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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蛇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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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它们捣乱,我们下不了地啊,”戴明道,“还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毒,被咬了会不会有事;就算没毒,也没人愿意被它咬上一口啊。”
  “让我试试吧。”司马佳挽起长衫下摆,往前走了两步。戴明忙拉住他道:“好弟弟,难道你要下地?”
  “这有什么奇怪的?”司马佳笑道,“我如今又没有差事,不种地做什么?早就不是第一次下地啦。”
  “别别别,”戴明恐慌道,“那里面可有蛇。我可记得,你小时候被蛇吓过,最怕蛇的,不是吗?”
  司马佳如今自然不可能再怕蛇了,抿嘴笑道:“大哥尽说我小时候,你也不看看我现在多大了?”
  司马佳说完,不顾戴明劝阻,脱了鞋子,挽起裤腿,将衣服下摆拎在手里,一脚便踩进田地里。
  田里的水凉凉的,泥土踩着很柔软,司马佳蓦地感到有个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脚边擦过,虽然有所准备,也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很快,他脚旁的蛇便离他而去,不见踪影。司马佳又在水田里走了几步,不禁笑道:“大哥你看,我一下来,这里面便没有蛇了呢!”
  戴明还是不放心,一直叫道:“上来,快上来!”倒是工人发现了端倪,大呼小叫:“蛇真的没了!没了!”
  司马佳扶着戴明伸出的胳膊上了田埂,笑着说:“大哥,这蛇怕人,我进去它们便跑了。”
  戴明摇摇头,还是死盯着水面:“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过不了多久,工人们又都吼起来:“蛇又来了!水里又有了!越来越多!”
  司马佳忽然想戏耍他们玩玩,便故技重施,提着袍子跳进水田里,笑道:“让我来赶走它们!”
  果然司马佳下地后,水里的蛇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等司马佳上岸,众多的蛇影又会重新出现。
  “见鬼了……”戴明看看弟弟,又看看水里,最后说道,“行了,先别管了,你们二位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我回家去问问老爷太太,他们经的事多,没准知道该怎么办。”
  戴明这话说得不甚对头,也是他生意场上说惯了场面话的缘故。戴家的老爷太太何时亲自下过地?便经的事情多,能多过日日泡在水田里的工人们?此时戴明不过是打个圆场,暂且让事情有个结果,推到以后来对付罢了。
  工人们听了戴明的话,不再守着这十亩蛇田了。司马佳也说要回家去,戴明便让管家送一程,司马佳推托不掉,只得从了。直到走进村子里,管家才走,司马佳这时终于露出了憋了许久的笑脸,也顾不得仪态了,甩开泥腿,往家里飞奔。
  虺圆满就在大门口等着司马佳,司马佳一进门,就直接冲进了虺圆满怀里。
  “少爷下地巡视回来啦!”虺圆满将司马佳一抱,哈哈大笑着说。
  “你都知道啦?”司马佳问他。
  “我都偷偷看着呢。”
  “那些蛇……真是你变出来的?”司马佳闪着大眼问。
  “不能算是我变的,”虺圆满道,“算是我叫去帮忙的。”
  “好,好!”司马佳拍手道,“让他们收我的地!偏要让他们闹心一回!”
  “光闹心可不行,”虺圆满大叹司马佳心思善良,“我们可要闹得他们不敢再打地的主意才行。”
  “这样不好吧……”司马佳果然犹豫起来,“这算胜之不武……”
  “那能有什么法子?”虺圆满道,“这地的的确确是你外公送你的,但你又的的确确没有地契,要堂堂正正地说,你只能任他们摆布;除非走歪门邪道,像我现在做的这样。我知道你不愿意沾惹这些事,所以事先没告诉你,全算我一人所为,不能算到你头上,好不好?”
  司马佳也是没想到,虺圆满竟连这都替他想到了,便也不好再说别的,只是低头想了想,一抬头便换上了促狭笑脸:“其实,我今天看见他们被你耍得团团转,也觉得挺好笑呢!”
  虺圆满也跟着他一起笑:“对吧对吧?特别是那管家那脸,可好笑了是不是?”
  虺圆满学出老管家的挤眉挤眼的着急样儿来,司马佳一看又笑了。这二人便站在大门口相对傻笑,连过来喊停的孙妈看着他们,都禁不住笑了:“少爷姑爷,干嘛呢?要犯傻进来犯呀,别站在门口,给人看了笑话去。”
  司马佳这才挪动脚步,去洗了脚换了衣裳,检查司马清的功课不提。
  这头戴明回去,把这事与父亲母亲一说,他母亲当时便拍桌子道:“这不用说了,肯定是司马佳那孩子捣的鬼!不然怎会那么巧?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突然不轴了,愿意把地交出来了!原来还有后招呢!”
  “娘,我是觉得,要不,咱们就把这十亩地的地契,干脆给他得了,反正外公在世时,说过送他的。”戴明其实心里也觉此事与司马佳定有关联,他这么说也是想息事宁人。
  “我会贪他这点地吗?”大舅母道,“我图的还不是这口气!这个孩子,处处跟我们拧着对着,从来不给我们顺心!以前不过仗着你爷爷在世,护着他,总不能连你爷爷不在了,他也能横行霸道吧?我是正儿八经他舅妈,连这点颜色都给不了他?”
  “他也不是横行霸道吧,”戴明要说句公道话,“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与我们互不相犯,也不伤和气,挺好啊。”
  “难道你还要帮他说话,不帮我?”大舅母瞪了一眼儿子,道。妇人就是这样,每每将正经事情拗到帮谁不帮谁的问题上,变成个人情事情,总还爱做出个痛心状,加上眼泪愁眉之类的表演,看起来像是谁亏欠了她们许多,让人不得不服软。如此她们便当自己胜利了,连正经事也不用说了,只要顺了她们的意便是,如若不然,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戴明与母亲多辩驳了几句,便被她扯入这样的人情纠纷中,不知道正题在哪里了。戴明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做到的!而显然他父亲已经早就习惯这样的争吵了,显得十分不耐烦地说:“就为了十亩地,你们俩吵来吵去像什么?咱们家缺那十亩地?给他又怎么了?他是我妹妹的亲儿子,给他难道还亏了咱们家?”
  “不可能!”大舅母刚在儿子这取胜,不愿这么快又像丈夫低头,“不就是几条破蛇吗?明天多派几个人,拿着刀,或者拿着叉,去地里给我见蛇就杀!要不就在水田里下药,毒死这些蛇!我就不信了,我们人,还斗不过这些没脚的玩意儿!


☆、48第四十七回

  戴明又与母亲争论了几句;反惹得大舅母斗志更强;第二天;她便盯着戴家的工人们举着棍叉等,到田里去驱逐蛇类。虺圆满这边也很快得到消息,没多久,田里的蛇便都不见踪影了。
  大舅母很得意,对戴明道:“看到没有?做人最要紧的就是不能低头,你服了软;认了输;人家就会愈发骑在你的头上。你若强起来,人家反而不敢再怎样了。”
  戴明虽觉得这道理用在自家人身上不甚合适,但又怕和母亲吵;便不敢说话了。
  当天晚上,大舅母在镜前卸去妆饰,准备就寝,将玉簪拔下时,那簪子忽地一弯,绕在了她的手臂之上,凉凉的,还在爬行——赫然是一条小蛇!大舅母吓得一边甩手,一边大叫,丫鬟赶过来,她便拉住丫鬟,指着被她甩下来的小青蛇道:“蛇,有蛇!”
  “哪儿呢?”丫鬟却是看不到的样子,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给大舅母看,“太太,您看错了吧,这不是蛇,您看,都被您摔断了……”
  大舅母再使劲揉揉眼,的确,那不是蛇了,而是断了的簪子。可是她刚才,分明看到的是蛇。那冰凉的、在皮肤上爬过的触感仿佛依然还在,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算了,”大舅母不想多想了,“你下去吧,叫老爷回来睡觉。”
  丫鬟答应着去了。大舅母兀自坐在妆台前,发了一会儿怔,待平复了心神,才站起来,吹灭了灯火,只给大舅公留了一盏小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上床。待过了一阵子,大舅母阖着眼准备入睡之时,又有一个什么东西贴在了她的腿上,又凉又滑,还在缓缓挪动。
  大舅母惊得一下睁眼,头皮发麻,困意全消,掀开被子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
  白色巨蟒,正躺在她身边,还抬头朝她看了看,吐出鲜红的信子。
  大舅母惊声惨叫,恰逢她相公掀帘子进来,皱眉道:“大晚上的,一惊一乍的干甚么?”
  “蛇!蛇!”大舅母指着床喊道。
  “哪里有蛇?”大舅公快步到床边,粗略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有的,有的!”大舅母失魂落魄,“就在被子里!”
  大舅公又掀开被子,依然什么也没见着。
  “你啊,一定是成日介想着什么杀蛇,给想魔障了!”大舅公不满地说道,“一个妇道人家,不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每日里争强好胜,难怪你要自己吓自己。”
  “我是真的看到蛇了!”大舅母可不想理什么怪力乱神,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她亲眼所见的事实。
  “那你就是疯了!”大舅公才不买账,理也不理大舅母,掀被子上床,好好地躺在那里,没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大舅母眼看着丈夫在床上睡得香甜,哪有什么巨蟒出来扰人?不由得也怀疑起自己来:难不成真是我想着杀蛇想多了,魔障了?
  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大舅母,上床躺在大舅公身边,这下可是再难入睡了,满脑子都是蛇在晃来晃去,她想爬满蛇的水田,想变成蛇的玉簪,想躺在身边的巨蟒……渐渐地,她入了梦。梦中,她的玉镯变成了蛇,茶杯饭碗变成了蛇,丫鬟下人们变成了蛇,最后,连儿子和丈夫都变成了蛇!
  大舅母猛地从梦中惊醒,挥去了一身冷汗,眼看已经是天光微凉,张口便叫:“来人,来人!”
  丫鬟揉着睡眼、捧着灯台进来,大舅母吩咐道:“去把管家找来!让他把那十亩田的地契给司马少爷送过去!这地我们不要了!太糟心了,难道还真的遭报应不成……”
  给了司马佳水田的地契,大舅母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那田给了他,从此他就靠田吃饭吧!以前他的吃穿用度、工人老妈子,都是老宅出的,现在老宅不会再给了,让他自己用那地挣出来吧!”
  算来算去,马四和孙妈还是老宅在付着工钱,该回老宅去,可是这二人都自愿给司马佳干活,大舅母便停了他们的工钱,让他们找司马佳要。这下一来,司马佳虽是彻底拿到了那十亩水田,日子反而比往常过拮据了。好在房契在他手里,现在又有了地契,可算是一房一地俱全了,虽过不上公子哥儿的生活,好歹心里踏实。再则大表哥看不惯母亲的做法,时常也偷偷派人贴补些,司马佳倒还不觉得日子苦到哪儿去。
  于是司马家五人,凑凑合合又过了一年,一年间还算顺当,唯一令司马佳发愁的,便是儿子司马清了。
  司马佳发现,司马清天资聪颖,背书习字都不在话下,可惜一心好玩,不爱读书,抽到空就躲懒儿,甚至溜出门去,和同乡青年厮混,由于他体格好,武功高,很快成了头头,到处惹是生非,攀比拳脚,俨然竟成了当地一霸!司马佳为了儿子操碎了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哭也哭了,最后都不管用,而且司马清现在长得更大,活脱脱是十七八岁样子,上房翻墙是说干就干的事,司马佳根本看不住。
  虺圆满对儿子,从来都是放羊似的在看管,这会儿也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了,向司马佳提出“要不,就送回小龙洞去吧?那里的孩子都和他差不多,他嚣张不起来,也许能治治他这毛病。”
  可是司马佳不愿离开儿子,更担心一旦回了小龙洞,就没有念书的环境,司马清再无希望考取功名了,便一直也没有同意,就这么拖着,每日忧心不已。
  盛夏的一天,司马清在天井里凉榻上睡午觉,司马佳眼看他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刚要上前看究竟,只见睡在榻上的司马清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变为了一条大蛇,撞破了屋檐,飞上天去,不见踪迹了。
  司马佳悚然,赶紧追了出去,只是也没个方向,不知往哪里找才好。过了不久,就听见从东边传来喊声:“有大蛇把桥弄坏啦!”
  司马佳赶紧跑过去,只见连接东西村的石桥正中,漏了一个大洞,透过洞口可以看见下面的河水。
  “有条大白蛇飞过来,”目击了的村民给大家讲道,“那大得呀,有小树粗!冲我一张嘴,我就吓得呆住了,还以为它要吃了我!结果他往下撞破了桥,就钻进河里去了!”
  那村民讲得绘声绘色,把巨蛇描绘得十分面目凶残,骇人听闻,说得其余村民都惧怕不已。司马佳自是着急,又找了虺圆满来,一同找儿子,直到晚上,才在村外的河边找到了湿淋淋躺在岸边的司马清。
  村里这下传起来了:有大蛇害人来了,大得能撞坏石桥,嘴一张就能吞下一个人头!村里都给传得人心惶惶,白天也要紧锁门窗。
  司马佳把司马清带回家后,也是家门紧锁,不敢让他出去了。司马清自是不愿意的,虺圆满道:“你现在还控制不住自己,随随便便现了原形,岂不是要吓坏别人?这阵子风声又紧,你听听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我看还是憋上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说。”
  村里因要修桥,又到处张罗人找工匠、买石材。虺圆满因为心知肚明是自己儿子弄坏的桥,便自告奋勇去镇上采买石材。大伙儿们凑了点钱,给了他一辆板车,虺圆满便去了。
  虺圆满去时是一人一车,回来时板车上除了几块石材,还多了个人。虺圆满把人运回了家,倒把孙妈等人吓了一跳。
  虺圆满笑道:“这人是我在附近河里救的,不知道为了什么想不开,投河来着,被我救上来后,也不说话,也不告诉我姓甚名谁,也不回家,我怕他再想不开,就运回来了,哈哈哈哈……”
  孙妈拿了手巾来给那中年男人擦去身上的水,只见他身宽体胖,面白须长,身上衣服的料子也颇为讲究,不像是一般农户。孙妈便悄声告诉虺圆满:“这说不定是哪家的老爷,我们未必款待得起,快叫少爷来。”
  虺圆满一边擦着汗,一边就去叫司马佳。司马佳听说他带了个人回来,也是奇怪得很,到前面来看,远远地就觉得那人在哪见过,及至走近了一看,更是大惊失色!此人他不但见过,而且从来未敢忘记过他的容颜,此时就算对方形容憔悴,须发掺白,衣装皆变,他也依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这个人,司马佳永生铭记。


☆、49第四十八回

  这个人;曾令司马佳的人生彻底改变。
  “韩大人?”司马佳已经一眼认出来了,但还是问道;“莫非真是韩英韩大人?”
  韩英情绪消沉,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才眯着眼睛看过去:“你……你是……沅村司马佳!”
  很显然,韩英也认出了司马佳。
  司马佳面对韩英;心情其实很复杂,就是这个人;令他高山仰止;奉为圭臬;也正是这个人,将他发配深渊;万劫不复。
  “韩大人,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大人会光临寒舍,学生……晚辈实在惶恐……”司马佳本想以“学生”自称,但转念一想,亲自将他逐出考场的韩英,未必肯认自己这个学生,便赶快改了口。
  “你也不必叫我大人了,”韩英坐着,虽对司马佳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是苦闷模样,“看来你真的是回乡务农,不问世事了。皇上已经罢了我的官职,我两个月前就回圩村养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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