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判官日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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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身旁的黑无常冷冷开口:“恐怕十次你倒有九次不在。”
白无常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黑无常没说错,他们常在阳界,难得待在地府里,不过这老搭档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是见顾岩倒霉,宽慰他几句罢了。
“哈哈,那我们就先走了。”白无常朝着崔震山和顾岩挥了挥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黑白无常走后,崔震山也挑起灯笼,迈步下了台阶,顾岩停顿了一下,追着他的脚步跟上前,如今冥君将他交给他,顾岩只得安心做这实习判官了。
自出了阎罗殿,崔震山和顾岩二人一路无话,只等回了‘生死司’,崔震山带着他进入一个跨院内,指着东面的一间屋子,说道:“你就住在哪里罢。
顾岩点了两下头,崔震山便转身朝着对面的一间屋子走去,眼看他就要进去了,顾岩喊住他,崔震山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看着他修长的身影,顾岩愣了片刻,问道:“不知你可有笔墨?”
崔震山答道:“自然是有的。”
顾岩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两眼,说道:“可否借我一二。”
崔震山没答话,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顾岩,顾岩低下头,不知他究竟是愿借,还是不愿借,正在气氛尴尬之时,崔震山说道:“进来拿罢。”
顾岩怔了一下,见他已进入屋内,于是也跟着走了过去,他进了崔震山的屋内,看到他点起桌上的灯,不一时,屋内照得亮堂堂的,崔震山自案桌上拿起纸墨递给他,并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俭省着用,你做实习判官这几年没有俸禄,日常用度全靠你阳界的家人给你寄送。”
顾岩哭笑不得,他阳寿未到就被鬼差带入地府,既不能还阳又不能投胎,如今被强行留下来做判官不说,竟然连俸禄都没有?
将笔墨给了顾岩后,崔震山说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罢。”
顾岩无奈的对他道了一声谢,出门朝着对面的屋里去了。
☆、第3章
顾岩拿着笔墨回了自己屋里,屋子里黑黢黢的,就算顾岩眼睛瞪得再大,也照样什么也看不清,这里又是酆都,虽说他知道自己如今也是一个鬼了,却还是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他摸黑进了屋里,想要找到火石和烛台,只是因对这里不熟悉,顾岩接连被撞了几下也没摸到案桌前,正在他心烦气躁之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需要火石吗?”
顾岩吓得一哆嗦,随后才听出这声音是崔震山的,他微恼,说道:“你走路都没声音么?”
“鬼走路哪有声音!”崔震山这么说着,擦亮了火石,而后点亮了案桌上的烛台,一时,屋里亮堂起来,借着灯火,顾岩看到崔震山换下了玄色袍子,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再配上那冷淡的神情,看起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崔震山望着顾岩,对他说道:“地府里没有日头和月亮,戌时一刻便天黑,若是有外出,还需你自己带上灯笼。”
“没有月亮啊。”顾岩听了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黑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团一样,他心里有些感伤,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月色了,他还记得殿试时,就因作了一首咏月诗,被当今圣上点中做了状元郎,昨夜他还在状元楼接受众人祝贺,谁知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崔震山看着顾岩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便对他说道:“早些歇下吧,明日还有堆积的公务要处理。”
顾岩回过神来,他刚想问是什么公务,那崔震山却已出了门,就算没有灯笼照着,他似乎也不受黑夜干扰,片刻后,顾岩听到黑夜里,从对面传来关门声,他这才回身关上门。
屋里安静极了,这是顾岩做鬼的第一日,他心里五味杂陈,站在灯下长吁短叹的,过了许久,他坐到案桌前,又摊开从崔震山那里借来的纸张,准备开始写着今日的日记,只是提笔半晌,顾岩仍旧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后墨点落在纸上,晕开了一个黑团,顾岩这才俯身写道;今日所触所感可谓五味杂陈,非千百字能形容,顾岩哀矣。
写完这句话,顾岩将笔墨收起来,他站起身,看到对面还亮着灯火,也不知崔震山在做什么,他呆呆的望了半晌,最后举着灯到了床榻前,这时他才看清,这间分给他的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他脱了衣裳躺到床上,至于那灯火,却是万万也不敢熄灭的。
顾岩心内分明疲倦万分,只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心里百感交集,他是家里的独子,现如今他死了,只怕他爹娘一定会哭死,这么一想,顾岩的眼角也淌下泪来,他默默哭了半日,用被子蒙住头,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次日一早,顾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坐起身,望了一眼外面,只见窗户纸上亮着白光,在顾岩发怔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顾岩光脚下床,他连忙去开门,那崔震山便立在他的跟前,他仍旧是一身玄色衣裳,并一手执薄,一手执判官笔。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起迟了。”
这里既没有日头又没有更漏,顾岩压根不知该何时起来,随后,便听那崔震山又说;“念你是实习期,又是头一回,就既往不咎了,从明日开始,每日需在卯时三刻在‘生死司’等我。”
顾岩对地府之事还不甚清楚,他望着崔震山,问道:“卯时三刻天亮了没有?”
崔震山嘴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顾岩怒目相向,先前他也不是没有天不亮就起床念书的时候,只是又不是他自己愿意当这狗屁实习判官,叫他当免费的苦力不说,还敢提出诸多要求?
顾岩望着他剑眉横立的样子,似乎米需。米。小。說。言侖。壇觉得颇为有趣,就连万年冷凝的神情也略有松动,他说道:“给你一刻钟洗漱,我在外面等着你,稍后我们还需得往十八层地狱去。”
听了这话,顾岩震惊了,惊讶的问道:“十八层地狱?”
崔震山抬起眼皮,说道:“你好歹也是读书人,不会没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吧?”
顾岩连连摇头,阳间的书上,都将十八层地狱描绘成阴间最恐怖的地方,只是究竟有多唬人,也只是阳间的人臆测而已,想到等会儿就要亲自目睹十八层地狱的情形,顾岩的除了害怕紧张以外,还稍带一丝好奇兴奋,这可说是他来了地狱两日,首次有了沮丧以外的心情。
崔震山走后,不一时,顾岩换好衣裳,他出了院子,此时才有闲心打量这‘生死司’,整个司里,以正堂为中轴线,左右两边分有院落,究竟有多少院落,顾岩也没有细数,只是走了半晌,他才到了正堂,他还留意到,整个‘生死司’虽说坐地宽广,但除了他和崔震山,却没有一个鬼影,真真是叫人纳闷不已。
进了屋内,崔震山正在案桌前执笔写字,他看到顾岩进来了,头也不抬的说道:“先静侯片刻。”
顾岩按他的意思,立在一旁不打扰他,他看了一眼四处,只见整个屋里堆了许多卷宗,有些卷宗泛黄卷角,一看年头就不短,也不知里面都记载的是什么。
正在顾岩胡思乱想之时,崔震山放下手里的笔,他站起身来,对顾岩说道:“走罢。”
说完,崔震山领着顾岩出门,顾岩跟在他身后,直走了大半日,他见他们渐渐离了城楼,到了一荒凉野地,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眼间横着一座巨山,那山上寸草不生,燃着熊熊烈火,顾岩只站了片刻,就觉得口干舌燥,仿佛随时会被烤死一般。
他擦了一把汗,问崔震山;“这是哪里?”
“地狱入口。”崔震山看着顾岩,他伸出食指,在顾岩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那顾岩顿觉先前的不适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震山口里念了一个诀,那燃着烈火的高山自行分成两边,让开一条羊肠小道,崔震山领着他进了里面,顾岩紧紧跟在他身后,唯恐被丢下,他又不会念什么诀,要是走丢了,万一误入了哪层地狱,到时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直待他们进了里面,那火山又‘轰隆’一声合拢,顾岩回头望了一眼,等他再转头时,崔震山已走了好远。
“等等我。”顾岩连忙追了上前,崔震山没有回应,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慢了几分。
自打进了这火山入口后,那凄厉的哭喊声不绝入耳,还有一种混杂着各种气体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岩皱着眉忍住那股恶心干呕的冲动,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崔震山,他倒是神色不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闻到。
又走了一阵,越往里,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清晰,顾岩耳边似乎还听到有人念经的声音,他仔细一听,似乎念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他心中疑惑,嘀咕一声:“崔大人,你可曾听到经文声?”
“不曾!”崔震山答道。
顾岩越发不解了,他又侧耳细听,那经文声忽远忽近,听了后,叫人心中莫名变得平静下来。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念经啊!”顾岩说道。
崔震山思索了片刻,最后深深的看了顾岩一眼,说道:“你会听到这经文声,倒也不奇怪!”
顾岩楞了一下,他问道:“为何?”
只是崔震山却没有回答他,那顾岩也便将此事丢到脑后。
不知几时,他们走到一条黑河旁,顾岩刚走近,一股腥臭直扑入鼻,顾岩再也忍受不住,他‘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只是干呕了半日,却什么也不曾吐出来。
崔震山想来是见怪不怪,他对顾岩说道:“等日后你见得多了就会习惯。”
过了好晌,顾岩才喘了一口气,他擦着嘴角,才见一架独木桥横在黑河上,桥头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血池地狱’几个大字,再看那河面足有七八丈,对面昏沉沉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崔震山开口说道:“随我来。”
接着,他率先上了独木桥,顾岩无法,只得跟着他一起走上桥,谁知刚走了几步,顾岩低头往下一看,只见桥下的黑河卷着巨浪,那河里飘着数不清的骷髅,还有一只只血迹斑斑的手向上伸抓着,顾岩唬得动弹不得,他只觉自己随时会跌下河里,到最后,连腿也开始发软。
顾岩看着前方崔震山的背影,张了张嘴,喊道:“崔判官……”
崔震山回头,他见顾岩唬得不敢动,眉头微微蹙起,那顾岩见了,抖着声音说道:“崔判官,我不敢走啊。”
“河里面都是一些不得超渡的屈死鬼,你也是鬼,怕他们作甚?”
顾岩眼泪汪汪的,所以说他还没适应做鬼啊。
崔震山脸上有些不耐,不过看在顾岩实在受惊过度的份儿上,他转身,走到顾岩面前,还对他伸出一只手。
顾岩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伸手握住他,崔震山的手骨节分明,只是握上去却又冰又冷,不带一丝温度,顾岩心头微微震了一下,他默默的望着他,过了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崔震山说道:“跟在我身后。”
说完,他牵着顾岩,缓缓走在这独木桥上,顾岩跟着他,有了这鬼在前面,他似乎感觉安定许多。
☆、第4章
崔震山牵着顾岩下了独木桥,只待两脚踩在实地上,顾岩总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双腿也不再发软了,一旁的崔震山见他一副捡回一条鬼命的模样,不免开口问道:“你好歹是地府下一任的判官,日后要管地狱三千万鬼魂,先把这胆小的毛病改改罢。”
顾岩瞪着他,急道:“你以为我想么,这岂是能说改就改的!”
崔震山见他满脸恼意,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稍后我们还要从这条桥上原路返回。”
听了这话,顾岩顿时老实下来,不过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还没有适应罢了。”
崔震山不再说话,他背着手,对顾岩说道:“走吧。”
顾岩跟着崔震山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只见前方火光冲天,也不知哪里是何地,他又想起在桥头上立的那块碑上写着‘血池地狱’几个字,阳间的书上,将十八层地狱描绘成炼狱一般,莫不是这就是其中之一?
顾岩原本想问崔震山,只是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忍住没问,只是越靠近,那火光也便越甚,顾岩心里忐忑不已,他和崔震山走了半晌,又绕过一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只是顾岩再一看,却见前方有个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血池,池内的血水像是煮沸一般,里面浸泡着数不清的厉鬼,血池里的鬼个个面容狰狞,哭喊声不绝于耳,顾岩只觉得脑仁欲裂,他看了眼前的情形,整个人都呆滞了。
而崔震山,到了血池旁,脸上神色不动,不一时,有个鬼差跑了过来,他看到崔震山,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崔大人,您过来了!”
崔震山翻开手中的薄,他对鬼差说道:“我是来提秦嘉的,他今日刑期已满。”
站在旁边的顾岩耳朵里听到‘秦嘉’两个字时,不禁抬头瞄了崔震山一眼。那鬼差对崔震山道了一声;“下官这便去提他上来。”
待鬼差走后,顾岩小声问道:“崔大人,你刚才说的秦嘉是谁?”
崔震山眉稍微挑,他说道:“还有哪个秦嘉,自然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秦相国了。”
顾岩再次被惊住,这秦相国是他前朝时的人物,据他在世时,已有七八百余年了,他只因通敌叛国陷害忠良,死后落了个遗臭万年的下场,连坟墓都没有,顾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死后见到这大奸相。
看着顾岩不可置信的眼神,崔震山说道:“这人间的地狱跟凡间的牢狱没有两样,做了错事和坏事,便要被审判,就是他逃脱了凡间的惩罚,到了阴司,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说这句话时,崔震山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显得威严无比,叫顾岩无端多了几分敬畏。
接着,崔震山又把手中的薄打开,拿给顾岩看,顾岩粗略一望,薄上的名字不乏他先前听说过的,就是本朝那些有名的恶人也赫然在列,每个名字后面写着所犯罪行,以及刑罚时间,看得顾岩心内戚戚,难怪阳间的书上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惜总有人不信天不信命,却不想到了阴间,也终有一日会被清算。
两人说话之时,鬼差带了一个鬼上前,那鬼蓬头垢面,他躬着身子,浑身散发恶臭,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到了崔震山面前,鬼差见那鬼呆立不动,用手中的皮鞭狠狠抽了他一下,大声喝道:“大胆秦嘉,还不快快跪下。”
随后,就见秦嘉颤颤巍巍的跪在崔震山面前,顾岩仔细看他神情,只见他身形干瘦,满脸的苦楚,看起来好不可怜。
崔震山望着秦嘉,嘴里说道:“通州秦嘉,你生前罪行滔天,判你在血池地狱受刑七百二十五年,如今刑期已满,可重入六道轮回。”
跪在地上的秦嘉喜极而泣,他朝着崔震山磕了一个头,嘴里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作恶了。”
顾岩立在一旁,他看着这眼前的秦嘉,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书上写秦嘉生前不可一世,官至相国后,更是权势倾天,连当朝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恶事作尽,最后却寿终正寝,后世之人无不痛恨鄙夷,哪知他下了地府,到底逃不过惩判。
崔震山执笔在薄上画了一个勾,最后与鬼差交接,用一条精钢铁索套住秦嘉的颈子上,带着他和顾岩出了血池地狱。
不大一会儿,他们又上了那架独木桥,这回顾岩总算不像来的时候那般害怕,他没有要崔震山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