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未尽-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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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
这几夜里楼熙也常常不甘寂寞来求个欢,我百般推诿,千般阻挠,头疼脑热兼腿疼只差没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楼熙这厮颠颠地自院子门口极其骚包晃荡过来,很是恰到好处地将我眼前阳光挡得一丝不漏。
“小白,你脸怎么带了些病色?”伴着这嘘寒问暖,色手也慢慢抚上我腰间蓝绸布绦,慢条斯理拆着。
“唔,没出去透气儿,天怪闷。”楼熙抬头看了一眼,甚是疑惑,“哪里,今日天上那轮日头格外大呀,刚去替你叫了一碗冰糖莲子,再过来就出了一身闷汗。”
我瞅瞅,他果然是一身闷汗。
一个吻骤然袭来,黏黏腻腻,清洌薄荷香气卷进口中,他诚心掠夺,我任由摆布。唔,大抵是我太懒,不着意反抗,被压着压着就成了个白下头。楼熙的吻十分舒服,虽则偶尔磕磕碰碰牙齿出半丝血星子充了一嘴铁锈味。
恰逢腰腹上又拱起一团火星子刷刷直冒,楼熙的发冠总戴得不正,十分易得散下来,头发垂在我面上直痒痒。
肺中空气大抵要被他抽空时,楼熙终于偏过了头去,阳光又移过来照在面上,暖洋洋十分受用。
这二月天里难得出个太阳,还被他挡了这么许久,我伸了个懒腰,用脑壳磕磕楼熙精致玉雪的下巴,“当当饿了。”
早就听得小狼崽在哼哼唧唧磨牙,还哀叫着踢踏楼熙专程用来给它存羊奶的罐子,结果力气微小毫无作用,而且楼熙恁是当没听见……
经我这么一说,楼熙吻够了也十分有爹爹责任的屁颠颠跑过去倒羊奶,盛了一碗端过来,又抱上白当的小胖身子递在我怀里,眼瞅着白当十分乖巧,伸着舌头舔进碗里,舔了一嘴边的奶胡子。
甚可爱,且有趣。
“阿熙,若是当当日后长大了十分凶猛怎么办?”我十分疑惑,点了点白当的鼻头。
楼熙望着我,自顾自拍着身上轻尘优哉游哉道,“不会不会,有这等温柔的小白爹爹,任是何等凶残狼犬也合该被化成一滩柔情似水。”
温柔……
白当很快舔干净一碗羊奶,又抬起头来,滴溜溜黑眼珠子直瞧着我,能沁出水来,令人全然想不到它日后会长成何等模样的壮硕凶残。
狼性凶残,楼熙当初怎么就带了头狼回来。
不过还是先如此好生将养着罢,大不了日后它真咬伤了谁便将它放回野外去。
小东西十分乖觉舔着我手指,我笑吟吟朝楼熙道,“阿熙,既然你也是白当爹爹……”
话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果然瞧见楼熙脸上也骤然木了一瞬。唔,白当……好罢,我取的这名儿也不见得如何有深意……
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楼熙僵硬目光下继续下去,“既然你也是当当爹爹,日后教导它的责任就交由你来负责,它若是咬了谁,也归你去善后。”
楼熙满口应声,俯身过来连我与狼崽一同卷在怀里,难得安静。
我看着天边难得放晴下来的日头,粗粗数来,这一月之期已过了半旬。
更不知楼熙这个白当爹爹能当到何时。
被楼熙抱得不大爽利,我翻了个身,不成想美人榻窄得很,就这么一不着意滚了下去,跌在地上一个屁股蹲儿。
楼熙笑一声,又面带心疼无奈瞧着地上的我,再次移步过来,俯身抱住我,我攀着他的身子,腿疼得眼角直抽筋。
约莫是膝盖下的双腿太过提不起力道,楼熙有些诧异的看着我,“小白,你这腿怎么耷拉着像是没点力气的样子?”
我冷汗透着里衫一层层渗出来,腿上又开始碾骨磨肉的疼起来。
再也装不下镇定从容,我闷哼出声来。
第54章 就此别过
拉了鞋拔子脸的楼熙急吼吼把我送回厢房里好生安置下来,又急吼吼跑出门叫人,我私心猜想,他这下该十分后悔当时为了图清净而遣走我院落里所有小厮下人。
白当哼哧哼哧跑进来,围着我床头转悠,来来回回,就是爬不上来,活像一头灰毛小猪。
楼熙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文士身姿高挑,长得中正俊逸,灰布长衫十分落拓,背着偌大药箱,却半星也不像个大夫,目光中有股神韵,精光内敛。
似是洞悉一切。
楼熙过来搂住我身子,捉起我的手,看向中年文士,“东陶先生,这一年里都是你替小白瞧的身子,今日又只能再麻烦你一回了。”
原来他叫东陶。
东陶先生走过来,目光始终不离我脸,至多只偏三寸,唇边似乎勾起一抹笑容,却非善意。
在绕了根丝线于我腕间,他又垂眸敛气搭了半晌之后,才有些意味不明对楼熙说,“桑公子这病来的蹊跷,就如同他这人。”
楼熙眉头紧皱,“东陶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东陶先生与我对视良久,方笑出声来,意味深长道,“桑公子这腿似是因秘术而成如今这般,骤遇阴湿冷气,便疼痛不止。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在我考虑是否该称赞这位东陶先生一声目光如炬时,楼熙接过话头,“但是据我所知,之前小白的腿并没什么问题。”
东陶先生收过我腕上丝线,瞧了我一眼,我心中抖索了片刻,镇定出口,“想是近日缘由罢,我也不知为何。”
东陶哂笑,“若是桑公子也不知为何,那此间景况便果真有蹊跷了。”
我沉默。
楼熙先是狐疑,随即看向东陶先生,“为何蹊跷?”他箍着我身子的双手格外紧,如同一个不着意我便猝然脱离。
东陶先生看着我,从容缓慢,“其中蹊跷,便是这位公子与之前我探了一年脉象的桑问公子,并非同一个人。”
楼熙的手蓦然用力,我轻叫一声,见他转过头来,十分疑惑瞧着我,“这话什么意思?”是问我,而非东陶。
我仍旧沉默不语,膝盖下疼得逐渐发麻,背后冷汗已湿了一层里衣。
楼熙皱眉复看向东陶,后者语速依旧从容,“桑问公子乃天生体寒,五脏六腑受损颇重,故而时常呕血,所以之前在下的方子是温补调养,却不可能在短短大半年里调成这位公子如今这副丝毫无恙的形容。”
我身后一轻,是楼熙霍然站了起来,十分挑衅地撩起东陶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在下话里已然说得明白,这位公子并非桑问公子,若是世子不信,在下自然有办法证明。”
这话说完,他的衣领也登时被楼熙松下。
楼熙转身看我,握住我的手,试着笑开,“不必证明,他是小白……”
东陶却又开腔,不卑不亢,“那二世子近日有没有发现桑问公子同以往不同之处?”
“没,没有……”楼熙虽然话语依旧镇定,面色却已经苍白得不能再白,如同此时被东陶审犯人一般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只能慨叹一声这位东陶先生十分敬业,他居然径直越过楼熙来到我床前。
一只修长却带着老茧的手抚上我的脸面,我身上毫无力气,也不稀得拍开。
楼熙方才虽然一直反驳,却没阻拦东陶亲自来我身边取证。
东陶先生的手抚过我鬓角眉心,再至脑后,巡梭片刻,按住我风池穴,我下颌后一疼,叫他拔出一根寸许长的细细银针。
“二世子,找到了。”
我才知这个凡人委实不简单。
再看楼熙,却是一脸惊讶,说不得是惊讶,更似是被欺骗嘲弄后的愤怒。
骤然变脸定然也是魂魄混淆作祟,现下他表情也真是像极了当初西海八极宫里发怒的阿玉。
“二世子,这银针尚且有许多枚,埋在头脸各处要穴中,根据施术人需要而易容成诸般形貌。”
我登时如同赤身露体被搁置在大庭广众之下。
听完这一句,阿玉望着我,甚是平静,“你是谁?”
仿佛之前一起的日都骤然成烟。
“你不是小白,那小白在哪里?”
变故来的极快,我措手不及。若说东陶先生方才所言只是凉了我心,那楼熙这一句话好似泼盆冷水,顷刻浇灭我所有生机。
这些日子里,他虽从未开口于我言爱,却是真心体贴入微。而我细数这大半月过活,不是懒散居家便是风寒,要么动辄老寒腿疼。
倒是之前懒散日子,如今想来却是百分千分的好。
他一句话便推翻我所有,桑问才是小白,以为我易容,以为我冒充。他记得自己是螭吻,会做纨绔世子,却不记得如何为神。没有法力,遑论仙术,他记得夜兮白的长相,却不记得他的名姓,与白二臭味相投,白二离去却也不大心伤。
不是受了伤,而是失了心罢。
“我是小白,我才是夜兮白。”
“来人,把他扔出去!”
不大假的谎言被戳穿,他更在乎自己愤怒,并不问我为何。
“楼熙。”
“来人!”
一语抹杀,连之前要问我真的桑问在何处又忘记。
唔,瞧他这坏记性。
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麻溜进来将我双臂夹起,迅速拉出厢房。
我回头看一眼,楼熙眼神尖锐讽刺又嘲弄,这一刻他又成了与生俱来很是优越的二世子。
东陶先生不发一言,眼中满是正义耿直。
脚下白当咬着我裤腿“呜呜”叫着,不知发生何事,小厮大抵不太敢得罪它,用腿肚子轻轻将它挪了开,附近有个羊奶碗,白当立即抛了我这爹,欢呼雀跃舔碗去了。这白眼儿狼。
小厮则脚下生风,十分卖力将我一路拖出别院,做个垃圾一般丢出了院门。
适时我身上只三件不大厚实的绒衫,双腿疼得厉害,枯坐在地上见漫天日头晴朗,还未开春,周遭便也冷得很。
像足了一个衣着金贵的要饭乞丐。
本兰草以自身半盏金贵心头血换来的一月,本来便风寒腿疼浪费数日,现今瞧来,才得寸许温存,余下的日子便眼瞅着要通通浪费完了。
第55章 玉面先生
别院虽地处偏郊,外头却也少不得几个平头百姓来来往往,甚而也有个别人驻足停下,瞧我这么个衣着金贵细致的软腿活把戏。
我本打算改头换面易了容换下现今这般脸面,以致不被人瞧了好戏去,毕竟真容难得露一回,我委实不大想遭人奚落。可刚伸手至脑后枕骨,却又心灰意懒落下。
我在院门外台阶上枯坐了半日,天也自早间的浩瀚朗日转而变作灰压压,顷刻间落起雪来,雪子噗噗有声,不过片刻,又化作鹅毛大片扬扬洒洒。
衬得本兰草心中回忆如昨。
往来行人驻足观摩的少了几许,只是碎碎闲话声不见止住。
“这处庄园似乎是州里那位世子贵人所居诶,今日怎生扔了个如此标志的人物出来?瞧这模样倒是像极了腿遭打断了么。”
我抖抖肩上雪花,此处却是是世子贵人所居,今日他也着实差人将小爷扔了出来。
“若是腿打断了,那当是勾引世子未成?哎,倒可惜了这么个青葱样貌,若是让老子来……定然……”
那人说完搓着手就要上前来,我心中叹一声好淫心,依旧懒着身子一动不动,其实是想动也动不起来。
结果旁边与其相貌一般猥琐的另一人将之拉住,“还是莫这样,指不定是州中哪个倌儿楼里的小角儿,这样的人上了,还说不得是什么病。”
两人面朝我淫笑猥琐一阵,这才又冒雪离了别院门前。
周遭冷冷清清,我挪了地靠在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边,只想等腿上痛觉早些平缓下来好起身走人,却一直未圆我心意。
比了个自以为甚美妙的兰花指,我尖着嗓子念起细细唱词,“匆匆的弃宫闱珠泪洒,叹清清冷冷半张銮驾。望成都,直在天一涯。”
渐行来渐远京华,五六搭剩水残山,两三间空舍崩瓦。
我并不知这折《埋玉》里唱的那妃子是个甚么心情遭遇,不过显见我如今与她也差不太多。
身后骤然响起门扉吱呀声,有人缓慢拍掌,“精彩精彩,无论身段长相还是这唱词,都十分易得成名,可惜可惜。”
我折过身瞧,膝盖下疼痛加剧,十分无力,却好死不死的是方才在楼熙面前戳穿我的东陶先生。
我透过大雪瞧他细致眉眼,才发觉这原来也是个十分会打扮的美男子,虽则年纪偏大。
雪中的东陶先生灰衫隐有暗色同底流纹,精致内敛,并非我初见大略扫过时以为的朴素。长睫斜刺入鬓,代表不常皱眉,极少有不顺心之事。眼角唇边没有笑纹,平日生活十分克制。唇薄而秀气,显见薄情寡幸。
然后总和起来,他是位耐看的美人。
东陶先生撑了把伞,却只罩着自己头上雪花,蹲下身来静静看我身上披雪,“怎么不唱了?”
“我并非戏子,何况,也委实不大喜欢你这一类。”我耷拉着眼皮打哈哈,尽力克制膝盖下七分钻心疼痛,面不改色同他皮笑肉不笑。
东陶也不恼,见我满身银白,悠哉道,“若是再冻下去,说不得便会冻死在此罢。在下倒是很想知道明日二世子出门,陡然瞧见这门前一具面容扭曲的冻尸,会作何感想。”
“还能做甚感想?不就是吩咐个小厮再将这冻尸扔远点儿么?”我软软接话,眼前有些模糊,倒也并非冷,而是实实在在的疼。
东陶又伸出一只手,抚上我一条垂搭无力的腿,轻轻道,“那可不一定。呵,想不到忘川谷谷主一别十余载,不止相貌,连骨骼也如此年轻。”
我十分疑惑瞧着他,不想东陶收回手去,自衣襟里掏出一枚细细尖尖的物事,可不正是他从我穴位中取出的那枚银针么。
“忘川谷主,玉面先生,不知在下是否猜中?嗯?”
他末尾音拖得十分悠长,并非疑问,而是陈述。的确,我多年不回忘川谷,连这名字也早已不大记得利索。
“多年前在下与谷主曾有一面之缘,可叹谷主记性似乎不大好,早已忘记。”
东陶又扳过我拧在一起的手,轻轻抚上那道横亘整只手掌的断纹,“天机神算果真没有说错,忘川谷主乃是早夭手相。”
我乜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东陶抬起头,语气十分清浅,“当年我去忘川谷求过一张面皮。”
“哦?”
“为一个毁了容的人而求,后来他得了那面皮,却横祸陡生。”
唔,我当初为了避劫而换过的无数面皮。却原来懒散下来就着卖掉也能让人陡生横祸。
难不成是替我受劫?
心中不由沉重下来,面前东陶依旧不疾不徐,“当时天机先生也曾为那人卜过一卦,乃是长寿命安,富贵之相。”
“这不是很好?”
“而他后来毁容,戴上谷主手制面皮后,却意外横死。”
“关我何事?”
“后来在下恰遇天机先生,以他命相逼,他才透漏与我半星玄机,原来天机先生曾与你说过,易容避劫。”
这江湖骗子,还天机不可泄露,这命一在他人手里,就立马蔫了菜。
我口中说出却是,“呸!江湖骗子!还玄机,玄机早他姥姥的成仙了,会是他那副赖模赖样儿?”
东陶见我始终不曾承认,还是笑笑,“在下只是好奇,为何我那好友原是长寿命相,却惨遭横祸。而玉面先生你,明明是早夭之兆,却依旧活蹦乱跳。”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小人行正坐直,故而坦荡荡,君子要猥琐遮起面来,便只得长戚戚。”
东陶轻笑一声,“如此么?那便让在下来试试。在下追了先生数年,近日才得君行踪。所以,好赖先生也随我走一趟。”
他扔开手中伞,一把将我横抱而起。
我堂堂一名七尺男儿,虽则瘦弱了些,被人如此搂抱,又非闺房逗趣,着实不大好看。
东陶看我的眼神里有磨刀霍霍,分明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膝盖下疼得麻木,是冬寒在提醒我还活着。
第56章 饕餮
东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