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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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管多晚……您那么晚都还不睡啊,太废寝忘食工作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晚上起风了,吹得街面上像洗过一般。一辆吉普车驶了过来,停在一扇关闭的大铁门前。司机按喇叭。门卫出来喊道:“过来登记。”
前座的童副处长从口袋里摸出住宿牌,准备下车。
安在天问:“还远吗?”
童副处长回答:“不远,就几百米了。”
“你请回,我走进去了。”
“这怎么行……”
安在天已经拎包下车。
童副处长跟着跳下车来,凑到安在天耳边,低声儿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下午已经来过了,订好了两个房间。”
“把两块住宿牌都给我。”
“你不能单独行动,我要跟着你。”
“谁说的?”
“徐院长专门派我来接你回去的。谨慎对701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我们701每一个人的价值,都抵得过一个野战师。”
“可我现在还没回到701呢。”
“那……也不行……”
“别争了,听我的。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苏联专家的学生,跟个人反而不像了。”
童副处长悻悻地说:“我装着不认识你就是了。”
安在天犹豫。
“我回去还不是没事儿,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碍你事的。你就当我不存在。”
安在天想了想,道:“记住,我叫杨小纲。”
童副处长连连点头。
安在天从他手里接过一个住宿牌,往里走去,风吹得他的衣服鼓了起来。
孙书记守候在招待所大厅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在等待安在天的到来,似乎很是心焦,望眼欲穿,对进出的每一个人都刮目相看。
服务员给他打来饭,孙书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突然,安在天像一个逃兵一样地冲进招待所,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篷篷的,孙书记警觉地多看了他几眼,却没有上来招呼他。
安在天给门卫看住宿牌,直接往楼上去了。童副处长进来,却没有上楼去,而是坐在会客的沙发上,似乎要等人。孙书记放下饭盒,用警疑的目光忽明忽暗地打量童副处长,还转悠到他的身边坐下,几次欲言又止。童副处长瞪了他一眼,扯过一张报纸来看。孙书记顿时了无兴趣,从他身边滑开,又焦虑地往门外走去。
安在天上楼,对值班室喊了一声:“同志,请开一下房间门。”
服务员宋玉梅是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和举止像一个落落大方的机关人员,她微笑地出来,反问了一句:“哪屋?”
“201。”
宋玉梅拿着一大盘钥匙,又顺手拎起热水瓶,往走廊尽头走去,操地道的北京话说:“您这是跟哪儿来?外头风大吧?我一晚上都没敢出门,这刚洗了头,一出去,就又得洗了。”
她开了房间,本来还想跟安在天一块进去的,但安在天客气地接过她手上的热水瓶,道:“谢谢。”
“甭客气,为人民服务。”
安在天进了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宋玉梅往回走,唠叨了一句:“有什么需要,言声儿啊!”
晚上,有个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拍打着窗棂。安在天过去看。窗外有棵跟房间差不多高的大树,有条枝桠伸到窗口,风大,借助风的鼓吹,拍打着窗棂……
安在天下楼,径直走到服务台。安在天说:“同志,我想换个房间。”
“房间都一样。”
“我想换一间三层的,301。”
“301是你住的吗?那房间可贵。”
“我花钱。”
“花钱你也不能住。”
“为什么?”
“这还要问吗?因为你不够级别!”
“我是你们孙书记的客人,这够级别吗?”
“是个人就说是我们孙书记的客人,你撒这个谎不新鲜。”
安在天生气了,说:“好,那我给你来点儿新鲜的,请你们孙书记过来一趟吧。”
孙书记其实一直站在安在天的身后,他已经被再三的等待焦了心,听安在天这么说话,不耐烦地说:“我就是孙书记,你有事吗?”
安在天:“我叫杨小纲。”
孙书记“啊”了一声,一个箭步上来,紧紧地握住安在天的手。
安在天十分职业地将握手转换成拥抱,藉此将头架在他肩膀上,悄悄说:“这里不便多说话,请给我换个房间。”
孙书记兴奋地:“我已经给你开好房间了,就是301房间。”
301是个套间,里间有大床,绸缎的被子,卫生间;外间宽敞,物什齐备,有舒适的沙发,派头十足的电话,还有吊扇、衣帽架、台灯、茶几、茶具和烟缸等大小设施。孙书记亲自领着宋玉梅,把安在天的行李从201房间搬了上来。行李就是一个包。
安在天看四下无人,推开202房间。童副处长就等在门后,问:“为什么换房间?”
安在天:“没看见楼外头的树吗?稍有脚力的人,凭借它的枝杈,就可以翻进房间,破窗而入。”
童副处长惭愧地:“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失误,一定改正。”
“战场上的失误就意味着死,想改都来不及。”
“你搬到301不一样靠着树?”
“除非他是猫,或是《水浒》里的石迁。”
“那我怎么办?”
“换到302。”
安在天进到301房间,孙书记站了起来,他说:“我接到的电话通知说,你应该乘一辆吉普车来。”
“通知上应该还说,车牌号为43982。”
“可你怎么没乘车来?”
“看你们大门关了,就没让车进来。”
为了打消孙书记的疑问,安在天主动掏出证件,递给孙书记。孙书记稍有尴尬,但还是接过证件,仔细地看了起来。
安在天:“还有个证据可以证明我就是你要见的人。通知你的那个领导,是你们张书记,他下午4点45分给你打的电话,当时我就在边上,张书记最后说,我是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人,希望你一定配合我的工作,同时保证我的安全……”
话未说完,孙书记就喜笑颜开,再次紧紧地握住了安在天的手说:“就是你,就是你,失敬,失敬……”
安在天和孙书记已在沙发上坐定。安在天一边打开包,一边对孙书记说:“还是你自己看吧。”
他从挎包里抽出一个八开大的牛皮信封,然后掏出一只小瓶子——像墨水瓶,又摸出一支小毛笔,一一放在茶几上。接着,从信封里抽出一沓文件,从中翻出一页零散的纸——它夹杂在几份文件里,像一页多出来的废纸。
孙书记过分在乎地端详着它。
安在天将它铺开,放在茶几上,给孙书记看,还带点儿幽默的口吻说:“看见了没有,我想要什么人,都写在上面。”
孙书记近看,远看,左看,右看,拿起来看,又放下来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他忍不住地发出疑问:“这分明是一张白纸,我什么也没看到。”
确实,这是一页白纸,只是比一般白纸看起来异样一点,好像要厚一些,又好像被浆洗过似的,纸面上显得有些粗糙。
安在天:“别急。”
他拧开瓶子,拿起毛笔,往里面蘸了水,开始在白纸上作业起来。但不是写,而是涂刷,轻轻地涂刷,小心地,像作画似的。说是涂刷,纸上却并不显现任何色泽,倒似乎有一缕白烟泛起,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轻微的“哧哧”声,好像那页纸是火烫的,水落上去,就马上被散发掉了。
孙书记惊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安在天:“你仔细看。”
正说着,纸上就慢慢显出字迹来,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写,笔划先后顺序是乱的,但字是完整的,第一个字是“兹”,接着一个,接着又一个,就这样,一个个字,像幽灵鬼符一样冒出来……
孙书记看完密件,抬头看着安在天,神情肃穆、庄重。
安在天掏出烟来,递给孙书记一根,点着,抽了起来。
安在天:“文件之所以要经过隐形处理,就是为了保密,为了安全。即使在打开它之前,我在路上有个长短,比如被特务劫了,或是车抛锚,或是出了车祸,乱中不慎丢失了,别人得了文件,也不至于马上暴露我的身份和此行绝密的任务。”
孙书记问:“你要多少人?”
安在天指着密件,答非所问:“都看明白了?”
孙书记点头。
安在天:“明白我就烧了。”
安在天烧了密件。
孙书记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安在天重新坐下,告诫道:“这事不能多让一个人知道。”
书记又点头。
安在天:“你们这里有不少外国学者和专家,只要多一个人知道,就可能传遍全世界,所以更要注意,千万切记,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哪怕暗示都不能有,这比你我的性命都重要。”
“知道了,你放心,一切到此为止,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包括我的父母和妻儿!”
“我相信你,你也必须让我相信。你刚才问我要多少人,你这边能去从事这工作的人选有很多吗?”
“十来个还是有的。”
“你可能过分乐观了,你刚才也看了,我要的人有非常具体的要求,你能复述一遍吗?”
“一、必须是一个在数学研究领域有突出建树的专家,即必须是数学家。”
安在天点头。
“二、必须懂俄文,最好在苏联留过学。”
安在天点头。
“三,政治上要绝对可靠,最好是党员。”
安在天又点头。
“四、年龄不要太大,最好是中青年。”
“对,单身最好。主要是这四条,最重要的是前三条。总之,我的原则是人不要多,越少越好,一个最好。这不是人海战术,人多力量大。这是一个数学家破解另一个数学家精心布置的迷魂阵,不论是布迷魂阵的数学家,还是破迷魂阵的数学家,都是百里挑一,非他莫属。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百里挑一,非他莫属的人。”又在一沓文件里抽出一本,约有10页,递给孙书记,“这是我们专门组织专家研制出来的两道数学难题,也许对你们数学家来说并不难,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其实,那是由两部已经破译的中级密码做出来的高等数学题,它当然不是密码的全部,但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一个人对数学的某种热情和对密码的某种亲近。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是考察人选惟一有效的方式。
孙书记看完以后将文件还给安在天:“只有符合四项条件的同志,才能作为候选对象,来做这两道题。”
“对,然后我们根据各人的解题情况再作商议。”
“好的。”
“四项条件,谁符合、有多少人符合,只有你孙书记知道,我听你的,宁缺毋滥,不凑数儿,多了未必是好事,少了也未必是坏事。明天上午你就组织他们来考试,三个半小时,形式开卷,各人都可以带资料,但必须独立完成。中午,参加考试和监考人员的伙食由我提供,按每人2元的标准叫食堂准备。另外,参考和监考人员每人发3元钱的补贴。这是200元,你先拿着,多退少补。这是介绍信,食堂可以到附近任何粮站或肉店买10斤大米和十斤猪肉。”
孙书记看着厚厚的一沓钱和一页真假难辨的介绍信,受宠若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安在天:“中午的伙食必须保证两菜一汤,菜必须有荤,主食是大米饭或细粮馒头。”
“行。”他低头看手表。
安在天笑了,说:“从你身上,我看到科研工作者特有的精细和固执,比如我们谈话开始和结束时,你都会下意识地看手表,这表明你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对我提出的要求,也总是不轻易表态,深思熟虑后才作出回答。”
孙书记也笑了,起身往外走,以至于一直到他拉开门出去,也没有和安在天道声“再见”。
窗外,风更大了,吹得窗户嘎吱作响。
早晨风停了,天空一片蔚蓝,没有一丝云彩。
食堂边门前,领导模样的人正把介绍信和钱交给一个小伙子。领导说:“千万别丢了,丢了就连肉骨头都买不到了。”
小伙子不耐烦地:“都多大人了,丢不了。”
“你别放在外头,里面衬裤还有没有口袋?”
小伙子不理他,跳上三轮车,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领导冲他背影喊了一句:“穿上我的棉猴吧,打个掩护。”
小伙子已经骑到了前门,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熟人,嚷道:“张师傅,中午我请你吃肉。”
张师傅不屑地“呸”了他一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吃肉?剁了你还差不多。”
招待所餐厅,大约有十来张餐桌,这会儿有一半的桌上都坐上了人,有男有女,几个老外,童副处长也在其中。
孙书记和安在天在排队打饭。孙书记说:“给票领餐,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小碟咸菜。各人都一样,有的老外领的是双份……人员定了,7个人,5个男的,2个女的,年龄都在30到45岁之间。”
安在天问:“什么时候开始考?”
“八点半,就在招待所二楼,每人一个房间,我已经封了半边楼。监考人2个,加上你我,4个人够了。”
“来的人都自愿吗?”
“都是自愿的。大家都很认真,连夜做了准备。”
轮到安在天了,他递进饭票,从窗口接过饭菜,一转身,却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馒头掉在地上,稀饭也洒了出来。
是一个女人,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要帮忙吗?”
没等安在天回答,她已经蹲下身子,将馒头拣了起来。
安在天接过说:“谢谢。”
女人转过身去,对窗口说:“张师傅,能再给我一点儿稀饭吗?就一点点儿……”
安在天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孙书记也跟了过来。
安在天喝着半碗稀饭,将馒头剥了皮,吃了起来。邻桌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被安在天撞着的那个女人,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在天,目光大胆又热烈,好像已经认识了安在天,是熟人了。她的年纪也许有30岁,也许还要大,嘴唇涂得红红的,穿着一条黑呢裙,头发用一块白手绢扎起来,很洋派的样子,有外国专家的时髦和艳丽。
她冲安在天暧昧地笑了一下。
安在天看见了,却视而不见,他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此人就是黄依依!
安在天再次抬头时,黄依依已经走了,他的桌上,放着一碗没有动过的稀饭,显然是留给他的。
二楼临时考场。走廊里横了一张桌子,写了“考场”牌子,象征性地封了半边楼。
安在天和孙书记上来,监考者对孙书记说:“孙书记,按照你的要求,房间里电话都拔了。”
有一男一女两位参考者提前到了。安在天和他们寒暄后,对孙书记说:“我上去拿试题。”
安在天上来,愣住了。
黄依依站在301房间门口,见了安在天,还是刚才梦幻似的一个甜甜的笑容。安在天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找我吗?”
“是啊。” 黄依依的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
“有事?”
“你不是在招人嘛!”
“你是干什么的?”
黄依依把头天真地一歪,道:“你猜呢?”
安在天:“我不想猜。”
黄依依略显尴尬,但很快又露出笑颜,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凶巴巴的,好像我是坏人。我不是国民党的女特务,我是爱国知识分子,从美国回来报效祖国的数学教授,周总理还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