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心(完结)作者:寒鸦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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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榻,踱步坐在木凳上,他忽然想起了前一日桑落所言,冷冷地勾起唇角,楼枕寒暗笑:他桑落就算再过三百年也是个废物,能有什么狠毒心思?
“天帝陛下想到什么好事情,大清早就笑面相对?”桑落的声音传来时,楼枕寒抬眼看去,并未发现一贯盛早膳的端盘,不由地挑眉笑道:“看来桑大人昨日的话是要应验了。”
桑落笑着站在门槛前,眼中阴沉无比:“既然天帝陛下清楚,就请移步刑室。”
楼枕寒嘴角笑意丝毫不减,只是显得有几分刻意:“桑大人还真是有心了,特意起早前来知会孤一声。”桑落冷笑着回道:“天帝陛下真是客气。”他言语虽是如此,眼神中却尽是催促之意。
楼枕寒挥袖跨出房门,丝毫未看桑落一眼。
待楼枕寒走进刑室时,觉得屋外灿烂热烈的阳光顷刻暗了下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阴寒的气息,透着冰冷的血腥气。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冬日里滴在冰上的鲜血,与被寒冷冻出的流血的伤口,不堪、阴冷。
他忽然觉得讽刺,本来以为,过了那十年,就不用再入这种地方,而今想来,果然天不如人愿。世事难料。
“天帝陛下可不要嫌弃这里鄙陋,与您尊贵身份不相匹配。”桑落看着楼枕寒怡然自得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下恼火,不由地出言讽刺。楼枕寒暗想他还嫩了些,若是更狠辣一些的人,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勾起怒火。
所以说,他成不了大事啊。
楼枕寒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桑大人准备哪些酷刑招待孤?孤可等着呢。”楼枕寒随手就拿起一根鞭子瞧了起来,还毫不介意地坐在了血迹斑斑的铁椅上,好似施刑的人是他而不是桑落。
桑落微微眯起黑沉沉的眸子,抚掌笑道:“不愧是天帝陛下,临危不乱。”然后他转而沉下脸,将刑室的铁门顺手阖上,甩袖间点燃了刑室的灯火。
“那天帝陛下可知道,陛下下了什么命令?”桑落靠在墙上,虽说是对楼枕寒说话,眼神却流连在墙壁上挂着的刑具。
“孤又不曾练过读心术,魔主尊下说了什么,孤怎么知道?”楼枕寒冷哼一声,却是全然不惧的模样。桑落忽然有些懊恼,他在魔界百年,审讯过那般多的人,却不曾见过哪一个,像楼枕寒这般镇定,甚至能谈笑风生的。
更何况,在此之前,这位天帝陛下一直都在养尊处优地过日子。
心中越是懊恼,桑落嘴上越是刻薄:“陛下说既然天界不肯将宝物交予我们,自然要送一个礼物给他们,让他们知道厉害。”楼枕寒心中暗自思衬:这“礼物”恐怕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果然,桑落快意地笑道:“所以需要借天帝陛下一根尾指以表我魔界诚意。”
楼枕寒面上笑意不曾减弱半分,只是手中鞭子微微攥紧了些:“桑大人好客气,不过一根尾指而已。”饶是他如此说,但语气却生硬了些,需知十指连心,伤到手都是格外疼的,更何况,他的右手还没痊愈。
“既然天帝陛下如此慷慨,那么咱们就不废话了。”桑落走向楼枕寒,却不料,横空一鞭抽来,虽无法力,却劲道不减。可惜桑落早已今非昔比,当下竟然空手拽住了鞭子,手中伤痕渗出血来。“看来陛下右手虽然伤了,却不妨碍陛下行动。”桑落看向楼枕寒甩鞭的右手,笑得格外温和,“那就要陛下的左手吧。”
楼枕寒咬牙,知道自己此时定然敌不过桑落,所幸松开鞭子,昂首挑衅:“要是做得到,你就来取。”
桑落知道楼枕寒不过是逞嘴上威风,也就不再与他置气,只是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问道:“卑职知道天帝陛下养尊处优,待会儿可千万忍着点疼。”楼枕寒微垂凤眸,掩住眸中冷寒:“孤只怕到时候,桑大人下手不痛不痒。”
桑落决定不与楼枕寒多说,一把就拽过了楼枕寒的左手:“陛下既然准备好了,卑职可就下手了。”言罢,桑落也不管楼枕寒,就这么硬拽着人走向旁边的铁台。楼枕寒皱眉想要挣脱开那只让他厌恶地手,却不想桑落用了法力禁锢,楼枕寒只能被他再一次将手压在了铁台上。只不过,上一回是右手,一支竹筷穿了掌心。
而这一回,是左手,要在铁台上一刀断尾指。
“孤怎么觉得,你们和孤的手过不去?”楼枕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此时此刻竟然还开得出玩笑来。
桑落也没料到此刻楼枕寒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虽颇有些哑然失笑,然而手中力气半点未松,没有上楼枕寒的当。
“天帝陛下可别昏过去。”桑落认为楼枕寒这样喜好奢华的人,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不知会是怎样狼狈样子,却不知楼枕寒性子傲,素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楼枕寒低沉地冷笑了两声,目光却没有看着自己的左手,只是看向了铁台上的陈年血迹,即使隔了多年,血迹已干,甚至渐渐淡了颜色,但是丝毫不减当时森然之气。
桑落冷眼看着楼枕寒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居然想起了昔年,撷芳宫的高台上,这双手流连过那些女子的肌肤,又将那玉佩轻蔑的扔在他脸上;昔年,天界的紫微宫中,这双手断了他手脚,对他百般折辱;昔年,清冷的北天门前,这双手持剑,葬送了素蔓的命。
而今,他却将这样的手,放在了刀锋下。
心中也许是有复仇的快意吧,但不知为何,桑落心中竟然渐渐有了苦涩。那些苦涩与仇恨渐渐碾压,细密的疼痛一瞬间布满整个心脏。
咬着牙,桑落持刃,对着楼枕寒的尾指,猛地碾压了下去。
楼枕寒整个猛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痛哼出声。
在桑落松开手的那一刹那,楼枕寒猛地抽回了左手,尾指处的疼痛好似能一瞬间毁了他的坚韧,让他觉得,也许死亡是避免这痛苦的最好方式。
鲜血滴落在刑室的地面上,远看倒像是冬日开放的红梅。看上去岂止惨烈,简直凄厉。
楼枕寒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湿,他咬牙靠在墙壁上,忽然笑了:“桑落,所以孤说你不够狠啊,你可知道,用刀将五根指头一点一点锯下来是何滋味?”
桑落哑然,无以应答,亦状似不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说这一张我写的很爽?
年华似梦
楼枕寒挺直了腰杆,笑得得意。可是乱发遮在他面前,让桑落看不清他的面庞,亦看不清那双凤眸中近乎怨毒的情绪:“桑大人似乎是不知吧?”桑落冷冷挑衅:“恐怕养尊处优的天帝大人也不知道,您若是要逞嘴上威风,卑职还是有点耐心陪同的。”
楼枕寒抬眼,鲜血顺着左手的断口滴在衣袍上,他看着桑落的脸,看似温和沉静实则暗藏锋锐,是他低估了他,以为他不过是个软弱的酒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那样偏执的性子,甚至差点毁了天界。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放过他。
鲜血的流逝渐渐带走了清醒的意识,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许多不愿想起的事情在这样虚弱的时候纷涌而来,不容你拒绝,便霸占了脑海。
楼枕寒忽然说道:“你不是死了么?”
桑落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当他是失血过多神志不清。
“我告诉你,你会遭报应的。”楼枕寒没再自称“孤”,而是用了那个他自己都觉得生疏的自称,然而此时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因为他居然拽住了桑落的衣摆。
桑落低首去看楼枕寒的双眸,却发现那素来略浅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好似有雾气挡在瞳仁之前,让他看上去可怖又凄厉。“这种事情,由得到你做主吗?”桑落接了下去,他忽然对眼前的境况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若是有我翻身之日,我绝不会放过你!”楼枕寒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桑落忽然觉得疑惑,楼枕寒究竟是陷入了往事还是在对他言?
“你还以为你能重登天帝之位?”桑落有些不耐。
他不知道这位天帝陛下究竟是发什么疯,可他没疯,没空陪他在这刑室里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那点微薄的兴趣,很快就消磨殆尽了。
楼枕寒听到“天帝”二字,瞳仁猛地一缩:“我绝不会让你这等小人篡位!”桑落垂眸,心中已然确定楼枕寒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看着眼前因为失血过多,连站立都要扶着墙的人,再思及他往日风光,哪怕再恨他,桑落也觉得讽刺和悲凉。
一场繁华落尽,大抵如此。
“天帝大人你看清楚,我是桑落。”桑落长叹一口气,竟然扶住了楼枕寒。而后者听他所言先愣了半晌,方才抬首去看桑落,那双凤眸中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几分清明。然而顷刻间,那双眸子复又阖上,连带着那沾染着鲜血气息的身体滑落。
桑落终究还是揽住了他,没让那天帝陛下尊贵的面容沾染尘埃。可即使如此,楼枕寒看上去也是足够狼狈了。
……
桑落将楼枕寒送回屋内,刚出房门,就被眼前一片热烈嫣红撞入眼底。
魔界荒凉,可晚霞却带着壮丽的美感,是为数不多让人心情愉悦的景色。然而此刻,桑洛看着,却只能想起鲜血。素蔓死前胸口漾开的血花,楼枕寒衣上如红梅一般的血色,以及自己在魔界厮杀时,溅了满身的热血。
不详而又令人烦躁。
他沿着石路缓缓走向自己的院落时,却碰到了夜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楼枕寒来了之后,他与夜渊之间就生疏了许多。“夜兄。”桑落依着以往的称呼唤道。夜渊愣了一下,方才笑道:“桑落,你是从天帝的屋子里出来的?”桑落点头,看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眼中却映出天际血色:“陛下下令说要断他一指让天界退让。”
夜渊的脸色倏地苍白,桑落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你怎么……”还未言罢,眼前便只见夜渊一片衣袂,桑落疑惑着回头,看着夜渊近乎慌乱地狂奔,全然忘了还有腾云驾雾这么一回事。“难道……”桑落沉吟,心中却渐渐有了怀疑。
有些事情,被时光淹没,却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而夜渊,当他到达那破陋的屋前时,楼枕寒已经清醒了。
“谁在外面?”楼枕寒听到了那喘气声,他知道定然不会是桑落。夜渊听着屋内传来的熟悉的声音,长叹道:“是我。”
屋内煞时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才复又响起声音。
“你来做什么?”
夜渊没有推开门窗,他忽然想起了从前,在天界中,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屋中人是他,屋外人才是楼枕寒。只不过,那时候,还是一世流年华光尽是美好,只消看淡流云闲赏繁华,全不若而今心境悲凉。
“我听说你的手……”夜渊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楼枕寒冷笑:“不过一根尾指而已。”
忽而他想到了什么,眸子暗沉,缓缓勾出个冷厉的笑………………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
忽然老旧的门被推开,夜渊抬眼看去,恰见楼枕寒倚门而立,衣袍上血色因他一笑竟成红梅,竟宛若当年那个他:“你就是为了这来的?”夜渊愣了许久,一刹那以为自己回到当年,再听楼枕寒的声音,虽然冷淡却暗藏着几分温软,不禁傻愣愣地点头,连话都不会说。
楼枕寒抿着嘴角,面色仍然残余几分冷意,夜渊却能理解。
当年那样的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释然的?
“进来吧。我现在不比当年,有什么资格让您夜将军在外面吹冷风。”楼枕寒言罢让出门来,夜渊当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了看眼前这情景,心中又浮现出欢喜来。可想起楼枕寒方才言语中不再称“孤”,不禁又有几分唏嘘与歉疚。
楼枕寒缓缓勾唇看着夜渊的背影,眸色幽深,唇边那一抹笑意,好似等待猎物入瓮的狡诈的猎者………………既然你心有歉疚,那么被我当做棋子应该无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所以以后更文真的会很慢,对不起
引君入瓮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因为最近某些部门严查,所以十二亭台将会删去。
【这么久才更文,十分抱歉】
夜渊进屋后,见眼前简陋物事,不觉悲凉。
楼枕寒一生富足无忧,哪里有过这样惨淡的时光?
然而楼枕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兀自坐在圆凳上,眼眸微垂,并未去瞧夜渊。但从夜渊看去,只见对方清朗的面庞,不带一分刻意的温柔轻佻,却好似一柄秋水剑,冷厉、素净。“枕寒……”夜渊忽然唤道。楼枕寒眼眸微抬,眼中平静无波,却冷若寒潭:“夜将军有什么吩咐?”
夜渊心下一滞,当年声声亲切的“阿渊”,而今成了“夜将军”这样疏冷寥落的称呼。就像当年轻薄无艳的桃花下,热烈缠绵的爱,也随着时光逐渐冷却,撕裂,成了如今这般被碾压成尘埃的微薄情谊。
东风又吹花红来,只可惜,流年已逝,君子不待。
“你的手……”夜渊看着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得断指,心中有些抽痛。早在当年一剑落下时,他就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地更重。
那一日,在天魔之界再见他,对方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在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之间早已无可能。除非当年那一切,没有发生。或者陈年旧日,全数被忘却。
他已不存奢望,只希望能弥补。
但是他似乎总在做错的事,也遵从了君倚的命令攻入了天界。
而今说什么弥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他就是这样软弱犹疑的人,若是楼枕寒一早看清他的本质,怕是此生都不可能多看他一眼。只可惜,当年梨花下惊鸿一瞥,就此误终生。
“手无碍,还能用。”楼枕寒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指,语气冷淡好似是在谈论别人的事。夜渊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拿一些伤药给你吧。”“何必用伤药,况且,你送的,我怎么知道不是噬魂蛊?”楼枕寒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黑发如墨垂落而下,却再也带不出往日半分长发交缠的温柔旖旎。
夜渊尴尬无言。
楼枕寒靠在小桌旁,忽然开口了,语气中暗携了一分怅惘:“你若想为父母报仇,大可来杀我。但我最恨的,不过是你骗我。世间公理道义,众生皆要遵循。若是我楼家欠你,我自当偿还。”
停顿半晌,楼枕寒忽又笑了:“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亦非良善。”
楼枕寒越说,夜渊心中的愧疚便增了一分。
当年他也是被恨意冲昏头脑,再卑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枕寒,君倚说若是天界再不用藏宝将你赎回,便要……”夜渊似乎说不下去。楼枕寒悠悠然勾唇道:“魔界从来不养派不上用处的废物,我清楚。”
夜渊心下不禁有几分焦急,他不知道楼枕寒的算盘,自然不知自己此刻这般忧虑担忧便是落了他的陷阱。
“夜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与我这天界战俘待得愈久,有些事情也就越说不清。”楼枕寒下了逐客令,夜渊也不能赖在这,只得离去。
只是临行前,在门边急急说了句:“枕寒,我断不会让你有事。”
末了,一句淡语携着无力传来:“就当我弥补你。”
楼枕寒在门后勾出笑来,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虫已入瓮,只待良机。现在夜渊心神已动,也算不辜负他这半日装模作样。暗暗垂眸细想日后生路,楼枕寒知道自己只能攀附于夜渊这一棵树,才有机会杀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