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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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星
　　作者：百纳川

　　着陆01

　　死星
　　着陆01
　　这青年正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他腰板利落挺直，纤丽的下巴有点傲慢地稍稍抬起，浅金色的的刘海随着优雅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一双水蓝的眼睛微微闪烁出与其容貌及不相称的冷漠光芒。
　　在这艘来自M31星系、人造星第25的深度宇宙光速船诺亚号里，已经度过近四个月时间的他，脚步里却没有丝毫疲惫与迟疑。
　　他的目的地是船头方向的舰桥。
　　当身一侧墙壁上的指示灯由绿色转变为红色，并发出嘟嘟嘟的声响后，他小跑了起来。
　　虽然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对任何人来说也都能都轻而易举地做到，但通过他这被合身制服包裹着的纤细身体表现出来，却让人产生一种好像在欣赏优美舞蹈的美妙错觉。
　　这大概与他是“星际混血”有关吧——这些稀有罕见的“人种”，无一例外地美丽异常。
　　这美丽青年的名字，叫作佐伊。
　　从人类的第一次星际大迁徙活动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三百个年头。其间，人类从第一颗殖民星月球、然后火星，一步步不断地向外扩张，因为人口的过度膨胀、能源的消耗殆尽、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终于彻底舍弃了包括地球在内的银河星系，在二百二十万光年远的M31星系，制造了人类自认为史上最稳定、最宜生物生存的“人造星”。如今，M31星系当中的人造星，已有二十五颗之多。
　　而在人类首次跨星迁徙时，为了测试人类在殖民星上的适应度，当时的科学家们在实验室中，培养出了一种被命名为“新星人类”的实验人种。作为试验品，这些“新星人类”的基因在一开始就故意被设定成了纤细、苍白、敏感、体弱多病的状态——如果这种人都能适应殖民星的环境，那么健康、健全的“真正人类”一定没问题。这就是当时科学家们的想法。
　　“新星人类”在第一颗殖民星月球上坚强地存活了下来，随着“真正人类”的不断迁入，两个同源不同宗的人种逐渐结合，于是有了“星际混血”这个新人种。
　　“星际混血”大都继承了“新星人类”纤细的基因，再加上长年在月球上的适应生存，环境让他们变异出了惊异于“真正人类”的奇异美貌和柔韧身体；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同样拥有着祖先们那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不过，也有不幸遗传到“先天疾病”的例子。
　　此时，叫作佐伊的“星际混血”，已经穿过自动门，小跑进舰桥：“对不起各位，我回来晚了。”他尽量压抑着他那优美的声线。
　　“正是时候佐伊！检查得怎么样？”坐在电脑大屏幕左中的一个高个子的灰发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问。
　　“硬件一切正常，舰长。”
　　佐伊回答着，滑进属于他的座位，扣好了身侧的安全带。
　　“很好。下面开始软件检查。”那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大声地发了话。他是诺亚号的舰长罗兰。
　　他的最左边位置上就是佐伊了，佐伊是他的同组同事；而大屏幕的右边还有两名属下，分别是副舰长特丽丝，和她的同组同事埃迪。
　　副舰长特丽丝，是一名看起来对工作过分认真的中年女性。她总喜欢把棕红色的长发整齐地高高盘在头顶，平时除了制服，就是一身正装打扮，好像她随时随地都在上班。她的同组同事埃迪就不一样了，即使在上班的时候，这年轻人的制服口子也总松开两三颗，头发乱蓬蓬地，让他看起来永远都像睡不醒的邋遢鬼；而他那总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又让人看到他性格中开朗的部分。
　　“软件检查汇报。”
　　随着罗兰一声命令的落下，从佐伊开始，包括罗兰在内，每个人开始了各自的汇报：“主程序检查正常”、“应急系统开启检查完毕”、“燃料器显示正常”、“通讯系统保持畅通”、“航船内空气循环系统正常”、“重力系统正常”、“舱门全部锁定确认”。
　　“很好。准备着陆。”
　　“行轨确认完毕。着陆地点锁定。”
　　“轨道推进。推进器已减速。重力系统保持重力弱化中——”
　　“进入大气层。船体外防爆系统开启。各位确认安全带系好！”
　　随着船体一阵轰隆隆的颠簸，诺亚号带着寻找新殖民星的任务，总算来到了这颗被M31星系人们称为“死星”的星球。
　　被灰黄色的雾气笼罩着，船体慢慢恢复平稳状态。
　　“安全穿透大气层。再次检查主程序，确认正常。”
　　“重力系统关闭。”
　　“应急系统保持开启。通讯系统保持畅通。下降距离确认。”
　　“警示光源开启。舰长，可以随时伸出‘触角’啦！”
　　“知道了埃迪，这种时候还请用术语报告。”罗兰哼笑地说着，有点激动地下达了着陆前的最后一个命令，“伸出探爪，着陆！”
　　飞船轰隆隆的轰鸣吹散这死星上的尘埃，在一大片腾起的灰黄色雾气与航舰自身喷出的白色雾气之中，诺亚号向着死星地面缓缓伸出了它的“触角”。带有寒冷光泽的超级金属探爪，立刻牢牢嵌入这个星球的地表层，随着机器轰隆声的逐渐敛去，诺亚号被稳稳当当地固定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红色闪烁的警示光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稳定柔和的橘色光亮。船底的舱门开启，自动台阶向外延伸下来。穿好防护服的罗兰和埃迪，缓缓走下了飞船。佐伊和特丽丝留在船内待命。
　　“哇！你们看到了吧？”
　　埃迪对着他胸前的一枚小小的通讯器，向留在船内的两个人说，“这就是死星呀！”
　　与此同时，诺亚号舰桥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埃迪和罗兰两人用防护镜上的摄像头，分别拍摄下来的同步画面。
　　灰色雾气与黄色尘埃四处弥漫，透过这一层层的视觉阻隔，随着两人脚步的深入，一大片钢筋铁骨的城市废墟，赫然映在灰黑色的天空背景下；没有人迹，甚至没有活物，脚边那些看起来好像植物的遗骸，全都变成了坚硬的褐色化石，当埃迪伸手想要捡起一块时，它们在他的手中化成了飞灰；有淡黑色的风吹过，卷起地上形形j□j的塑料垃圾——它们很久以前也许五颜六色，非常漂亮，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们焦黑的表面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漆印；一些仍然亮闪闪的金属物品，在风中丁丁当当作响，余韵中徒留凄清……
　　埃迪捡起落在他脚边的一个变了型的金属物，把它拿近防护镜：“这是什么？”他问航船里的两个人。
　　“是——应该是不锈钢盆吧？我在书上看到过。”年纪稍张些的特丽丝喃喃地回答道。她也不敢完全肯定。
　　“哇！这可都是古董啊？不锈钢？哼哼！这个时代可没有喽！”埃迪兴奋地他刚捡到的垃圾塞进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背包。
　　“埃迪？！”
　　早就向前走出老远的罗兰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大声呼喊，“你再不老实的话，就用佐伊换你！他可是个跟我请示了好几次呢！”
　　“是是！”埃迪一路小跑地追过去，一把搂住罗兰的肩，放低声音哼笑，“不过舰长阁下，就算佐伊跟你睡觉了，你也不会答应他吧？让他踏上这片只有垃圾的不毛之地，他的身体会吃不消吧？”
　　两人的对话清晰准确地传入船内，让坐在屏幕前的佐伊微微红了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悦地蹙起了秀丽的眉。他和罗兰仅仅是工作上的关系，明知这一点的埃迪，却因为他出众的长相总在这方面开他的玩笑，多少让他有点不满。
　　“佐伊？”同样听到恶劣玩笑的特丽丝，忽然盯着屏幕发了话，“埃迪回来以后，我会狠狠训斥他的。”
　　“啊，没关系。我习惯了。”佐伊稍嫌冷淡地答道。
　　佐伊才不会为这种事和谁过不去，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在“真正人类”主宰的世界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有着他们一半血统的二等混血人——二等混血人，这是大家对“星际混血”的蔑称；甚至有人说：“‘星际混血’只是用来做实验体的活体动物，根本算不上人类。”
　　不过好在诺亚号的同事们没有人如此蔑视地看待他，让他心存感激。
　　“特丽丝，我要在这里安置探测器了。”
　　罗兰这时用脚指指他正踩着的地方。那儿已经被他和埃迪清理出一块可见泥土的空地，泥土里隐隐有重金属的微小结块在闪烁光泽。
　　“我知道了。马上开启收讯装置。”特丽丝推开她手边的一支小型推杆开关。
　　大屏幕里的罗兰从他防护服上自带的工装袋里摸出一只比他手掌小了一圈的折叠仪器。他把仪器打开，用力把它的金属腿刺。进了脚下的土地：“埃迪！开始测试！”
　　“明白！”
　　向东边跑出有五百米的埃迪高高作了个手势，从工装袋里掏出一支覆满各种按键的小型键盘。他一边拨弄键盘，一边对五百米外的罗兰说——同时船内也听到他的声音：“收到探测器脉冲信号。确认无误。我要输入指令啦……”
　　“埃迪，用工作术语！”
　　“好的舰长！准备输入指令测试。”
　　“航舰接收开启准备。可以输入。”佐伊说着，只见埃迪戴着粗笨防护手套的手灵巧地在小键盘上游动起来。不一会儿，他这边就收到了指令。他赶紧说：“测试正常。”
　　“太好了！这样很快就能完工了！”
　　“埃迪！”
　　“知道啦舰长，术语术语！输入指令。”
　　“可以输入。”
　　“好极了！”
　　随着指令的飞快输入，罗兰脚下的小小仪器复苏了一般，发出轻轻的嘀嘀声；它上面的一支指针有规律地转动了起来。
　　“好了埃迪，准备收工！”罗兰带着欢呼对埃迪大声说。
　　“再等一下！”
　　埃迪回应着，属于他的那部分同步画面，突然灭了。
　　“埃迪？！”
　　留守在航舰里的特丽丝和佐伊，大吃了一惊。

　　着陆02

　　死星
　　着陆02
　　“埃迪，你又搞什么？”
　　随着舰长罗兰视野的侵入，埃迪的身影一下子跃入航船主屏幕。咧嘴乐个不停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
　　“埃迪！你关掉摄像头干吗？！”
　　留守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啊？我很好，不用担心。”埃迪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重新打开他防护镜上的摄像，“舰长阁下，我们这就回去？”
　　“那是当然。”
　　“不！等等！”
　　这时，特丽丝突然大声说，“我们这边收到了来自探测器的讯息，正在破译！”
　　不到一分钟，航舰传来结果。特丽丝看着那一行闪烁的电子文字，对外面的同伴笑道：“罗兰，恐怕你得和埃迪在外面多呆些时候了。”
　　“为什么？！”埃迪几乎悲鸣。
　　“因为破译显示，在你们的正南方，一千米处，有微弱生命源。”
　　“难以置信！快！埃迪，我们走！”
　　兴奋难耐的罗兰一步跨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指示目的地狂奔。他们穿过空旷斑驳的水泥砖广场、横满各种只剩钢筋铁骨的“汽车森林”、一排排坍塌的高速桥，又不时躲过爆裂起翘的变形柏油路和从头顶垂下的金属电线芯，在一大片徒留植物化石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四周有一些好像铁栅栏的东西，由于长年的高温曝晒，大部分都变形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天哪！特丽丝、佐伊，你们谁知道这儿是什么鬼地方？”
　　看到有零星碎石上刻着好似人名的字迹，埃迪莫名地感到脊背发冷。
　　他记得抚养他长大的爷爷讲过：“古时候，还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先祖，喜欢把尸体装进一只华丽的木箱，然后买到土里，他们管这叫‘入土为安’……”
　　M31星系的时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可以达到二百二十岁，却仍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宿命。过世的人，会被送往遗体安葬所，由那里的工作人员用机器对遗体进行超高速分解。最终能留给逝者家属的，只有工作人员的一句话：“他去得很好，你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换句话说，M31星系的时代，人类早就没有“占用土地资源”的墓地了。
　　“特丽丝，佐伊，别理这小子。”
　　罗兰对埃迪有点失去耐性，“没什么大不了的，臭小子！”他大声对埃迪呼喊，“打开你那边的毫微追踪仪，找出生命源的具体位置！”
　　“嗯哼！”埃迪不情愿地哼哼着，用防护手套上配备的电子表仔细核对起来，“正前方五米处。”
　　罗兰按他说的往前走：“这儿？”
　　“往左、再往左，稍微靠右一点。停！就是这里。”
　　“好吧，我们动手！”
　　罗兰弯腰挖掘起堆积在他脚下的干燥泥土和被岁月冲刷下来的城市垃圾，埃迪在旁边帮忙。不一会儿，他们收拾出了一小片干净空地。那儿有两块搭在地表的厚重石板，从裂开的缝隙间望下去，下面似乎有一个空间。
　　“恐怕得进去。”埃迪哼哼着说。
　　“那就进去吧。”罗兰调好空气呼吸器，从石板的裂缝间跳了下去。埃迪只能跟上。
　　这里原来是他们只在书本上才见过的古代石头墓室。墓室不算深，面积也不大。比起头顶上那片土地，墓室里要干净多了，除了昔日地下水侵袭过的痕迹，只有厚重的尘埃与干燥的黑暗。
　　埃迪和罗兰打开防护镜上的小灯。
　　青白的光线顿时照亮这一小片石头空间。
　　“多美呀？”埃迪欣赏着墓室里的简陋建筑，忍不住赞叹，“你看到吗佐伊？都是真正的石头哇！看这些石头？还有我脚下的这些？哦，多么厚重的样子啊！哦，我真想脱掉这该死的手套，好好摸摸它们！”
　　“埃迪。”
　　通讯器里传来佐伊稍嫌冷淡的说话声，“我不觉得它们有多美。如果这时候你摘掉保护着你脆弱肺部的呼吸器，和保护着你娇嫩皮肤的手套，相信你的想法会和我一样。”
　　埃迪无奈地苦笑起来：“你就是这么古板哪！”
　　“埃迪？”
　　突然，已经走到墓室深处的罗兰呼唤道，“快过来看看！快”
　　同步画面很快切换入罗兰的视角，在墓室最深处的角落里，一口变成黑炭化石的木棺斜斜地停在那儿。这时候，埃迪手腕上的毫微追踪仪亮起了信号灯：“在这儿！就在这黑色‘化石’的盒子里！”
　　“我的天哪！”经验丰富的罗兰多少预料到这种结果，但当他亲眼看到这古时候的棺材时，他还是被深深震撼住了——他明白那里面可能有什么，也明白生命源所指为何。
　　“要、要我去开一辆‘探路者’吗？”
　　“不用了！”
　　特丽丝在航舰内发话，“我这就去让佐伊支援你们。可以吧，罗兰？”不等舰长回答，她就转过脸对佐伊说，“早等着这一刻了吧，快去？”
　　“谢谢！”
　　特丽丝的特别照顾让佐伊喜出望外，可是他没有笑，他不太习惯笑。他奔出舰桥，飞快穿上防护服，从器械库开出一辆被埃迪称为“探路者”的工作代步车，赶去了罗兰那里。他抵达得很快，罗兰两人也没有耽误。
　　虽然埃迪十分不情愿，还是帮助罗兰用事先备好的真空袋把黑色‘化石’的盒子严严实实包裹好，小心翼翼地从石缝间抬了出来。
　　他们把棺材抬上工作车，返回航船。
　　“我很想让你在这里多逗留片刻，不过为了生命源的安全，请你原谅我，佐伊。”罗兰对他的同组同事抱歉地笑笑，“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