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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中杀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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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喝什么吗?”富子站在我身边。
  “没有酒精的饮料就可以。”我回答。
  “是指果汁之类的吗?”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很惊讶,“你喜欢那种?”
  “蔬菜以外的。”
  “蔬菜?”富子露出白亮的牙齿笑了。她举起一只手作势要我等等,然后就走进黑暗深处。
  在二楼的三个女人之一这时似乎对留在大厅的我说了什么,可是非常遗憾,我们彼此的语言不通,一定是因为她被我击落的关系吧。旁边的女人两只手肘依靠在栏杆上,用两只手掌托着脸颊;另一个女人下楼到一半就坐在阶梯上盘起双腿,或许是要让我看得见她新买的长统袜吧,可惜,我对长统袜的功用一点概念都没有。
  “水素呢?”坐在阶梯上的女人问。
  因为烟灰桶正好就在那边,我靠近楼梯弹了弹烟灰。然后看了阶梯上的女人一眼。
  “水素是谁?”我问。女人笑而不答。
  是指草薙水素吧?我不认识其他叫水素的人。想起今早第一次看见她的办公桌,摆设简直就像航空母舰内部一样正确无误。如此井然有序的办公桌是非常稀有的吧。
  富子回来了,一只手里还拿着装有红色液体的玻璃杯。
  “番茄汁?抱歉我对番茄很感冒。”
  “不是,这是桔子汁。”
  “桔子汁?”
  虽然我很惊讶,可是小心翼翼地啜饮后,发现还真的是桔子汁的味道。坐在楼梯上的女人笑了。
  “你怕番茄?”富子带着趣味歪着头。
  “番茄是蔬菜。”我回答。
  富子转过身去背对我,打算上楼。她对坐在阶梯上的女人说:“你挡到我了。”
  她回过头来看我,于是我跟上她。退到阶梯墙边的女人对通过的我说:“请多指教……男孩。”
  
  7
  
  “你会来到这里,意味着仁朗死了。”富子坐在床上,这么说。
  “这个嘛……”我说:“我完全不认识那个叫仁朗的男人。”
  “仁朗来这儿的第一天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来这里多久?”我穿上衬衫,点燃久违的香烟,走向窗户边抬眼看着天空,那就是外头的景色中我最喜欢的部分。
  “大约半年。”
  被工字型的建筑物围绕的中庭也使用投光照明,地面看起来好像铺满了白沙,描绘出特异的圆形,还放置着现代造形的石灯笼。中庭的对面是竹林,我不知道那片竹林延伸到何处,可是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吧。
  “要喝什么?”
  “可以的话,咖啡就好了。”
  “可以啊,这种程度的饮料当然有。”富子从床上站起来,走向衣柜。
  “土岐野来这里已经多久了?”我问。
  “大约一年左右吧。”富子看都没看我就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这里多久了呢?”
  富子慢慢地回过头来,咬着嘴唇微笑。
  “你?对我的事情感兴趣?真可笑……”
  “会吗?”我带着认真的表情歪着头,“我以为这里就只有你和我。”
  “对我来说……”富子微笑,然后面向我,“你就像个小孩子。”
  我再次眺望窗外。天空非常晴朗,星星十分鲜明,简直就像是云的上头还有另一片天空。
  “生气了?”富子嗫嗫地问。
  我回头看她,她正用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我。
  “为什么?”我反问。
  “因为我说你像个小孩子……所以你生气了?”
  “我是小孩子啊。”我说着微笑起来。
  正因为是专业的飞行员,所以被这样说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大人做不来的事业。也许她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吧,或者可能是死去的仁朗曾因此生气过?总之,我所理解的情况是,她认为我应该会生气,可是我却没有。
  换个方式说,成为大人的同时等于舍弃了孩子气的自己;而如果大人轻视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一定是因为秉持这种机械式理论的关系。
  可是所谓成为大人,也就是变老,不就是从人生的高峰上下来,靠近死亡的深渊?
  怎么说呢……
  人类真的害怕死亡吗?
  我始终对此保持着疑惑。我看着我的双亲,身边的大人和老人,然后思考这个问题,人类真的害怕死亡吗?他们只是胆怯地活着吗?可是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呢?
  普通的大人对我们这些不被期待却又活着的“孩子”是怎么想的呢?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待我们呢?虽说是工作,但他们将那些因战争而死去的“孩子”,摆放在他们人生的什么位置?而又试图阻止什么呢?
  保持孩子的模样死去,和成为大人然后死去,这两者哪里不同呢?
  总而言之,两者是无法比较的,无论是谁都不能比较这两种事物,一个人要同时体验这两种经验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认为我可以体会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虽然说时间在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不停流逝,可是经常思考应该还是比较好。时间逐渐逝去,这件事本身就是活着的证据。
  我看看手边表,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喂,你喜欢飞在天空上吗?”富子问。
  “嗯,很喜欢。”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那是一抹松鼠般的笑容,是在讨好我吧。
  因为如此,我也为了她,像小孩子一样扬起笑容。因为人们在这么做的时候,通常会希望他人回应。
  在孩提时代曾经得到的东西。
  不论是谁,大家都已经……

8

  鲸鱼一般的轿车把我们送回原来的餐厅。这次是我和土岐野坐在后面,久须美还是坐驾驶座,身边则坐着富子。车窗只开了一半,但吹进来的风非常冷。我一想到等会儿还要再次搭乘土岐野的摩托车就感到心情沉重,但是当我这么想时,久须美突然开口说想要坐土岐野的摩托车。她代替我包下了这个暴露在空气中遭到冷却的角色,真是奇怪的女孩。
  我们到达餐厅时,坐在入口处的老人已经不在了,是因为看到我们吗?只是正巧笹仓从大门走出来,他出来的时间点也太刚好了。
  “哎呀呀……你们两个!”他看到我和土岐野,爽朗的和我们打招呼。才几个小时没见,他给人的印象就产生了急剧的落差,好像醉得很厉害的样子,“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儿?”
  “回去啊。”土岐野回答。他发动了摩托车的引擎,“喂,函南!”
  “干嘛?”我往他那边走去。
  “你的套头衫可以借她穿吗?”土岐野说:“反正你到基地前不需要吧?”
  他是要我到基地前都借给她吗?我有些惊异,但仍脱下套头衫扔给久须美。
  “Thank You——”她微笑道,嘴巴里还叼着香烟。
  我回到车子那边,问站在那里的笹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搭巴士。”笹仓边看手表边说:“你们呢?”
  “你要开车吗?”我看着富子说。
  “我不太会开喔。”富子吐吐舌头。
  摩托车的引擎发出吧叽吧叽的声音,久须美坐上后座,才刚从背后抱住土岐野,摩托车就开始往马路飞奔。那急躁的加速度,简直就像刚从航空母舰起飞的战斗机一样。
  “也就是说,由我来开这玩意儿咯?”我叹口气:“笹仓你也上车吧。”
  “你没醉吧?”富子问。
  坐进鲸鱼轿车里,我握紧那大而细的方向盘,总觉得很不可靠,心里不太想开这种四方形的交通工具。富子坐上副驾驶座,笹仓则坐后面的座位。我发动引擎。
  “这引擎一个都没死呢。”笹仓自言自语:“算了,就算死了一个也会继续运转,这点倒满可靠的。”
  “引擎不是只有一个吗?”富子回头问。
  “我是说气缸。”笹仓回答得很勉强,好像在做一件麻烦事,“让我看一下火星塞吧。”
  “火星塞是?”
  车子慢慢开上马路,车头灯笔直地照射着黑暗道路的前端。
  “仁朗这个人,是在我之前待在这基地的人吗?”我半转头地问笹仓。
  “啊……”笹仓双手抱胸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长气,“你今天坐的,就是原本他的机体。”
  “怎么称呼那个东西?”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
  “就是那架飞机。”
  “没有,他没有特地取名字。”笹仓回答:“在这个基地里,没有人替飞机起名字,因为一共只有四架。”
  “不知道何时会死,是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富子把身体转向后方,并把手肘靠在椅背上,“喂,可以告诉我仁朗的坟墓在哪儿吗?”
  “我很感谢你们让我搭便车,非常感谢。”笹仓说:“不过,我无法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可是,他死了吧?”
  “他只是不在这儿了。”
  “是死掉了吧。”
  这时土岐野的摩托车应该跑在很前面的地方吧,因为车头灯照射的范围内什么也看不到。马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再加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看起来好像飞在天空中似的。是因为汽车的悬吊装置,所以给人增加了一点轻飘飘的感觉吧。
  越过铁桥,下了防波提,我们沿着森林奔驰,基地就在眼前的几百公尺处。途中因为看见了土岐野的摩托车,所以我踩下刹车停在路旁。
  “哎呀!久须美他们呢?”富子不安的四处张望。
  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下车后过了一会儿,土岐野和久须美才从漆黑的森林里现身。虽然刚刚好像有听到争吵的声音,可是等我们一靠近,久须美久沉默了下来。
  我把车钥匙递给久须美,她迅速地横越道路走回轿车旁,心情恶劣得好像背后被人塞了平底锅。
  “晚安咯,函南。”富子挥舞着手,“啊,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
  “很好笑对吧?我这个人。”富子笑道。
  “Bye Bye。”我举起一只手。
  “喂,叫什么啊?”
  “优一。”
  “抱歉,我笑了。”富子微笑,“再会了,优一。”
  “嗯,再见……”
  “一定要再见喔。”
  我举起一只手摇了一下。
  “辛苦啦!”土岐野跨上摩托车后说,然后把护目镜和帽子丢还给我,接着把自己的安全帽套在手腕上,就这样骑着摩托车跑掉了。
  久须美和富子的车绕了一个U字型,回到马路上。红色的车尾灯一远去,我和笹仓就往基地迈开步伐。
  “整流罩上开了两个洞喔。”笹仓说。
  “今天?”
  “嗯……”
  “哪一边?”
  “右侧上方,引擎没有受伤。”
  是在那个时候受损的吧,我回想,是那个技巧高明的家伙。我一定是只顾着看弹道了。
  “推进器呢?”我问。
  “没事,很幸运呢。”
  我们进入建筑工地,走向旁边通往中庭的小径,小径上铺满砂石,走在上面有喀嚓喀嚓的声音。仓库和焚化炉附近非常阴暗,二楼办公室还亮着灯,草薙水素大概还在工作吧。
  “仁朗是什么时候死的?”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大约一个礼拜前。”笹仓回答。
  我是在三天前被调派到这里的。
  我的手在寻找口袋里的香烟,因为很意外地,有一种不太能够冷静下来的感觉。
  “为什么会死呢?”我追问。可是接下来只剩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离开中庭后,眼前稍微明亮起来。笹仓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只抬头看了一下星空。
  “那,晚安。”笹仓说。
  “晚安。”我也说。
  因为黑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笹仓往飞机库的方向走去,他睡觉的地方大概在那边吧,昨晚他也在那里。
  我一回到房间,发现大灯不亮,于是只开了桌上的小台灯。这是突然想起借给久须美的飞行套头衫还没还我,我叹了一口气。
  土岐野已经倒在床上睡了,从我进来只翻了一次身。我脱掉衬衫后也钻进床里。我还是不习惯床上的味道。
  接着,我想到整流罩被射穿的事。
  开那两个洞的家伙一定死了吧。他的机身走火,而且直直地朝水里面插进去,当时除非是像游艇的水车那样溅起水花,才有可能得救。将那两人击坠的我,在调任到此的首日就提升了业绩,晚上前辈不但请客,还介绍了新的女人给我。
  死亡,和继续活着,哪一个比较幸福呢?
  嗯,哪一个呢……
  富子胸口的猫头鹰浮现在眼前。
  仁朗为什么死了呢?
  会去想这种事,是无可奈何的。
  一定是因为……
  不过……
  对了!飞机没受损!
  就算有,至少也是在一星期内就能修复的状态,也就是说他没有坠机。所以,他不会是被人击落的。
  那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死呢……
  他,也把自己的飞行套头衫给了富子吧。或许就这样留着也不错。
  床和车子一样,是四角形。
  棺材也是四角形。
  我不喜欢四角形的交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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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6。一种装于飞机机翼后缘的操纵板,可控制机身往左右倾斜。
  7。一种可转动的片状装置,为航向控制器。多设置于飞机尾部,与水平面成垂直状,以轴固定,左右移动,可使机身改变航向。
  8。机翼前后缘的翼面所伸出的小机翼,其作用在增大主机翼的升力或阻力。
  9。为了躲避来自后方的一连串子弹,突然给予各舵面过激的输入而导致水平翻转飞行。
  10。是一个具不规则外形之机构,常作为驱动件,以带动一个被动件,使后者可以产生往复滑动,广泛运用在自动化机械中。
  11。夜晚用灯光照射在建筑物上使其变亮。

第二话 座舱罩
  现在,残留在他身上的血,也化成一条细线,沿着他的手腕滴落。他似乎背过脸去命令奶妈,而奶妈边啜泣边遵从命令。最后,笑面男剥下自己的面具。那是他的末日,接着他那张脸,就朝着染血的地面垂下去。
                                              J。D。沙林杰《九个故事——笑面男》
  
  在两周内出击五次。跟平均数字比起来,我想应该是归在频率比较高的情况里。不过这五次里一次也没遇到战斗机,就机率来说倒是差不多。
  只有一次,我要驱赶一架飞得很高的侦察机,但是完全没有考虑到机体携带的燃料能否飞到射程内。对方是一看到我们就急转弯逃跑了,不过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当时干嘛追上去,是误以为对方拥有划时代的最新型武器吧。
  昨天的任务因为飞机漏油所以折返,再加上轮胎馅进飞机跑道旁的水沟里,所以机轮的脚稍微折弯了。没办法,因为这里的草长到我看不清水沟,再说也没有人告诉过我那边有水沟。当然其实我不用做这些解释,而且也没有人为了这点挖苦我。
  今天原本预定要有三架飞机出动,可是因为修理漏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就由一位叫做筱田的前辈代替我。也就是说,基地里变成只有我一个人不能飞,要在地上等待。
  在地上等待,仰视天空、看着那些在飞行的家伙,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无法简单地说明。寂寞、悔恨、空虚,或者是愤怒、闷闷不乐、焦虑,不论哪种说法都不对。硬要定义的话,就是很困吧——脑袋恍惚,活着的感觉离我远去,变得无法相信自己是人类。若要做个譬喻,就是杂草被小孩手中挥舞的棒子砍了头的那种心情吧。总之,这一定是最恶劣的状况,我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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