也不算迟……不迟……”
她话音未落,汪洋在一旁唱起了京剧,他吼了几嗓子,象是《铡美案》,然后径直朝代主任冲了过来,朗声说道:“代主任就是好,谁说他不好了?不好他能给我们好吃好喝的,不是饯行酒饯行饭是什么?免得到了阴间,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没饭吃,饿肚子。这人做不成了,但也不能做饿鬼。”
黄一彪听见了,叫了起来:“汪洋,对你来说是饯行宴,对我们来说可是提前的庆功酒,别那么消沉,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高兴点儿……怎么能辜负了这良辰美酒呢……看看人家童副官……那才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何日君再来……”
只有钱之江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他端着酒杯,绅士般地慢慢品着……
代主任的眼睛,始终看着钱之江。隔着人群,钱之江一举酒杯,冲他微笑了一下:“大幕就要落了……”
代主任端着酒杯过来:“遗憾的是,谢幕的是我,不是你。”
钱之江:“生命的序曲是几声的哭泣,而终结却只是一声叹息。今朝谢幕是你,来日不知何人?不过人生得意须尽欢,朝如青丝暮成雪。人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是此时此地,所以我还是先为你鼓掌了。”
“谢谢。你太悲观了,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钱总是何等卓越之人,大可不必一条道走到黑。你可以跟我去南京,蒋委员长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
“中国人的饮食主食五谷,辅食蔬菜,兼有肉类。却以长江为界,南人喜米,北人好面;前者口清,后者味重。广东客家人爱好煲汤,山西老西儿喜欢吃醋。你我的祖籍南辕北辙,所以吃不到一起的人,难进一个门。”
“你的意思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生是党国人,死为党国鬼,你与我道不同,那你是何道?”
“同是吃饭,国人用筷子,洋人用刀叉,此人和彼人,不都一样是人吗?难道你我之间竟有一个人不是人?”
“钱总过于能言善辨,三寸不烂,巧舌如簧。我真希望能有一个机会,你我就谈吃喝玩乐。”
“民以食为天。代主任有所不知,我钱某人生来就好吃,娶的老婆能做一桌好菜,拴住了我的胃,又怎能拴不住我的心?说起吃,我推崇中国菜有五味、五色、五香之说。世界由金、木、水、火、土构成,此为五行,菜的色、香、味亦然。五味:酸、甜、苦、辣、咸;五色:红、黄、蓝、白、黑;五香:茴香、花椒、大料、桂皮、丁香。另外,吃不光是为填饱肚子,解口腹之欲,还可以食补、食疗,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疏为充。人生无大事,吃就是大事。”
“钱总可谓天文地理,谈古论今,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啊,我自叹弗如。我是真舍不得你,孤掌难鸣,没了你,我就再也听不到这种响声了。”
“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全世界的黑暗,也不足以影响一枝蜡烛的光辉。我不言败,因为大幕还未落下;而你过早叫喊胜利,却可能孤独面对舞台,座位下无人喝彩。”
“其实我心里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只是我无法证实。我遗憾造物主让我们成为敌人,而不是同志,只能各为其主。”
“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是你。而我,生来死往,象一片云彩,为太阳的升起,宁肯踪影全无。我无怨无悔,心中有佛,所以即便是死,也是如凤凰一般涅槃,是烈火中的清凉,是永生。”
代主任:“好口才!钱之江,那我告诉你,即便大幕拉上,我也绝不会让你曲终人散。这个世界离开你,我会孤独,我会一览众山小,我会高处不胜寒。所以你不光不能离开,我还要你坐在舞台的下面,为我喝彩。”
钱之江:“那我们都拭目以待。”
“不见黄河不死心。”
“不见棺材不掉泪。”
二人碰杯。
童副官悄悄地溜了回来,他被抓破的脸虽然洗过了,但仍有一条明显的挠痕。他心虚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黄一彪瞥了他一眼,拨开唱针:“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马上就到明天了,明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有人欢喜有人忧,几人快乐几人愁。都回去睡了。”
代主任饶有兴致:“一彪,不忙,再放一首舞曲吧。我早听说钱总和唐参谋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舞会皇帝和舞会皇后,借此机会,我也想目睹一下二位的风采。”
唐一娜:“是不是来日无多,你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代主任:“唐小姐实在多虑了。我不过是想为今晚的PARTY,有一个华彩的落幕。”
唐一娜:“那好啊!”转身面对钱之江,伸出手来,“钱总,就算是最后的一曲探戈……”
钱之江放下酒杯,笑了笑,突然上前去,一掀桌布,把会议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然后站到了桌子上去,又把唐一娜拉了上去。
黄一彪挑了一张唱片,放起探戈舞曲。
钱之江和唐一娜如从前一样,随着音乐,跳起了探戈。
唐一娜微微地闭上了眼睛,钱之江带着她,疾步向前。
唐一娜悄悄地流下一行泪。
如此狭窄的桌子上,钱之江同样甩头、转身、踢腿、旋转……
他手上的佛珠晃动。
代主任看着……
黄一彪看着……
童副官看着……
汪洋看着……
特务看着……
探戈中的钱之江和唐一娜如入无人之境,似乎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静悄悄的,晨光照了进来,显示新的一天开始了。
汪洋一觉醒来,头晕脑胀,感觉要吐,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而钱之江似乎还在睡着。
汪洋在洗手间吐完,头重脚轻地回来了,一头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当他起身看钱之江时,不禁惊恐万状——
钱之江已经死了。
司令的车飞速地驶过来,车还未完全停稳,刘司令就跳了下来,直往七号楼里跑去。
刘司令匆匆进来。
钱之江的死状很惨烈,但双目紧闭,似乎走得很是从容。
刘司令气呼呼地看了一会儿,责问一旁的黄一彪:“他留下什么了?”
黄一彪递上遗书:“这是他的遗书。”
“念!”
黄一彪看了一眼代主任。
代主任:“念。”
黄一彪念道:“尊敬的刘司令,三年前,在我接受总破译师重任的同时,组织上发给了我这颗巨毒药丸。我知道,在党国的秘密面临威胁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吞下这颗药丸。”
刘司令把一块手帕盖在了钱之江的脸上。
黄一彪继续念道:“今天,我吞下了这颗药丸,但并不是因为党国的秘密遭到威胁,而是由于我个人对党国的忠诚受到了置疑。虽然共匪闫京生玷污了这种方式的庄严,我还是请司令接受我以这种绝对的方式,来证明我绝对的清白和对党国绝对的忠诚,因为我找不到其它方式来维护您的尊严。钱之江。”
刘司令:“还有吗?”
“还有一页是给家属的。”
“也念!”
黄一彪念道:“亲爱的罗雪,对不起,我走了,天天就交给你了。佛主在上,保佑儿子长大成人。不要悲伤,佛在我心中,我在西天等你相会。之江。”
刘司令的眼圈越来越红了,终于忍不住地一把抢过遗书来,摔给代主任,气恼地:“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是一个共匪分子畏罪自杀呢,还是一个党国英雄的壮烈义行!”
代主任从地上拣起遗书。
刘司令忍无可忍:“代主任,你来了三天,就死两个人了!”
代主任:“刘司令,何必为一两个部下的性命伤你我之间的和气呢!就算他不是共匪,也不是我代某人杀了他,我连刑都没给他上,还好吃好喝好伺候的,是他自己为了向党国表达忠心,这……刘司令应该为自己有这么忠诚的部下高兴啊!再说,现在下结论还早嘛。”
“还早?”
“对,他和闫京生要一视同仁,验尸之后才能出去。”
刘司令瞪了他一眼,走到遗体前,摘了帽子,老泪纵横:“之江,你走好,你是烈士,我会给你举行隆重葬礼的。我很遗憾,我一个堂堂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司令,竟然会保护不了自己的一个下级……”
代主任眼神狠毒起来,打断了刘司令的话:“我改主意了,验尸之后也不能出去。”
刘司令:“为什么?”
“我要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做到绝对万无一失。钱之江的尸体先放在这里,行动之后再做处置。”
刘司令急了:“姓代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活人被你逼死就算了,你今天要连钱之江的尸体都不让送出去,那好,你一定要山穷水尽,我就偏要柳暗花明。我没能耐善待部下的生前,可我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他的身后。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晾在这里,连个哭他的亲人都没有。”
“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就感情用事了又怎么了?不让钱之江回家,先过枪这一关。你来头是大,但对不住了,在上海滩上,还是我的人多。”刘司令把枪抽了出来,甩在桌子上。
代主任气得拂袖而去,他又回身,冷笑:“你不要只想着这一个葬礼,今天晚上会有很多的葬礼,你一定都要落实好啊。”
刘司令:“这不用你提醒。”
“我只是提醒你万无一失。”
此刻,唐一娜木然地坐在床上,倒是疯了的裘丽丽帮她梳头……
在钱之江家,罗雪的哭声像一把胡琴,从窗户里飘了出来。院子里站满了窃窃私语的人和流泪的人。
刘司令及陈司机默默地从钱家出来,离去。童妻和汪妻发疯一样,扑向了刘司令……
在石门饭店,罗进拉着天天要走。
“山羊”:“你要带走他?”
罗进哽咽地:“我不能不带走他……之江见不到天天,会不安息的……”
“野猪”哭着:“走吧……让他们父子俩最后见上一面……”
“彩云”的眼圈也红红的:“……不行啊,起码今天不行。”
“山羊”:“我赶快去找关系,在报纸上登一篇……天天找到的消息……”
天天瞪大了眼睛,想哭又不敢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紧拉住罗进的衣角。
悲痛万分的罗雪默默地立于一边,看着罗进对钱之江的遗体做里里外外的检查,但显然什么也没有。罗雪似乎不相信,亲自又去搜了一遍,一边搜着,一边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一定有……怎么能没有呢?……他是吞了毒丸自杀的……他一定有话要对我们说,要对我说,实在没办法才这样寻短见的……你再找找,来……帮我把他翻过来看看……还有头发里……耳朵里……”
到处都没有!
她又把衣服撕开来看——罗雪像是疯了,絮絮不止。
罗进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阻拦:“好了,这里面不会有的,这衣服都是新的,肯定是他们才给之江换上去的。谁都不傻,敌人一定在我们之前,早里里外外检查遍了,就差开膛破肚了。”
罗雪趴在钱之江的遗体上大哭起来:“之江,告诉我,在哪儿……之江,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走的,白白这样走的……你要跟我说什么,你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知道,你不会白死的……天哪,之江,你不会牺牲的……”
罗进赶紧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巴,罗雪回身抱住罗进,趴在他肩上,咬住了罗进的肩膀哭,竭力压抑着自己。罗进也热泪滚滚的。
突然,罗雪的目光落在钱之江的手腕上,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她顿时像醒过来似地,急切地问罗进:“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佛珠?”
罗进:“什么佛珠?”
“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从来不离身的。”
“没有。”
他四下找了找,也没有发现。
罗雪念叨着:“……佛在我心中……佛在我心中……”
罗进诧异地看着她。
罗雪目光落在钱之江的肚子上,决然地说:“佛珠一定在他肚子里,那上面有我们要的情报。”
罗进思量着。
罗雪又看钱之江留给她的遗书:“你看,他说,佛在我心中,我在西天等你相会……他绝不会随便说这句话的,佛珠一定在他肚子里,快,我们打开他肚子看看。”
罗进看着罗雪,像是被她这个念头吓坏了。
罗雪:“我相信他不会这么死的,我也不允许他这样死。”
老保姆正在厨房里在“嘤嘤”地哭着。罗雪冲进来,对老保姆:“婆婆,刀给我。”
老保姆叫了起来:“太太,你要刀干什么?天天还小呢,你不能狠心丢下他不管了……”
罗雪拿着一把刀回来。罗进不忍心看,把脸扭向一边。
罗雪蹲在钱之江的身边,一边解开纽扣,一边自言自语道:“之江,原谅我……我本来是我们医院最好的麻醉师,可是我手边现在没麻药……你疼吗……你疼就哭几声,你从来不哭,可能这辈子就出生的时候哭过吧……之江,我是麻醉师,可是却不能给你做麻醉……你怨我狠心吗?你还记得那首诗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你曾经跟我说,江和雪,是我们夫妻各自的名字,江上的雪,雪中的江……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个人独自念这首诗了,就是另外一个已经去了……这么大的天地,白茫茫一片,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钱之江就这样被自己的妻子罗雪开膛破肚,在钱之江的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