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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踏夜未尽-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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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擦身而过时,我听见桑问在我耳边轻声淡道,“泉边有石。”随即他脚步轻快起来,走向楼熙。

不过半炷香我便走到温泉边,袅袅雾气蒸得我这株草身里的元神都在震颤不已。木植大都惧热喜凉,我也不例外。所以今日外出,他二人裹得如同两只粽子,我一身白衫格外清凉,难得显出一回清瘦伶仃少年样。

泉边着实有一块孤零零大石杵在那处,似是专程让人上前搭个衣裳。

我走过去,赤脚踏在草丛上“咔嚓”作响。

石头光滑,一旁扔着许多零碎尖锐小石块,大石上头被小石片用了力道刻出几个齐整的字,是新刻上的痕迹。

楼、枯舟。

我端详片刻,平静取过一块尖锐有棱角的石块,将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字划得面目全非。
随即本秀才又仔仔细细在卵石上头扭曲刻上另外几个字。

哥舒让,夜兮白。

扔掉手中石块,我咧嘴笑得傻缺,口中轻哼,“这才是该刻在石头上的物事。”

冬寒,原先我对外界一无所知,拜你所赐才能见一回夕阳西下。既然日后你无法看了,我便代你来看罢。

我会过得很好,譬如现下悠闲,时光如水。






第40章 楼禽兽
 温泉中硫磺味稍微浓重了些,水汽氤氲里,我板板手踢踢腿,经脉倒是活络得很。

脑中空泛,实在无东西可想,我想起来当初在西海时,文劫曾经同我说过关于阿玉破出地府之前的往事,当然,隐去了迦叶那段。

西海是龙族为尊,而龙生九子,老大是囚牛,接下来是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饕餮,最后的小老九便是螭吻,当时文劫与舞难的父亲文远,夜叉族首领已经是阿玉部下。

螭吻簪玉,是命定的辟火神,名为枯舟,取水枯舟止之意。

在当时文劫的话中,龙族与九重天本是泾渭分明,龙族内部后来逐渐生出嫌隙,有止战一派,好战一派,这才有了内斗一事。

阿玉原本游历六界,与世无争,与老二睚眦同为止战一派。而此二神皆是九子中战力卓然一辈,尤其睚眦,龙族年轻一辈中能为无出其右。其余七子除却饕餮,都是好战一派,饕餮虽口称中立,却是偏向好战一派。

而当时龙族老辈龙尊早已坐化,阿玉手下又有八部众将士,西海重权在握,又有睚眦用户,是以这顽劣螭吻却成了众望所归的龙尊。可恰逢阿玉下凡厮混,饕餮与嘲风心中不忿,暗中勾结其余五子,将睚眦暗害于西海极殿中,用的便是囚牛的两仪阵。

阴阳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八卦六十四阵,六十四阵三千幻象,既实又虚,虚又生变,变则生戾。

若是他们当时一个个同睚眦单挑,必然是十死无生,而当时睚眦没想到的,却是正内斗得欢愉的其余七子竟然联合起来对付他,手足相残,睚眦一时错愕不及。

如此,睚眦在这一场围攻中,不幸身死,且魂飞魄散,其余七子毫发无损。

当时阿玉初闻兄长死讯,且是死在另几个手足手中,心中自然悲愤交加。却不想匆忙赶回来,面对的却又是另一场围歼。

当时文劫说道此处,还特特抖了声音,眼眶甚至也冒了红。

饕餮与嘲风煽动其余五子,在西海天渊困住阿玉,可当时不止阿玉在场,还有夜叉族文远,阿玉也不似睚眦空有武力。

文劫说,那一日西海里处处都是仙灵肆意翻搅,海水甚至蒸腾半寸有余。

最终蒲牢与其他几个全部重伤战死,囚牛身受重创被嘲风反戈一击至死,饕餮遁走,嘲风安享西海龙尊之位。夜叉族文远战死,阿玉当时已是重伤,离开西海直上九重天欲要讨回公道。

以一己之力独迎几位摩拳擦掌的“猛虎饿狼”,阿玉浴血,为他自己,也为死得不明不白的睚眦兄长。

风卷长天,浮云万千,西海之渊里翻滚着手足亲血,针锋相对。

却不想九重天坐看鹬蚌相争,仙人翻脸无情,二话不说也与阿玉兵戈相对。

最终阿玉被西天迦叶尊者亲手镇压。

卞城王宫下镇压千年,他之悲愤,他之郁卒,他心中对天道不公的怒斥,谁也听不见。而后我将他对迦叶的心声补上,便是为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所伤,怎生会不绝望,怎生会不悲哀。

只是从前他带我游长生城,城中无论小妖或者小仙,对他都毕恭毕敬,发自肺腑。

文劫与舞难等他千年,秣兵历马,同样忍辱负重,却毫无怨言一直追随他。

所以我相信他是一个好尊主,所以心中欢喜他。即使他反复无常,即使他动辄残忍暴戾。

我心中一直隐然如此期望。

而他从前同我说过的银鱼与少年的故事,该是说他与迦叶罢。

“小鱼要执着,先抛了手头的物事,然后寻到那人,再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我当时如是说,心无旁骛,不知迦叶是何许人也。

可时移世易,当时天真稚拙的兰草仙童已然长成现下如同市井凡人一般,整日到处臭贫,满口胡诌的白二秀才。

在凡间这二十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凡人譬如朝花夕落,听了成百上千折从未听过的戏本子,酸甜苦辣。摸爬滚打,只遇上这么一个楼熙同我有话讲,在一起过得轻松,原本打算与他插科打诨个几十年待他老去入土,现下却又冒出个桑问。

时不与我谋,桑问身上疑团太多,我心里隐约惶恐不安。

不必在一处停留太久,我还要走到冬寒曾经同我说的极南之地,然后看看手上这命定劫数能不能消去,不能消去也罢,说不定哪日也就早早去见冬寒了。

温泉水清澈,白气蒸腾得我周身活络得很,掬起一捧水来,冷不丁身后传来草叶被踩扁的声音。

“白二,你泡了这么久,该洗得皮也发皱了罢?”楼禽兽声音戏谑,低低传来。

我转头递了个眼色与他,“衣冠禽兽,不知礼仪廉耻,非礼勿视呀非礼勿视。”

楼熙站到我身边的大石上蹲着,从上看我,我也索性大大方方抻直了四肢让他瞧个彻底,他终于一脸兴味索然,“嘁,本世子才不稀得瞧你,白二你也不见得是甚好货。”

他说着眼光一转,便瞧到了自己足下大石上的划痕,与我刻下的字迹,似乎愣住那么片刻,才又开口,“夜兮白,哥舒让?这谁呀?什么怪名字?你相好?”

他又讪讪挠了挠头,自说自话,“不对,相好该不是两个。嗳!白二,这到底谁呀。”

我再无耐心,从泉中起身,水珠哗啦滑下,我正视楼熙,“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谁?”

他一脸诧异,似是不明我话中含义。

我扯过他脚下踩着我的衣裳囫囵套上,转瞬间又换了一副脸,笑嘻嘻道,“同你开玩笑,对了,楼禽兽,今日出门,该是你做饭罢。你就好意思将桑公子置在那处独自一人,屁颠颠跑来同小爷共浴么?”

楼熙啐我,“放什么狗屁。本世子才不稀得……”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又爬上岸径自穿上长裤外衫,连水都懒得拭,继续卷起裤腿,朝他道,“那待会儿你一个人吃狗屁,桑问同我吃饭。”







第41章 二醉
 其实这正月踏青本就甚为怪异,现下又多了这么一个雪中奇葩,我心里倒生出许多无所适从来。

走到原先那处草地,抬头看谷顶的天,依旧落着雪花又瓦亮瓦亮,既怪异且冲突。

桑问支着头侧身看我,面前火堆烈烈,手中松枝转动,烤的鲫鱼稣香金黄。

我撩开衣摆坐在他脚边,咧开牙花子笑,“桑公子这是白日生火,不怕起灾?”

桑问哂笑,“好歹不是白日宣淫。”

后头传来草地窸窣声,是楼熙慢腾腾晃荡过来,桑问连忙朝他招手,“快来快来,我记得还搜罗了两壶好酒在你包袱里,方才寻了半天怎么也没瞧见?”

气氛瞬间僵持不下,不知为何。

我鬼使神差伸手撕了一瓣火堆边的烤鱼,囫囵吞了下去也没顾咬不咬着舌头,最后手指头再皮厚也还是给燎起几粒晶莹剔透的泡来,嘴巴里只有烫跟松香含糊混在一处。

楼熙坐在桑问另一边,有些难得沉默,见我在一头嘴巴里都快烫熟了涨红一张脸也闷声不吭,眼中只闪了一星亮光,又熄得半点儿不剩。

桑问依旧堆着一脸笑,让人捉摸不透。

约莫是气氛太过沉闷怪异,楼禽兽低头骂了句娘,又伸手从桑问身后探出两只紧盖着的白玉小壶子,脸上又忽然露出笑来。

“都说喝酒活络气氛,来来来,今日趁着三人,好生喝上一壶,心里添了什么堵什么愁都一气解了。”说着自己开了一壶的封,兀自灌得满脸都是。

二世祖果真二世祖,还暴殄天物。

自当初八极宫被一杯果酒灌醉之后,小爷就没再碰过这黄汤猫尿。

现下楼熙说得突兀,做得更是突兀。我摆了摆手,“喝酒易误事。”

不想桑问突然也说了句同我一模一样的话。

于是场面更加怪异。

桑问这时又忽然接过楼熙手中另一只壶子,轻轻巧巧拔开塞子,又从包袱里摸索出两只精致酒盏招摇摇拈在手上,蓦然笑得妖冶,“白公子,我们来行令?”

我摇头,“不会。”

桑问挑眉,“那作流水词儿轮着喝?”

我继续摇头,“不会。”我作的那档子淫词艳曲放到桑问面前,照楼禽兽宠他那个度,保不住会一棒子抡死我。

“你做饭?”

“不会。”

“包袱里有牌九,咱们来?”

“这个真不会。”

最后桑问咬唇,“那白公子会什么?”

我如实答道,“打双陆,胡诌。”

桑问俊脸一皱,眉梢瞬间风情万种,“常言道一壶浊酒喜相逢,那就还是来喝杯酒罢。”

说完他便举樽倒了一杯递与我,楼禽兽继续在边上闷头大发财也不来阻止一下,我面上讪讪不过,他这般盛情实在不好推拒,只好接了过来,咬牙一口气将那杯子酒譬如砒霜鹤顶红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灌下去什么感觉也无,想来该是好酒,小爷却终究还是同楼禽兽一般暴殄天物了一回。

我果然是个一杯倒,眼中瞬间朦胧起来,眼皮子打架半星也不受控只想阖在一块儿好生睡一觉。

隐约瞥见桑问笑脸嫣然,声音轻轻飘飘,“这孩子果然醉了呢,你说是不是呀……”

他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我想偏过头瞧瞧楼熙听见桑问在我面前叫这一声“舟”是个甚表情,却怎生也偏不过去。

最终同当初在八极宫时一般,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后来想想,草生里独二次醉酒,我都错过许多好戏折子一般纷繁杂错的段子故事。

我至终醒来时,头顶天空早就换上一副朗夜模样,只是依旧落着眼见着的大雪,我身上有些凉,身子犯懒又不肯动,微微睁开一丝眼缝瞧瞧周围权当醒来。

这一瞧不打紧,就是半口气差点上不来活生生要噎死我。

身边不远篝火熄得还差些暗红隐然,旁边滚着两条瘦精精,伶仃仃的身子。

其实也不算都,楼禽兽还算衣冠整齐,只上身露出大片胸膛,桑问倒是脱得很干净,伏在他身上,发丝铺在楼熙身上,嘴唇贴在楼熙脸上,篝火映照之下,妖冶惊艳。

楼熙也一脸烂醉形容,瞧着也只比我稍稍清醒一些,他看着桑问在他身上乱摸乱爬倒是十分惬意,只偶尔叹息一声。

因着隔得不大远,我也没怎么闹出动静,篝火快熄灭的噼啪声里,楼熙似乎呢喃了一句话。

“小白……”

我闭上眼睛索性睡过去。

往冬寒所说的极南之地还有漫长路途,我不急,哪一日,还会有人同我相谈甚欢。桑问大致身份我也约莫摸着了个底细,只是楼熙,不对,阿玉,你此番情景,是对他泥足深陷。

可以理解,无法原谅。






第42章 干系
 桑问同楼熙那厢约莫又翻滚了好一阵子,之后忽然有草地上枯叶被压碎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

我偷偷睁开半丝眼皮子,朦胧里瞧见桑问半扶着楼熙摇晃着身子朝温泉方向走过去,楼熙醉醺醺一步三颠倒,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桑问身上。

我闭上眼睛,心里长嘘一口气,照楼熙这怂货样儿,大抵是妖精打不了架了,挺好,挺好。
呼出一口浊酒臭气,我翻个身又闭上眼睛。

可惜翻来覆去还是头昏脑胀,心头上又如同黏上半团年糕,一通搅和下来,我直犯恶心。

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背,轻缓又漫不经心,桑问的声音在头顶闷闷响起,“别装,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我仍旧装模作样打鼾,桑问似乎又笑了一声,“舟不在,你放心,我现下疲得很,也没空同你打机锋。”

这厮既不靠谱,且不好打发,小爷此刻还真宁愿他们去温泉妖精打架处处翻红浪。

不过我还是一个兰草打挺翻起身来,正对着桑问阴阳怪气的脸,索性也不再同他充二五八万,“你想怎么样?”

事后想想我现今这番景况真是不够虎,对待狐狸狡狯,你得用恶狼利爪,不论他是否设计于你,先挠上一爪子总没错,与虎谋皮本身就是个凶险活儿。

桑问盘腿坐在我面前,指着下巴道,“夜兮白,你整日琢磨个假脸皮子,难道不累么?”

他唤我夜兮白,证明他早就摸清我老底。

输阵不能输气势,小爷当即从后脑勺枕骨下头拔出两根血淋淋的银针,收进旁的穴位里,又揉揉许久未曾改换过的脸蛋子,朝他嘻嘻一笑,“你瞧,现下我俩长得可像是一对双生子?”

桑问不置可否,悠然散漫,“我俩应当算是一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种才对。”

“那我所料不差,你果真是迦叶?”

桑问洒然一笑,故作高深,食指并在唇边“嘘”了一声,“我说出来就无趣了,不如你猜。”

猜你姥姥啊猜!

不过我从容大度,不与这个没智慧的假秃驴计较,“和尚不是都六根清净,不近色相的么?亏你还是个修为高深的尊者,当初不会是靠爬那些个神仙后庭爬上去的罢?”

我这番话说得歹毒,桑问却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我委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

我嗤笑,“虽则小爷不务正业,你也别诓我,迦叶怎么可能是凡人。”

“我是迦叶,却也不是迦叶。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迦叶三千法相?”

“哦?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迦叶三千法相之一。”我心里咯噔一响,“那真的迦叶在哪里?”

桑问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只是化身,却不影响舟爱的是谁,毕竟我也能算作迦叶了不是么?而且……”桑问吊着话尾,音有些上扬,同最初的阿玉骚包浪催像得很,“兮白,其实你么,也同迦叶有些干系。不过现下寻不着他,我也无法下定论。”

我从不知变故来的如此快,在它要打碎我所有平静生活时,我还懵懂无知,甚而措手不及。
心一下落进滚油里,火烧火燎,焖得熟透。

我从未想过要同迦叶扯上一丝干系,甚至是厌弃与逃避疏远。

桑问见我默然不语,又摇了摇食指,眼睛一眨一眨,“难道你从前就没怀疑过?西海里该有迦叶旧物罢,当初舟又因何将你自地府带出?你同我与迦叶,怎么都这么像?兮白你就真的未曾怀疑过自己身份?”

在心中怀疑没得到证实之前,所有的怀疑与无目的的考量都是空谈。这是嘲风死后阿玉同我说过的话。

桑问还在继续言笑款款,“我知道,你一定有怀疑过的。对吧对吧?”

我却避过这个问题,“楼熙到底是谁?”

“必然是舟啊。”桑问毫不作想,脱口而出。

“他不是在西海当龙尊?怎么突然来这儿还成了凡人还成了小爷狐朋狗友?”

桑问长叹一口气,“这个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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