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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阴阳不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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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禹纶气得只想拿剪刀直接把它铡了,但眼下没时间跟它耗,必须先把电灯电源关掉。 
电灯电源位在门板后方,被那只恶鬼挡着,恶鬼前面是先前布下的红线。 
苏禹纶没有犹豫太久。他把原本要拿来修理恶灵的剪刀转了个方向,红色丝线纷纷被剪断,轻飘飘地落下。 
接下来好几件事在短时间内发生。 
首先是终于脱困的荫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半开的气窗窜出去,苏禹纶赶紧抢上去把电源切了。 
与此同时,失去了无形的束缚,吴侑学遵循重力定律,从天花板开始下坠,但他反射性抓住了气窗窗沿,因此卡在半空中,没有如预料倒栽葱摔进浴缸里。 
“先不要放手。”苏禹纶见他脚下没有着力点,打算上去扶他一把。 
结果吴侑学爆发力有余耐力不足,苏禹纶扶着他的腰,都还没站稳他就干脆地松开两只手。 
‘噗通’一声,浴缸里溅起半人高的大水花。 
“对不起!”吴侑学手忙脚乱从苏禹纶身上爬起来,连连道歉。对方的衣服全湿了,衬衫贴伏在身上,头发也淌着水。 
“没事,你慢慢来。”苏禹纶抓住他,湿滑的触感像尾活鱼。 
话才刚说完,急着爬出浴缸的吴侑学就脚一滑,又摔了回去。 
“……”还能再尴尬一点吗? 
“……” 
“对不起。” 
“没事。”苏禹纶抹了把脸,垂下视线。“这件四角裤满好看的。” 

当天晚上吴侑学沾到枕头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为了把像是被暴力讨债集团破坏过的浴室恢复原样,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打扫,等到终于能就寝时都累惨了。 
苏禹纶把湿透的衣物吊起来晾干时,还脸色不善地放话,说班游结束之后绝对要让那只恶鬼好看。看到他的表情,吴侑学觉得如果自己是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想再来招惹他。 
所以前半夜吴侑学睡得十分香甜。 
两人的房间配置是两张单人床,吴侑学睡靠窗那一张。床头有小夜灯,整间房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家具摆设都拖着长长的剪影。除了挂钟秒针移动的滴答声,一片静谧。 
到了后半夜,窗外刮起风,玻璃窗格格颤动发出嘈杂的声音,有几丝冷空气钻进窗隙灌了进来。 
吴侑学在睡梦中卷紧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耳朵也缩进被窝里。朦胧中感觉小腿凉凉的,好像没盖到棉被,他闭着眼睛想把被子拉下去一点,扯了两下却纹丝不动。 
覆盖着双脚的凉意让他起了鸡皮疙瘩。他正要把脚缩进被子里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他的脚踝。 
“呃?” 
他一下子从床上翻起身,整个人好像刚被甩了两耳光,顿时清醒。 
脚踝的位置没什么异物,只有凉丝丝的空气。但是刚才冰冷僵硬的触觉如此真实。 
不安的阴影迅速在心中扩散。 
吴侑学大着胆子坐到床缘,弯身检查地面。干净的地毯看起来没什么嫌疑,倒是床脚下有床单投下的浓重暗影。 
犹豫再三,他伸手揭开了布单。 
视力在几秒钟内适应了黑暗,心脏一阵狂跳。不过床底下没有他预期会看到的怪手或鬼脸。他喘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还是躺回去好好睡觉才正经。 
他仰倒在枕头上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却又忽然睁大。 
从他的角度,可以瞄到身旁窗帘有一块不寻常的鼓起。很高,绝不是动物,也不是风在吹。 
那是一个人形,而且正缓缓摇晃着,朝他靠近。 
“哇啊!” 
吴侑学结结实实地摔到地板上,地毯厚又软,但仍让他痛得嘶嘶吸气。 
一时间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他从地上坐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窗廉平整悬坠着,纹丝不动。 
“你从刚才就一直翻身,要吵到什么时候?” 
苏禹纶醒了,吴侑学一转头,正好对上他的双眼。 
“我好像做了恶梦,……不太确定。” 
“什么叫不太确定?” 
“就是虽然醒了,但是还是觉得很惊恐。”都怪梦里的场景太清晰了,吴侑学摸了摸后颈,一手的冷汗。“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好了。”现在看到那幅窗簾还是心有余悸,暂时不太想回到床上。 
苏禹纶眨了下眼,像是困得不行,又好像在笑。然后吴侑学觉得脖子一紧,后领被一把揪住。 
“明天早上七点morning call,”苏禹纶拍拍身边腾出来的空位,“快点睡吧。” 
隔天早上时间一到,内线电话催命似地响。吴侑学紧闭住眼睛死都不睁开,被他拿离耳朵十公分的话筒传来沈长宁的吼声。 
“还在睡?这是第几通了啊!你都几岁早上还叫不起来,七点半餐厅集合,干部七点十五就要到,早餐错过就没了知不知道!” 
“吵死了,一大早只听到你在叫‘床。” 
吴侑学闷声抱怨,无视话筒另一端气呼呼的咆哮挂掉电话,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忽然想起来他睡的并不是自己的床。 
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苏禹纶在七点之前就起来了,刚走出浴室,套上晾干的衣服扣着扣子。见到吴侑学一脸刚睡醒茫然无措的表情,忍不住问他:“醒了,睡得还好吧?” 
“不错啊,被子很温暖,超舒服的。你呢?” 
“还可以。”苏禹纶思索了一下,委婉表示:“你睡觉的时候很有活力。” 
“什么?”吴侑学来不及反省自己的睡相,脸就先红了,很想知道自己对对方做了什么却又不敢问,睡意去了大半。 
他钻出被窝,扒了两下鸟窝似的乱发,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床,低着头刷牙洗脸去。 
到了饭厅,沈长宁一见到吴侑学就开始倾泻满肚子的怨气:“你早上挂我电话就算了,昨天晚上你们那间是怎么回事,拆厝啊?吵到一楼都听得到。” 
吴侑学一愣,没反驳也没道歉,脸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 
他想到的是那间被折腾到面目全非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浴室,虽然能清理的部分他们都打扫过了,但破掉的瓶瓶罐罐还有镜子不知道如何向民宿老板交代,或许只能赔偿了事。 
他瞥了眼沈长宁乌云罩顶的表情。只不过是听到吵闹声就气成这样,那要是沈长宁知道那间浴室实际上受到怎样的对待,大概会气到人体自燃吧。 
奇怪的是直到退房手续办好,沈长宁对此事似乎还毫不知情,民宿老板仍是笑容可掬的模样,亲切地送他们坐上游览车离开。系学会其他人看起来也都没什么异状。 
“那是因为我找老板谈过了。”车子开到半路,苏禹纶才坦白。 
吴侑学脑海里浮现出民宿老板蜷缩在柜台一角苦苦哀求的场面。 
“怎么跟他谈?你该不会揍人吧,还是威胁要送他一桶汽油和一枝番仔火……?”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苏禹纶啼笑皆非。“我只是找他打听离民宿最近的坟场在哪里。” 
“那老板怎么讲?” 
“就在夜游那片山坡上。” 
“这么近!”吴侑学吃了一惊,要是当天参加的同学得知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群阿飘在墓仔埔开派对,估计也会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之前从来没提过?” 
“担心影响生意。” 
“这等于知情不报,包庇凶嫌嘛。我差点就被恶鬼抓回去压寨,他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大概有一点。所以房间损毁的赔偿费用,他说不追究。” 
公路转了个弯,从车窗角度正好能看见夜游那座山。 
吴侑学心想好险,要不是山上真的有坟地,老板心虚,他们要赔的金额大概可以抵过一月房租。……可是不对,要不是因为那片坟,他不会被鬼缠上,浴室也不会坏。 
说来说去都是人事时地太不凑巧,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有苏禹纶在身边。这人周遭方圆半公尺的范围百鬼不侵,两公尺内虚惊一场,五公尺内保证可以化险为夷。 
说是人形护身符也不为过。 

于是接下来两天行程,吴侑学都跟苏禹纶形影不离。如果说之前他们也经常待在一起,现在就是变本加厉。 
“到齐了吗?怎么还有空位,坐这边的两个女同学去哪里了?” 
游览车上总召在点名,空位前排的同学表示那两个女生一起上厕所去了。 
“上厕所都还要一起去,又不是国中女孩子。”总召拿著名条走到后排,再次发现两个空位。“这个又是谁啊?” 
“吴侑学和他室友。” 
“人咧?”总召脸色不善。 
“一起去上厕所。” 
“……” 
他们两个这种旁若无人的行径,让吴侑学的同班同学很吃味,苏禹纶的同班同学很傻眼,大家总算有了可资讨论的共同话题。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算促进两个科系交流。 
三天两夜下来,一车人混得差不多熟,两个班玩在一起就像一个班一样。 
第三天晚上车子开回校门口,临别时刻,大家想到接下来漫长的寒假要各自度过就各种舍不得,在鼓噪起哄之下又约去热炒店喝啤酒。 
吴侑学本来也想跟,被苏禹纶一把拖回来,警告他隔天还要早起,最好早点回家休息。 
“当然,你明天不去也行。” 
“我要去啊!开什么玩笑当然要去。”吴侑学愣了一下,总算想起他跟苏禹纶隔天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办,立刻跟其他人挥手再见,调转脚步乖乖往机车棚走。 
事实证明提早回家是对的。吴侑学到公寓门口时已经困得不行,捏着钥匙对门锁乱戳一通还找不到洞。 
苏禹纶接手把门打开,直接就把人拎到卧房里。 
他算好班游隔天是捡骨吉日,下次要遇上这么好的日子还得再等半个月,他才没那个耐心再陪恶鬼玩两个礼拜,事不宜迟,必须把握机会。 
至于破土吉时,由于不清楚墓主生辰八字,最好是选在阳气最足的正中午。 
正中午前要骑车前往目的地,扣除准备时间,最迟清晨六点就要起床。工具那么重,到时候吴侑学要是爬不起来,他可没办法把这么大只活人拖着走。 
吴侑学本来就昏昏沉沉,到了床上更是睡得跟死人一样,半点声息也没有。苏禹纶替他脱掉夹克,确认了闹铃,才回到自己房间去。 
其实他也很想睡,但动土捡骨是大事,马虎不得。 
他拿下挂在衣柜边的登山包,又从床底拖出一口箱子,着手整理用具。 
就算是无子孙祀奉的孤魂野鬼,破土前的祭拜仍然不可或缺。线香、寿金、四方金纸,手上还有一份备用的。四果四牲就免了,但按照传统至少要准备一些零食点心,这是基本礼数。 
苏禹纶想,班游时他跟吴侑学玩两人三脚,得到冠军赢来的家庭号洋竽脆片应该够有诚意,只不过吴侑学好像原本打算周末租DVD一起看的时候拆来吃,不知道会不会愿意把它贡献出去。 
“这么晚你还不睡,打算一个人偷吃吗?都不跟我说一声。” 
苏禹纶在客厅看着那包洋芋片,感到有点为难的时候,室友的声音幽幽从背后飘来。 
“你以为自己在拍鬼片?” 
“我睡不好。”昏暗灯光下,吴侑学抱着棉被,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想说你房间可不可以借我打地铺,一个晚上就好了。”反正都一起睡了两天了,多一晚也没差。 
“……” 
“拜托。” 
“……地板没擦,你睡床吧。” 

地板上灰色绒布衬垫的工具一字排开,摺叠铲、小十字镐、手锹、铁钳、火草刀……。 
“酷毙了。” 
吴侑学趴在苏禹纶床上,盯着那些金属制品,兴奋得两眼放光。 
“这是锄头吧?我外婆常说上面有锄头神,可以除祟。这把好像比一般的小一点,干什么用的?” 
“铲草、挖土、掀棺盖。”苏禹纶盘腿坐在地上,往锄柄上缠软布条,以免到时磨伤手。 
“这个又是干嘛?” 
“灰匙。”苏禹纶瞥了眼吴侑学指的方向,“细部翻土。” 
“那这一把……?” 
吴侑学被视线被一柄短刀吸引。那把刀搁在苏禹纶腿边,出鞘的刀身如同镜面反射着寒光,开有两道圆滑精美的血槽,一看就知道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普通刀具。 
“你喜欢就拿去看。” 
苏禹纶反握刀柄递上来,吴侑学小心翼翼接了过去,握在手上翻来覆去观察,刃部的棱线细腻,木柄上有低调流丽的纹路。 
“这把刀好利,超帅的。” 
“小心手。” 
这把刀是苏禹纶出生不久后,请老师傅手工锻造的。锋利程度跟量产刀不能相提并论。特别之处在于铸刀过程一道以血衅金的步骤,把小婴儿的手指刺破,滴入鲜血,捡骨时血气冲散阴气,逢凶化吉。 
老爸第一次带苏禹纶去坟地现场,就将这把刀交给他,往后只要外出工作他都会随身带着,至今还没别的人碰过。 
这把刀是苏禹纶出生不久,请老师傅手工锻造的。锋利程度跟量产刀不能相提并论。特别之处在于铸刀过程一道以血衅金的步骤,把小婴儿的手指刺破,滴入鲜血,捡骨时血气冲散阴气,逢凶化吉。 
老爸第一次带苏禹纶去坟地现场,就将这把刀交给他,往后只要外出工作他都会随身带着,至今还没别的人碰过。 
苏禹纶把其他器具拭净收拾好,要吴侑学把刀子还来。 
唤了两声没人应,抬头一看,那家伙居然握着刀柄趴在床上睡着了。估计他早就体力透支。上一分钟还看起来很有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虽然他的睡姿很豪迈,简直把床当成自己家的一样,至少在伸展手脚时还知道要尽量挪向角落,留下半张床的空间来。 
苏禹纶把短刀从他掌中抽走,套上皮鞘,放回书桌上。 
收手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室友的头。 
吴侑学头发很细,没抓造型的时候揉起来就像大型宠物。这人平时行径也很像犬科动物,一听到捡骨就坚持要跟。什么‘各人造业各人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软磨硬泡各种理由都来。 
其实他不用绞尽脑汁挤出这么多藉口,苏禹纶也会带他走。因为那座小山上的土质偏硬,往下挖想必过程会很艰钜,若没人帮手,挖到天黑都不见得看得到棺材顶。 
一般情况苏禹纶可以靠老爸的人脉请来一两个学徒当小工,但这次起骨未曾经过亡者家属同意,传出去等于砸自己家招牌,只能私底下暗来,越低调越好。 
再者,把室友一个人放家里,苏禹纶实在不放心。护身符、辟邪饰物不是没有,可是这些毕竟是死物,带着他走就算到时中阴煞、鬼上身,都还随时能有照应,放在家里万一这段时间内有什么好歹,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说来说去,讲一堆道理,最原始的出发点,无非是两人那点私心:不论做什么,都想跟对方待在一起。 

“北县殡葬管理自治条例。”吴侑学读出立牌上的粗体标题。 
这块牌子立在一条叉路的路口,上面写的是墓地管理相关规定。另一条叉路通往夜游看星星的山坡。当时光线不足视野昏暗,一行人从这块牌子前经过,竟没半个人注意到它。 
“上面就是墓园了。”苏禹纶带头踏上石阶。 
两个人都背着登山背包,一前一后走在林木掩映的石径上,乍看之下还真的像是来爬山的良民。石阶尽头没有路,只有一层楼高的砖墙和一座铁栅门。 
吴侑学上去摸了摸铁门上的大锁。新的,不锈钢材质,砸不烂。 
苏禹纶见状,颠了颠背包,试着踩踏砖墙的缝隙与凸起处,奋力蹬两下,一眨眼就窜到墙沿,‘砰’一声把沉重的工具扔到围墙另一侧。 
吴侑学看得目瞪口呆。 
“背包先给我。”高墙上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慢慢来,这不难爬。” 
“不如让我在这里一头撞死算了。”反正就算上去没吓死,下来也一定摔死。 
说归说,跳下来时苏禹纶在底下借力使力带了他一把,除了裤子上沾点尘土外一切安好。 
稳住脚步后吴侑学扫视一圈,这座墓园并不大,两面环绕着更高的山坡,一面是高墙,另一面地势平缓,隐约可以看到山下的公路和高架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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