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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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一时愣了。
往事如烟,只是物是人非了。
安在天伸出小手指头。
黄依依的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安在天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两个小手指头拉在了一起,却不是为了她和他,而是为了她和别的男人。
似乎已经约定俗成,黄依依和陈二湖一进会议室,就彼此交换了资料,然后相对而坐。两名助手各自挨着主人坐下,负责记录。安在天坐在主座上,小费坐末座。与会的还有蒋组长和金科长。
安在天:“资料互相都看了吧,你们谁先谈?”
老陈翻着资料,问:“黄研究员怎么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黄依依:“通过前一段时间的摸索,还有安副院长提供给我他的研究笔记,我从而坚定地认为‘光密’是一部集原始密码、移位密码、替代密码和数字密码等多种密码技术的综合密码,它花哨、复杂、机巧,但并不一定有多么高难。”
老陈:“可是演算已经证明,这条路是死路。”
“老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才解读出一份电报,可以说事实也证明了我当初所说的,光密不是多米诺骨牌,可以一通百通。”
“可我现在的破译思路,已经有了新的调整。”
“我也在作调整。虽然上次演算,证明我的方案有问题,但还不能绝对证明它就是一条死路。事实上,有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导致出现这种演算不支持的现象。”
安在天:“对。一种是你对密钥的猜想不正确,或者说大方向是正确的,局部有问题。我支持黄研究员的想法,我认为大方向没错,问题出在了某一个或者几个局部的环节上。另一种情况是,你对密钥的猜想完全正确,错误出在‘光密’,它本身有问题。”
老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在天:“密码都是有误差的,就像我们写文章,再仔细认真,也总会有些错别字。如果错别字不多,差错率不大,在标准范围之内,是允许的。黄研究员上次的方案,是把‘光密’当作一部精确的、误差率小于规定标准的密码来做的。如果‘光密’本身有问题,误差率大于规定标准,演算也会不支持她的方案。”
老陈转对黄依依:“就是说,你现在怀疑‘光密’的误差率大于规定标准?”
黄依依:“应该说这种可能性很小。我目前主要是在求证密钥系统,希望能够尽快发现问题,重新设计程序,作局部调整。”
老陈:“那什么时候才能调整出新的方案来呢?”
“这很难说,快也许很快,慢也许永远没有结果。”
老陈摇摇头说:“这……太没谱了。”
安在天:“所有的密码,都是在没谱的情况下被破译的。”
黄依依感激地瞥了安在天一眼。
树林里,疯子江南看着小松鼠空空然的饭碗,若有所失。
黄依依来到林子里,看见江南,问:“江南,你也给小松鼠喂吃的啊?”
江南委屈地说:“它肚子饿了……”
黄依依看了看空碗:“那你怎么不给它带点好吃的呢?”说着,摸出一把玉米粒,放在碗里。
江南:“饼干……小松鼠要吃饼干……”
“不,小松鼠更爱吃玉米。”
“吃饼干……”
“没有饼干,我没钱买饼干了。”
江南失望了,气呼呼地嘟囔着说:“饼干,饼干……”
黄依依看看树上,小松鼠被江南这一叫一喊,吓跑了。
江南追了几步:“小松鼠去破译密码了……”
黄依依笑了,说:“小松鼠破的是什么密码,是紫金密码,还是饼干密码?”
“紫金密码是我破的……”
“我知道,是你破译了紫金密码,但你不知道,我也是破译密码的。”
“你也是破译密码的……”
“对,我也是。我破译的密码很难,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破译它,江南,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说着,他像进入了时间隧道,一脸痴情地开始背诵起来,背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的,显然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话,“密码都是很难的,破译密码是男人生孩子,女人长胡子,正常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就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关起来,放在时间上烤,放在苦海里煮,把你的骨头烤断,把你的脑筋煮烂,烤得你魂飞魄散,煮得你心肝俱裂。没有把你的灵魂烤出窍,破译密码就只能是一句空话……”
黄依依出神地听着。
疯子江南在这时扮演了一个上帝的角色,他绕着树转圈,一圈又一圈,声音回响在林子里。
安在天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密钥机。安在天拨弄着,思量着说:“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个演算不支持你。老陈就是以此认为,你这个猜想是错误的,以你的经验,这种错误的可能性有多大?”
黄依依:“理论上说,至少有90%。”
“你现在就是迷在剩下的10%里面了。”
“运气好的话,1%就够了。”
“你怀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就是不知道,要知道就好了。这个求证量非常大,74211个程序,我已经求证了20000多了,还是没有发现问题。”
“如果最后求证结果发现密钥没问题呢?”
“那我就怀疑‘光密’本身有问题!”
“为什么现在不怀疑呢?”
“按我们的猜想,‘光密’这部密码不是以深难来取胜的,那么它的误差程度应该不会太大,何况这是斯金斯的密码。再说,美国目前很多部门都拥有了计算机,验算密码的标准度只是举手之劳,如果发现这部密码设计程序上有问题,他们不会送给台湾的。”
安在天深思了一会儿,道:“有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问题?”
“‘光密’是斯金斯给美国军方量身度造的,而实际上,真正穿这件衣服的人变了。人变了,衣服就可能不合身,需要修改,是不是?”
“是,但这种修改不可能太难,斯金斯会乐意做的。”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给你做的衣服,临时给了我,不合身,请裁缝稍加修改,他们都会乐意的。但是像斯金斯这种怪人,内心充满仇恨的人,别人对她稍有异议或者异举,都可能会引起她强烈的不满。在她眼里,台湾和美国的关系不会是平等的你我关系,而是悬殊的大小关系、穷富关系、贫贱关系。本来这件衣服是做给小姐穿的,现在沦落到了丫环手里,丫环出面请她修改,请得动吗?可能会请不动。”
黄依依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台湾方面请不动斯金斯,只好自己修改了,结果导致密码误差率上升,超过了规定值。”
“对。”
黄依依欣喜若狂:“嗯,这种可能性很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怎么也不早说呢?早说我现在的求证工作就先从密码入手了……”
夜深了,黄依依还在忘我地推算,草稿堆得山高,眉头皱着,头发乱得像草……
安在天没想到,他一个偶然的想法,居然使黄依依如获至宝,她当天就调整了求证方向,并很快找到了问题结症,从而使破译工作突破了困扰已久的瓶颈。然后就是最后一道难关了:攻克结构整部密码的数学链条……
班车停在701大门口,因为是星期天,要进城的人都要搭这辆班车进城,大多是家属,妇女和孩子们。小查生拉硬拽地把黄依依拖上了车。
黄依依:“小查,我就不去了,你帮我买回来就行了。”
“不行,安副院长交代好的,让我一定拉你进城散散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小查拉着黄依依找了个座位刚要坐下,一个女人冲了上来,正是张国庆的老婆刘丽华。
刘丽华:“嗳,这是我们的座儿。”
小查斜了她一眼:“怎么就叫你们的了?是写你的姓还是写你的名了?”
刘丽华:“这座位是我们早占好的,我儿子要撒尿,我陪他撒尿去了。”
小查有意地:“那不管,明明是我们先上来的……”
刘丽华推开她们二人,不由分说,一屁股坐了上去。
小查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刘丽华:“我就这样,你怎么办吧!”
小查也不示弱:“怎么办?你给我起来!”
“还要动手怎么的,告诉你,你还是黄花大闺女,我可是个娘们了,你真要动起手来,我没什么不好看的,有你好看的。”
小查气得满脸通红,正欲发作,被黄依依死死地拉住,找另外的座位坐了。
刘丽华洋洋得意地招呼儿子过来。儿子张建设背了个书包,走了过来。看小查气愤不过,黄依依小声儿地劝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料还是让刘丽华听见了,她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哟,这是哪个有见识的人呢!有种的站出来,叫大家好好瞧瞧。你是有见识,都见识到野男人的床上去了。”
黄依依的脸一下子白了。
张国庆突然光着脚丫子,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四下看去。他急得站在院子中央,大叫着:“建设!建设!刘丽华!”
班车在路上走着。黄依依无力地靠在小查身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出神。
张建设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对折,撕开,开始叠飞机。那纸白花花的,光亮亮的,又硬又滑,跟普通的纸不太一样。张建设拉开了车窗,把折好的飞机,向着山谷里飞了出去……
刘丽华的身子随着车子起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流着口水。
保卫处,桌上放着一个皮质的公文包和一个文件袋。张国庆涕泪纵横地蹲在地上,抱着头。童副处长带着安在天匆匆进来。
张国庆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张国庆浑身打着哆嗦,满头是汗,诉说着:“……都怨昨天的火车晚点,我回到701的时候都已经凌晨2点了,如果先去单位再回家,起码又得个把小时。我当时又累又饿,实在不想折腾了,就直接回了家。我过去不是这样的……过去再累再饿,我也是先去单位后回家的……昨晚上真是鬼使神差,好像有谁在背后使劲儿推我……我原想一大早就赶紧把文件送到机要处去,可偏偏要起床时,我老婆刘丽华跟我说,今天是星期天,单位没人,叫我多睡一会儿,把我又摁回了被窝里……结果我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大懒觉,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老婆孩子都不在家,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起床后,马上就注意到公文包的拉链是开着的,我是个机要员,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包里的文件……少了一份!”
安在天严肃地问:“一份是几页纸?”
“四页。”
“会不会是路途之中被特务窃走的?”
“我想不会。昨天晚上睡的时候,我还专门打开看了,一份不差。这一定是我的儿子张建设干的坏事,他喜欢翻我的包。”
“你儿子呢?”
童副处长进来,一脸焦急的样子。
童副处长:“门口哨兵证实了,张建设跟她妈上了班车进城了。”
张国庆号啕大哭起来:“天呢,这真是命在作怪呀!我全家要毁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手上了!我过去从来不把文件往家带,也从来不睡懒觉,我老婆也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班车开到半路,一队军人将车拦住……
张建设推了推刘丽华:“妈,到了!”
刘丽华醒来,擦了擦嘴,坐直了身子。
黄依依和小查愣了!战士已经将班车围得水泄不通。车门打开,几个战士持枪上来。
小查害怕地抓住黄依依的手。
战士问:“谁是张建设?”
张建设吓得一哆嗦,往刘丽华怀里钻去。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这母子两人。
刘丽华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说:“我们……是。”
“你们随身带有什么东西?”
刘丽华举了举自己的布包:“这是我的……我儿子……张建设还有一个书包……就挎在他身上呢,你们都看见了……”
“你们跟我们走!其他的人,暂时留在车上,没有通知,任何人不得离开班车。”
刘丽华带着儿子,惶恐不安的,下车去了。车旁还留有持枪的战士,监视着车里的人。
小查悄悄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黄依依摇了摇头。
安在天、童副处长都赶到了。
刘丽华牵着张建设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童副处长急了,说:“书包里没有,你能把那些纸放在哪儿?”
张建设显然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童副处长,把手指头送进嘴里,神经质地咬着指甲。
刘丽华:“建设,张建设,你倒是说话呀,你把那些纸放哪儿了?你说你拿什么纸不好偏要拿文件纸……那纸是你该拿的嘛,你爸你妈就要因为这个完蛋了……我早说过你随你爸,蔫驴踢死人……”
张建设一言不发,狠狠地咬下一片指甲。
安在天过来,把张建设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说:“张建设,你跟叔叔说,你从你爸的公文包里拿没拿过纸?”
张建设点点头。
安在天问:“你从家出来,到上了班车,中途有没有去过其它地方?”
刘丽华替儿子回答:“他尿过尿,其它哪儿也没去。我本来是不打算带他进城的,我见他爸睡得那么死,怕吵着他,才带建设出来的。”
安在天:“那你书包里的纸怎么没了?都去哪儿了?”
张建设抬眼看着他说:“我叠了飞机了。”
安在天急切地问:“飞机呢?”
“都飞了。”
刘丽华叫了起来:“都飞哪儿去了?”
张建设被母亲的样子吓坏了,“哇”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都飞山里去了,一共八架。”
黄依依和小查看着外面,见安在天、童副处长带着刘丽华、张建设上了一辆吉普车。
战士们纷纷撤离了班车,却是重新整队,似乎又要出发去执行任务。
车里人议论纷纷。
小查担心地:“看来事还不小,弄不好,安副院长都要受牵连,挨处分,没看见他都来了。”
黄依依问:“这个张国庆的爱人是干什么的?”
“她叫刘丽华,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来701之前在乡下当医生。幸亏你这几次住院都没赶上她在的科,她可厉害了,脾气很大,他们两口子吵架,经常大打出手,打起来,刘丽华手里抓到什么,都敢往男人身上甩,有一次甩过去的,竟是一把医院里用的手术剪子,闪着银光飞过去,一下子插在了张国庆的肩膀上。从那以后,全院的人都知道了,张国庆怕老婆。不过碰上这样的女人,没法儿不怕,谁敢不怕?”
“看张国庆的样子,是个挺老实的人,怕老婆,这样的男人可怜啊。”
山里,零零星星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有解放军战士在搜山,其实是在搜那八架坠落在山谷里的“飞机”。
有的飞到了树杈上,有的飞到了山涧里,还有落在山崖上的……
经过两天一夜的搜山,应该还算不错,总算找回来了六架“飞机”,但是,还是丢失了两架,其造成的损失,似乎不亚于丢失了两架真飞机,整个701都在为之惊心,都在危言耸听地谈论。
院领导在开会,徐院长发言:“……总之,张国庆的处分是免不了的,而且一定不能轻了。开天辟地,在我们701的历史上,还不曾有过机要员犯下如此重大的错误。”
安在天:“但对张国庆的处理无法正常进行。一来他是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