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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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对面搬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从窗户里看过去,她竟然脱下衣服,只剩下一片胸罩……
张国庆慌乱地低下了头,又禁不住抬眼又看。
黄依依端着脸盆,里面是刚换下来的一堆脏衣服,哼着歌,去楼下露天水台处洗衣服。水台介于几栋楼的中间地带,黄依依一边用唱着优美的苏联民歌,一边洗着衣服,黑夜中,她的歌声飞得很远,飞进了周围的所有人家。不少窗口前探出人头,闻声往下张望着。
半明半暗中,她的身姿显得更加绰约,歌声也越发动人……
张国庆是机要处的老资格机要员,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男人。这会儿,他正和老婆,以及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吃晚饭。
和张国庆相比,他妻子刘丽华显然是那种能干的女人,伶牙利齿,长得也还过得去。她虽然穿得很精心,但还是掩藏不了“乡气”。她把张国庆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给孩子添饭,一会儿去厨房拿什么的。
歌声同样飞进了他们家,孩子听了,问:“妈,是谁在唱歌呢?”
刘丽华本来想好好回答儿子的,但适时张国庆插了一句嘴,道:“就是,是谁在唱歌,好像唱的还是外国歌。”
刘丽华马上拉下了脸,说:“很好听是不,去楼下听去啊,还吃什么饭呀,听饱得了,省点儿口粮,本来就不够吃……”
张国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
刘丽华去窗前看了看,关了窗户,回来骂道:“哼,这跟野猫叫春有什么不一样,就没见过这种人!”转而对张国庆讽刺道,“你别做春秋大梦,她不是唱给你听的,你张国庆就是再镀一层金,成了一个小金娃,她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张国庆:“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就是要你老实一点,别等我上班去了,或是回老家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动什么贼心。哼,真到那个时候,我收拾不过你,但我能收拾得了你儿子,让你张家祖坟上断香火。”
张国庆任其数落,不予理睬。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说到你心坎儿上去了吧,我明着告诉你,我们娘俩儿就是要搅你的事,碍你的眼,打今儿起,你就是轰,也甭想轰走我们离开这个家一步了。吃饭、拉屎都得在一块儿。这个家,就是我们的阵地,谁也夺不走,在上面站一站都不成。”
张国庆依然不说任何话。
刘丽华骂了一句:“我怎么嫁给你了呢?八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张国庆忍不住地嘟囔了一句:“是你半夜三更跳上我们家炕的……”
“我不跳谁跳?我不跳,你早在外头找别人了,陈世美不可能再跑回老家找个秦香莲……”
儿子张建设打断了她的话:“妈,她唱的是什么歌,我听不懂。”
刘丽华不耐烦地:“别听,她唱的是反动歌曲。”
衣服洗了,黄依依把它们晾在绳子上。她一边晾衣服,一边看着对面一栋独立的小楼,还是黑的。黄依依叹了一口气。
回到宿舍茶几前,她找出一副扑克牌,一边跟自己下着围棋,一边用扑克牌算起了命:下一步棋,发一通牌;发了牌,又去下一步棋,就这样,自娱自乐。从牌的样子看,好像是在算她自己和安在天的“爱情运”,她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时去窗前看一看那栋小楼。终于,她惊喜地丢下牌棋,往窗下看着——
楼下空地上,安在天已经回来了,但他忽然不往前走了,而是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似乎很是着急,象个无头苍蝇,在原地团团转着。
安在天一边找着,一边在唉声叹气。
黄依依“腾、腾、腾”地跑下楼来,举着个手电筒,心急火燎的样子。
安在天头都没抬,只顾自己找着。黄依依举着手电筒,为他照明。可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安在天突然直起了身子。
黄依依问:“是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我有手电。”
“你不来才好,你手电一照,我更找不着了。”
黄依依纳闷地问:“你在找什么呢?”
安在天一本正经地:“我在找自己的影子。”
一来一去两个恶作剧,安在天与黄依依打了个平手。
安在天住的是以前铁部长的屋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还没有布置,旧的搬走了,新的还没有搬来,显得空荡荡的。这是他回701的第一天,连苏联带回来的行李都还没有打开,堆在一边。这会儿,他正蹲着清理一只小皮箱,里面有各种书本、影集、镜框什么的。
妻子小雨的一只镜框,他拿在手里端详起来,一边对着像框,道:“小雨,我这两天太忙了,来不及和你聊天。开头的事情就是多,等忙过这些天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了,等我稍微松快一些的时候,我在这儿给你设个灵台,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说说话了。小雨,我很想你,你好吗?……”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安在天问:“谁?”
黄依依在外面响亮地答道:“我。”
安在天放下像框去开门,吃惊地说:“嗳,你……这么晚了,有事吗?”
“当然有事。可以进来吗?”
安在天请她进来。
黄依依进来后说:“没有秘密吧?”
“什么秘密?”
“有没有金屋藏娇?”
“有,这不就是。”指着刚放在箱子上的像框。
黄依依显然还不知道更多的情况,她扫了一眼小雨的照片,酸酸地:“这是你爱人?”
“对,她叫小雨。”
“很漂亮嘛。不过,照片是看不出漂亮不漂亮的,是不是?她上像吗?有些女人天生就是会照相……”
“你到底有什么事?”
“总要让我坐下来说吧。”
黄依依径直坐了,安在天也坐了道:“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你了,过来看你一眼,坐一坐,认个门,不欢迎吗?”
“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上班呢!给你的助手配好了,是个女同志,叫小查。”
“你烦不烦呢?单位的事在办公室里说,在家说点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希望我说什么?工作上的事除外。”
“那还有什么事?”
“除了工作,多呢。”黄依依看着安在天,有点局促地说,“我……在想,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调到这儿来工作?”
“为了‘光密’。”
“难道就没有一点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什么个人原因?”
黄依依看看他,起身,走到窗边,回过头,说:“看来我是太天真了。我以为你这么强硬地调我来这里,是因为看上了我,想让我来跟你培养感情。”
安在天忍俊不禁:“你以为我还是光棍汉呢,我儿子都十几岁了,上小学五年级,还有个闺女,也上了幼儿园……”
“有妻有子照样可以培养感情。”
“那叫什么,不成搞腐化了?”
“不叫腐化,叫浪漫,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浪漫过吗?”
“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岁月里,我们就是靠革命浪漫主义的乐观精神,战胜各种艰难险阻,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黄依依接过话头说:“最终解放全中国,让我们这些流亡海外的爱国知识分子,有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对。”
“可我至今还没有家。”
安在天看着她,真诚地说:“会有的。有合适的,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701,好小伙子多的是。”
“你是安慰我吗?我知道像701这样的单位,女同志,只能同事找同事。”
“同事找同事有什么不好?彼此都熟悉对方的优缺点,知根知底,结婚后还能常相厮守,不象我这样的,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才能相会一次。”
“不,我感到很绝望。”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什么第一次?”
“第一次邂逅,第一次见面……你在食堂撞了我,为什么撞?”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一转身就撞上你了……”
“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为什么你不早转身,或者晚转身,偏偏这个时候转身……”
安在天哭笑不得地说:“那是因为我已经打完饭了,后面还有好多排队的呢,我不转身,别人有意见!”
“我问你要帮忙吗?”
“这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就是一个馒头掉地上了,拣起来就是了。”
“然后你坐下吃饭,我在一旁对你笑……”
“我看见了。”
“你有什么感觉?”
“我在想,撞一下,这就算熟人了,为什么要笑呢?”
“没有暗生欲念?”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喝我留给你的稀饭?”
“我的确很饿,馒头从地上拣起来,只能吃一半,稀饭也洒得差不多了,我总不能就啃几根咸菜吧。”
“没有别的了?”
“还有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相遇的那一瞬间,非常永恒,好像前世注定,象电影。”
“你别再说了,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黄依依同志,我是有妇之夫,有子之父,你我之间这样的谈话,请就到此为止。”
“我喜欢你,说出来,无需夹尾巴,无需躲躲闪闪,这就是对自己负责。我相信你也是喜欢我的,但你不说,只有我说,我这是对我们两个人负责……你为什么要喝我的稀饭?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药?你为什么在飞机上拉住我的手?”
安在天有点生气了,说:“行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不早了,这么晚呆在男同志的房间里是不合适的,你赶紧回去吧。我为我一系列不检点的行为,正式向你道歉……”说完,安在天躬下身来。
“你真不喜欢我?”
“如果我的某些举动和言语引起了你的误会,对不起。”
“你是不敢喜欢我?”
“也许吧。”
“你是个胆小鬼,白长了一副男子汉的身材。”
“对。”
“可我还是喜欢你,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实的内心好吗?”说着,身子倾过来。
安在天立即走开了,说:“你搞什么名堂,快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我困得不行了。”
“我不走。”
“你……”
“我怎么了,我爱你,我喜欢你,这就错了吗?”
“当然错了。”
“还当然呢,亏你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人是有感情的,谁也做不了感情的主。”
“人还有理智。没有规矩,难以成方圆;没有法则,就没有世界。”
“我不是没有理智,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爱你,我希望把这份爱情表达出来,爱是无罪的,谁都不能对她判刑。”
面对如此凌利又坦直的攻势,安在天简直不知该怎么是好,他如困兽一般,在房间里瞎转着。
黄依依:“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你别听那些王八蛋的胡说八道,我不是婊子,人人都可以爱的;当然,我也不是圣女,我不愿意立贞节牌坊。我有血有肉,我敢爱敢恨。我其实很简单,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在这个寂寞的世界上,我终于遇见了让我一见钟情的男人,我不想就此错过,悄悄地擦干泪水,继续此去人生后的孤独前行……”
安在天没有办法,最后冲进卧室,从里头抱着小雨的骨灰盒出来,沉痛地说:“我请求你不要再说这些了……”
黄依依吃惊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妻子小雨的骨灰,她才去世83天,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安葬呢!你当着我妻子的面说这些……叫我无地自容,你走吧,快走。”
黄依依大为震惊:“这……她……是怎么回事……”
“这……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快走吧,快离开这里,我心里很乱,很慌,我怕……伤害了死者的亡灵,小雨是个极腼腆的女人,你说的话一定吓着了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
“走吧,不早了,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
黄依依转身跑了出去。
安在天惊魂未定地靠着门边站了很久,直到目光碰到妻子的骨灰盒时,才慢慢走过来,抚摸着骨灰盒,轻轻地说:“小雨,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黄依依回到房间,也像经历了一场心力用尽的大事,丧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来到窗前,望着安在天的灯光……
安在天准备睡了。他先进卧室开了灯,回头去关掉了其它房间的灯。当他再回到卧室时,似乎预感到黄依依在窥视他,马上关了灯,在黑暗中脱了衣服,上床。
安在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黄依依是一个与安在天的妻子小雨太不一样的女人,她天生丽质,同时她的知识和身份、地位和她漂亮的容貌一样过人,一样耀眼。这种女人是天使,亦梦亦幻,可遇不可求;然而又热艳、妖冶、痴迷、大胆、辛辣、放浪、自私、无忌,无法无天,无羞无耻,像个多情的魔女。
天亮了。
高音喇叭里转播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一夜没有睡好的安在天从卧室里出来,眼睛有些肿,他一眼就看到门缝下躺着一封信。
安在天把信拿起来。信封上没有地址、姓名,也没封口,他取出信来,抬头写着“亲爱的”几个字……
他立即收起信,恼怒着,犹豫着,最后决然地把信揉了,丢在垃圾桶里。他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又回来,在垃圾桶里找出信来,点了一根火柴,把它烧了。
陈二湖带了三个人来,两男一女,女的叫小查,21岁;两个男的,一个叫小费,25岁;另一个叫老杨,年纪在安在天和陈二湖之间,不到50岁。这会儿,五个人都在安在天的办公室里坐着,准备开会。
安在天的办公室很大,有普通两个房间大,中间隔开,里面是他的破译室,外面是接待室,兼做会议室的功能。安在天进来,看了一圈问:“黄研究员还没来吗?”
陈二湖有些生气地说:“这可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第一个会,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开了我们破译处的天窗。”
“大家先去布置自己的办公室,会还是等黄依依同志到了以后再开。她昨天刚到701,一路跋山涉水的,可能还没休息过来呢。”
陈二湖坐立不宁的,他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出去。过了一会儿,陈二湖又气冲冲地进安在天的办公室,劈头对安在天说:“她到底还来不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这个人,太自由散漫了,没有任何时间观念,这哪象一个科研工作者的样子……”
“回头给她房间装个电话。”
陈二湖看看手表:“都几点了,日上三竿,太阳都照见屁股了,上午把会开了算了,该明确的明确了,下午就分头各干各的。”
安在天下了决心:“行,开会吧,不等她了。”
会议已经开始,安在天:“……我明确一下,陈二湖同志为特别行动小组副组长、破译科长,老杨是他的助手,配合他的工作;小查是黄依依同志的助手;小费是我的助手。其中,小费又是大家的助手,破译科的对外事务都由他负责……”
陈二湖插话道:“小费忙的过来吗?”
“没有问题,小伙子年轻,能者多劳。”安在天对小费,“小费,你开完会就去后勤处,给黄依依同志的房间装一部电话。另外,黄依依同志以前一直在地方科研单位工作,组织纪律性相对要差一些。”安在天又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