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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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姨脸色变了。
铁院长继续道:“还用说吗?为了革命工作。国民党军统里有个人是她同学,一直仰慕你母亲,在你父亲牺牲后,主动表示要照顾她。那个时候,我们迫切需要有个人打入军统内部,窃取国民党的高级情报。就这样你母亲撇下了十一岁的你,去南京和那个人结了婚。革命需要她这么做!生前如此,死后也一样。”
丁姨眼圈红了。
铁院长:“可你能说你母亲不爱你吗?你能说你母亲不爱你的父亲吗?”
安在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大白兔’已经告诉我了,他托人带来了一封长信,也许他觉得只有这样,才会减轻一点他当年把我从母亲身边活活拽走的罪恶。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我母亲发展那个人成为了我们的同志,送出不少国民党军统的机密情报。后来他们不幸暴露了,关押在南京的监狱里,半年后又双双被杀害。在囚禁我母亲的牢房墙上,她用指甲刻下了好多数字,每天都刻,最后的两个是1095,1467,是她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天刻下的。‘大白兔’猜了很多年,都没猜出这些数字的意思。可我看了一眼就解密了,我和她分开1095天,我父亲和她分开1467天,所以我确定她牺牲的那一天,是1936年4月7日。”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701人的婚姻有严格的制度。女同志不能从外面找对象,男同志一旦在外面有了人选,也必须跟组织如实汇报,获得批准后才可进入发展阶段。这个制度,一下子就延续了几十年。
阿炳的亲事,起初可以称为是“出师不利”,可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小秦不愿意,但有人还巴不得呢。
老马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说话粗鲁,又不乏媚俗。有一天他迎面拦住安在天。
老马小心地问:“你是安副处长吧?”
安在天放慢步子,问:“你是谁?”
“我是胖子……就是冯小军他爸……”
“胖子的爸我见过……”
“我是他的同事,我姓马,都叫我老马。你不认识我吧?”
安在天摇摇头。
老马:“可我认识你。立功大会上见过你,还戴着大红花呢。”
“找我有事吗?”
老马眨了眨眼,说:“我听说……你们要给阿炳找对象?”
安在天停了下来,警觉地:“你听谁说的?”
老马吱唔着。
“是不是胖子说的?”
老马点点头,又赶忙解释:“胖子没有到处乱说,就是给他爸说了,他爸又给我说了。我是……怎么说呢,我有个闺女……我有三个闺女,老大老二都嫁出去了,老三还在,对象都没谈……如果处长看得上,我愿意把老三嫁给阿炳。”
安在天愣了一下,转而关心地问:“你女儿多大了?”
“22,我听说阿炳是25,年纪上正合适。长相嘛,我那闺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门提亲的可不老少,处长要有心,我可以带来给你看一看。”
安在天问:“你认识阿炳吗?”
“怎么不认识?那天开庆功大会,跟你上台一块儿领奖的。”
“这么说,你也知道,阿炳是个瞎子。”
“知道,人还有点傻乎乎的。”
安在天有些不高兴了。
老马赶紧解释:“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脸上猪相,心里亮堂。”他本来是想讨好安在天,但显然又不会说话,听着还是不顺耳。
安在天:“你跟你女儿商量过吗?”
“我的闺女,我替她做主了。我养了她22年,还作不了这个主?虽说新社会不让包办婚姻了,可嫁给阿炳是带她上天,又不是下地,还用得上商量?这事处长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看上,我闺女就是阿炳的人了,什么时候过门都可以。”
安在天纠正道:“不是我看上,是要阿炳看上。”
“一回事。”
“你是本地人?”
“跟胖子一个村的。处长你要有意思,我今天就可以把闺女带来,行还是不行,看了以后你定。”
安在天再次纠正道:“是要阿炳看。”
“就给他看嘛。”
“那好,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她来跟阿炳见个面。”
“我这就回去喊人,中午到,行吗?”
“行,就12点半吧,我叫胖子来食堂门口接你们。”
老马答应,点头哈腰的。
“那就这样。”
老马却没有分手的意思,磨蹭着,欲言又止。
安在天一看这样子,心里明白大半,道:“老马,你最好背竹竿进巷子,直来直去。有什么想法,现在就说,别事后说,大家都被动。”
老马这才咬了咬牙,说:“那好,处长,我是个粗人,属驴的,直肠子……我还有个儿子,年纪跟胖子一样大,如果我三闺女跟阿炳成了亲,希望处长给我儿子找份工作,行不?”
安在天眉头一皱。
“处长,我的要求不过分。胖子光服侍阿炳这两个月,就转了正;我闺女要嫁了他,那可是要服侍他一辈子的……”
安在天下了决心,说:“好,你带女儿来吧,成不成看他们的缘分。只要他们有缘分,你儿子……就是这院里的人了。”
老马答应着,屁颠颠地走了。
老马的三女儿长相真还不赖,身材苗条,瓜子脸,皮肤白净,穿得也不土气,头发梳得光光的,还戴了发卡,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的手无聊地拆着辫子,老马正在和胖子告别。胖子进去了,老马急急地跑过来,拉着女儿问:“怎么样?”
“不知道。”她的情绪低落,所以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可以听得出,她是一个尖嗓门。
老马问:“你们握手了吗?”
“没有。”
老马有点生气地说:“你是不是连话都没跟他说?”
“说了。”
“说了什么?”
“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劳动。”
“你为什么不说你喜欢他呢?别看阿炳是个瞎子,可他能让你弟弟有工作。下次见面,你一定要讨他的好。刚才胖子都说了,他这人很简单,只要你对他好,他就喜欢你了。”
“他要不喜欢我呢?”
“哼,我的闺女这么好,他要不喜欢就说明他真是个傻子。”
老马回头看了七号院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阿炳说他不喜欢老马的女儿,惊得安在天瞪大了眼,看着阿炳,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阿炳,你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她长得不赖,皮肤挺白的。”
阿炳茫然地:“我……只能听声音……我听出来她心肠很硬。我妈说……我要娶心肠好的人,心肠硬的人……我不能要的……我是瞎子,要侍候我的……心肠硬的人,肯定不愿意侍候我……”
安在天:“你怎么听出来她心肠硬?”
“我听她的声音,跟黄金鸟一样的又尖又亮。安同志,你不知道,这种声音的人心肠都硬,我们乌镇就有这样的人,我家门口刘四的老婆就这样,刘四少了一只胳膊,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你真的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阿炳,那你跟我说,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乌镇的,或者我们单位的。”
阿炳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喜欢杨红英……”
安在天以为听错了,说:“你说谁?”
阿炳又说:“就是杨教员……”
安在天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阿炳问:“你笑什么?”
安在天忍住笑,严肃地:“那可不行!”
“为什么?”
“赶巧了,人家杨教员今天结婚,还专门请你参加他们的婚礼呢!你知道杨教员的爱人是谁吗?就是李秘书。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记住啊。”
阿炳有些发愣,半天没有说话。
“嗳,阿炳,可我觉得杨教员的声音也很尖。”
“不一样的……就像针尖和麦芒,都尖,但不一样的……”
“那你是喜欢像麦芒一样尖的声音?”
“对,就是杨教员的声音。”
食堂里,正在举行一个革命化的婚礼场面,正中贴着“喜”字,两边还有马、恩、列、斯、毛的画像。
李秘书和杨红英被围在中央,来了不少道喜和看热闹的人,铁院长显然是证婚人,他挥着大手,指点江山的样子。
安在天带着阿炳、胖子进来,杨红英见了,忙跑上来,还专门拉了阿炳的手,将他们迎进了前排。安在天看了一眼阿炳,阿炳面无表情。
铁院长:“下面请我们新郎、新娘给大家出个节目好不好?”
下面一阵叫好声。
李秘书和杨红英深情地对视,清清嗓子,双双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显然也是提早做了准备:“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
人们慢慢安静下来。
安在天听着,嘴里不由地跟着念起来:“一会儿翅膀碰着海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
陈二湖、丁姨、钟处长、陈科长等人也喃喃地一起背诵起来:“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感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金鲁生看着他们激昂不已的样子。
李秘书悄悄拉住了杨红英的手,一边朗诵着:“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在大海上面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铁院长激动地听着。
杨红英用尖利的嗓门朗诵着:“海鸭也呻吟着,这些海鸭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阿炳坐不住了,起身就走,胖子赶忙随他而去。
其他人,包括安在天在内,都倘佯在诗歌的激情澎湃之中,谁都没有留意阿炳的离开……
阿炳走到外面,忽然跪倒在地上,打滚儿,痛苦地呻吟着……
胖子赶了过来,吓坏了,他问:“阿炳,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胖子,结果把胖子也带倒在了地上。
胖子急得“哇”地一声哭了:“阿炳,你到底怎么了?”
阿炳满头大汗,疼得牙齿直打架,说不出话来。
胖子爬了起来:“阿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喊安同志,你等我回来,你可要活着等我回来啊……”
阿炳抱住胖子的腿,胖子一跑,拖着他往前了好几步……
婚礼上已经群情振奋到达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在齐声朗诵:“……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胖子跑了进来,他叫着安在天,可他的声音被众人的声音一下子淹没了,他无助地扬起手……
新郎、新娘、安在天等人发出了最后的声音:“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之间,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等人们冲出食堂的时候,只见阿炳面色苍白,已经奄奄一息了。
安在天和金鲁生一前一后抬着阿炳,冲了医院,那时阿炳已经昏厥过去,似乎没有了鼻息。安在天、金鲁生抱着阿炳在走廊里狂跑,后面跟着好些人,胖子落在了最后,“呜呜”地哭。
阿炳的胳膊垂了下来,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树叶……
自从有了给阿炳找对象的想法,安在天就坚信,阿炳终归是要跟某个女人结成良缘的,但这个女人是谁,这个从开始到结束的距离还有多远,他不知道,就像人难以想见自己的生死一样,睡觉前把鞋搁在床边,不知道明天一早是否还能穿起它来。在这个夜晚,阿炳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次劫难……
阿炳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给他做手术,旁边还有一个护士。
手术刀、止血钳、纱布、消毒棉……
走廊上,安在天从窗户往里看去,医生很冷静、沉着;相比之下,打下手的那个护士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别的什么,一直紧张得手在发抖。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手术室的门口,金鲁生在来回巡视着。
安在天揪过胖子,问:“阿炳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胖子哭得嗓子都快哑了,他说:“吃了……”
“吃了什么?”
胖子不住地抽泣着,他说:“一个香瓜……”
“你吃了吗?”
“他让我吃,我没舍得吃。”
“哪儿买的?”
“是……老马的闺女带来给阿炳的见面礼。”
安在天指着胖子的鼻子:“胖子啊胖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内线了,不熟的人送的东西绝对不能收,什么都敢吃,要是毒药怎么办?”
胖子又“哇”地一声哭了,他说:“阿炳要是死了,铁院长和你会叫我也死吗?”
安在天斩钉截铁地说:“会!”
太阳从山岭边冉冉升起……
医院走廊的过道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手里拎着盐水瓶走了过来。她就是昨晚在手术室的那位护士。因为还没上班,药房的取药窗口关着。她径直走到药房门前,门是半开的。她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进去,喊了一声:“李药剂师……”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懦弱。
里间立刻传出一个热烈而爽朗的声音,带有山东口音:“嗳,小芳,我在里屋呢。”
林小芳退回到门口,把盐水瓶放在取药窗前的木搁板上。她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神情中有一种怯生生的东西,目光总是含蓄在眸子里,人显得很安分。
老李打开取药窗,冲外面:“小芳,你在哪儿?”
林小芳把头探进取药窗,客气地:“要下班了?”
老李笑吟吟地:“你呢?也该下班了吧。跟你说好几次了,叫我老李就行,大家都是老乡。”
“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说完,递上一页处方笺。
老李扫了一眼处方:“陆家炳,他没事了吧?”
“阑尾炎。”
“手术后正常吗?”
“麻醉醒了,现在伤口很疼,余大夫交代过,如果他太疼,就用这个药。”
老李关注地看了一眼:“小芳,你脸色可有些不好。进来等吧。”
“我就这儿等吧。”
老李转身去拿药。
两人在交谈中,林小芳是一种羞怯的客气,而老李是一种热心的客气。
病房里,阿炳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叽叽的。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墙角临时支了一张行军床,是陪护的胖子睡的。此时,胖子看到阿炳这样,也束手无策,急得原地团团转。
胖子忽然把胳膊递到阿炳的嘴边,说:“阿炳,你咬我胳膊吧,咬了我的胳膊,你就不疼了。”
过道上响起脚步声,林小芳拎着药瓶进来。
胖子被阿炳咬得龇牙咧嘴,见到林小芳,如获救星,对阿炳说:“医生来了。”
阿炳松了口。
胖子的胳膊被咬出了一圈牙印。
胖子:“医生,他疼得很。”
林小芳上来摸了一下阿炳的额头,安慰道:“没发烧,没事儿,我已经拿药来了,输了这药就不疼了。”
阿炳本来就在输液,林小芳只是将药瓶换了一下。
胖子问:“这是什么药?”
“止疼的。”林小芳一边给阿炳掖好被子,一边说,“病人做完手术第一天都会疼,你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安在天认识这个林小芳。从一定意义上说,她在701也是知名人物。她哥哥曾经是金鲁生的前任,701刚搬到这里时,在一次与土匪的交锋中牺牲了。她也正是作为烈士的妹妹被701破格招收,又保送到护校学习,回来就提了干,在医院当护士。
过道上,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