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的眼光落在格兰特身上,橱窗里一道钻石般耀眼的光照着他,使他面无表情的脸
突然变成一张恐怖的面具。顾不得张望左右来车,他毫不迟疑地冲向马路中即将离
站的巴士前面。格兰特被轰然离去的巴士拦截下来,但在它摆动车尾前,他紧随着
那人从人行道加入到那团紊乱的车流里。身陷车阵里,他的眼睛比审视那把匕首还
锐利地盯住逃走的身影,他心想,“在逃离德国佬的魔掌四年之后,就算被碾死在
巴士轮下,也没什么好怕的。”一声尖啸传入他耳中,他赶紧避开,一部离他不到
几英寸的计程车擦身而过,惊魂甫定的司机破口大骂。他闪过一部黄色跑车,却瞥
见一个飕飕转动的黑影出现在他左肘的位置,他知道那是巴士的前轮,往后使劲一
跳。这时,他右手边又来了另一辆计程车,他在巴士急驶而去的当儿,又撤回原地。
前面一码处便是安全的人行道,他迅速朝左右一瞥,发现他要找的人正神定气闲地
往贝德福街走去,显然是没有料到格兰特会当机立断地决定直追不放。格兰特在心
底点起一根蜡烛,希望上帝保佑他平安穿越马路。难得上街闲晃的他,竟然和他的
猎物相隔不到咫尺。那人站在贝德福街前四处张望。格兰特想,我就知道我没猜错
——他真的是因为看到我而受到惊吓。格兰特无须再多看一眼,就能证实那人的确
是高颧骨、肤色黝深和下巴突出,就如他对男人的左手食指或大拇指上有新伤疤一
样确定。
两分钟之后男人回过头来一——但并不仓促。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仅仅心不在
焉地瞧了一眼。两分钟才回一次头,说明他十分谨慎。又过了两分钟,他消失在贝
德福街街底。格兰特拔腿就追,却眼睁睁地看着瘦长的身影突然没人另一条街里,
而街上连个能指出男人去处的人都没有。他折回街角,自责跟丢了猎物。格兰特打
定主意,如果他一直勇往直前,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会找得到。怀着期待前面就是断
崖的心情,他振作起精神沿着街道的右侧往前走,眼光机警地搜查着所有可隐藏之
处。当最后还是白忙一场时,他开始不安,一股遭人愚弄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停
下脚步,往回看。就在他这么做时,史翠德街底有个人影从街道另一边的店门口闪
出,即刻又消失在大街拥挤的人群里。格兰特重回史翠德搜寻了三十秒,却已不见
男人踪影。巴士来来去去,计程车在路上游晃,整条街上上下下的店面还在营业。
选择这里溜之大吉倒不失为上策。格兰特咒骂着,在他诅咒的同时脑中还想,这家
伙干净利落地摆了我一道,我咒他将遭遇到比要我还要惨的下场,这次算自己运气
背。他第一次觉得和报纸合作愉快,让这些媒体可以随心所欲地向民众发布缉捕嫌
疑犯的告示。他在街上流连了一会儿,以搜寻的眼光扫视每一间他经过的商店,但
并不抱期望真能找到什么:最后他驻足在一问偶尔光顾的店门边阴暗处,静候着男
人在认为威胁解除的时候再度出现。由于一名恰好看到他的警察穿过马路,好奇地
想知道他究竟在等谁,格兰特只得走到明处向这位直赔不是的警员解释状况。认定
要追的人已经逃跑了,他准备打电话回苏格兰场。在被男人愚弄之后,他的第一个
冲动就是要调一队人马到史翠德来,但从人车熙攘的交通状况看来,任何人此时即
便是开快车从河堤大道赶来,等到了这里,他要抓的人可能早逃到高德绿原、坎伯
威尔或爱勒思翠去了。格兰特只有无奈地打消这个念头。
现在召集警力为时已晚。
打电话向苏格兰场报告完,他缓步走向特拉法加广场,精神抖擞。一个小时前,
他愤慨地数落自己到了词穷的地步。他要缉捕的人离他仅六码远,而他竞让煮熟的
鸭子飞了。好在案情即将拨云见日。他仔细回想,但他回溯整个过程时想过头了—
—想得太远——以致回到刚开始的时候。他现在十分确定黎凡特人还在伦敦。这是
案情空前的进展。嫌犯的描述在前晚被警方公布以后,就没有办法离开伦敦。他们
必须仔细过滤全英国各地传来的报告——格兰特对这些缉捕凶嫌的报告很有经验—
—可能还有从欧洲大陆传来的讯息。假使当时在史翠德没有机会碰面,男人可能会
为那惊险刺激的一刻欣喜若狂。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他人在伦敦,就可以集中警力。
他也许会在路上甩了他们,但他不可能有别的办法,格兰特看到他甚至没钱到哪个
熟识的车行去租辆车。没钱只会对他不利——虽然没钱并不能阻止他去他想去的地
方,但会让他出入时格外谨慎。奇怪的是,当整条街都被清查过,他居然还赖在原
处不走。格兰特深深了解伦敦人坚持住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的执着。这个外国人的
行径正如下水道里的老鼠,躲的功夫比跑来得好。虽然凶嫌的描述还未广泛地发布
出去,但并不表示警察不会注意到。在这种环境下,得有过人的胆量和勇气才敢去
面对验票员或船上的工作人员。嫌犯还藏身在这个城市里。从现在起,他会被加强
巡逻的机动警察部队牵制住,能再次从警方手中溜走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更何况,格兰特见过他。这是案情的另一大进展。下次格兰特要是再碰见他,
他绝对插翅难逃。
黎凡特人在伦敦,死者的朋友理当也在伦敦;黎凡特人可以被指认出来,那名
友人可以顺着银行券的线索找出来——照马索的说法,案情确实有进展了。在圣马
丁街巷尾,格兰特记起今晚是《你难道不知道? 》的最后一场演出。他得先去瞥一
眼再回苏格兰场。他现在思绪运转流畅,苏格兰场安静的房间反而静得会逼疯他,
他从来无法待在那里面好好地想事情。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意外的惊喜,黎凡特人在
某处安排了一些激动的暴民,都比硬待在与外界隔绝开来的房间更有机会。
格兰特和剧院经理寒暄几句,在二楼特别座后面找到一块六英寸见方的站立空
问时,戏已经开演将近二十分钟。这里的视野极佳,是个可以在黑暗中观看的好位
子。
从天花板到地面,剧院一向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舒服的地方,只有在热情激动的
观众身上才看得到微红昏暗的光亮。他们都是狂热分子,最后一晚的观众,热情的
戏迷向他们最迷恋的人与事说再见。崇拜、爱慕和遗憾充斥着整栋剧院,非英国式
的不舍之情此刻凝聚在一起。当高伦偶尔篡改台词,他们会高声叫着,“给我们完
整的演出,高! ”高伦也只好忠于原著演出。蕾伊·麦克白如迎风飘摇的落叶般轻
盈地在整个舞台上散放她的魅力,她向来如此。她翩然起舞时,乐声的拍子轻轻敲
击着。脱离伴奏的角色,音乐成了主导的力量。音乐让她挺身、回旋、快速打转,
让她飘到舞台边缘,当乐声消失,她优雅地伏卧在地上。观众一次又一次吵着要乐
声让她动起来,让她展开笑颜,让她闪亮,让她舞动.她就像是浮在水瓶里的一颗
水晶球。急速坠落后的静寂被观众的掌声打破,他们不让她退场。最后有人将她带
到舞台一侧,故事情节才勉强得以继续进行,台下开始蛰动着焦躁与不耐。今晚没
有人要看故事情节,根本就没有人要。这些热诚的戏迷中,有许多人尚未察觉到一
件显然是今晚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今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浪费时间实在荒唐
至极。
全英国最著名的合唱团的登场稍微纡解了观众的情绪。十四名沃芬顿的女孩名
气享誉英国和欧陆各地,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令人叹为观止——满足却不会生厌—
—就像观赏禁卫军交接的动作一样乐此不疲。没有一颗头多偏一点,没有一根脚趾
超出列队,没有一个踢腿高过左右同伴,没有一个落脚比别人来得快。当十四个女
孩中的最后一个在离场时略微夸张地拉扯她橘黑条纹的蓬蓬裙时,台下的观众几乎
忘了蕾伊。只是几乎,并没有真的忘。蕾伊和高伦掳获了现场所有人的心——这是
他们的夜晚,是他们以及他们戏迷的夜晚。此时非关蕾伊或高伦所引起的焦躁因为
不明显以至于没人理会。这晚观众逐渐沸腾的情绪就要到达最高潮了。格兰特瘪着
嘴以同情的眼光看着男主角自以为是他情感丰沛的独唱博得观众的喝彩。这首独唱
曲是由全英国最性感的男高音主唱,在渐暗的灯光下,邮差男孩吹着口哨,交响乐
声悠扬。他显然期待观众至少会高呼三次“再来一个! ”但最后一段合唱结束后,
他们就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是他搞错了,他们想看的不是他。他应该鼓起
勇气承认他只是蕾伊的陪衬,伴她起舞,为她高歌,一举一动都配合她——格兰特
突然想到,他的失色究竟是因蕾伊·麦克白鲜明的个人特质所导致的意外,还是她
故意利用这项特质使自己成为舞台灯光下最受瞩目的焦点。格兰特对于女主角在戏
剧或舞台上的雅量不存任何臆想。戏剧明星能轻易被眼泪和大量滥情的悲惨故事感
动,一旦当他们面临到强劲的对手时,他们良善的天性就荡然无存。蕾伊·麦克白
红透半边天是因为她多才多艺和容貌姣好的条件。她的经纪人是狡猾之中的佼佼者。
格兰特曾在“短评”看到关于她的报导,内容提到他身为一名星探,不否认他的眼
睛一直在搜寻下一个他感兴趣的目标。她的经纪人在替某人宣传造势上极具手腕,
能将鸡毛蒜皮小事变成头条新闻。
她出道两年内换了三个男主角,而其他的角色仍是原班人马,这点令人十分不
解。是她平易近人的态度,她的谦虚,还是她——没别的字可形容——刻意掩饰的
雍容华贵? 伦敦最娇弱动人的大众情人是否其实冷漠无情? 他见过舞台下的她,落
落大方,聪颖,明辨是非,从不趾高气扬或乱使小性子。一个迷人女孩用她的头脑
走对了路,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他认识许多在舞台上会念错台词的大牌女星,无论
再怎么装扮,总缺乏一颗温柔的心灵。蕾伊·麦克白是个不会念错台词的可人儿,
他能发誓她的魅力也是发自内心的。他曾仔细观察她,试着驳斥自己对她的满意—
—他很喜欢她——这意味着他的心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她投降。然而,因为惊慌,他
开始回想那些暖昧不明的感觉,那些感觉已经被承认并成为他自我探究的重点,一
点一滴的被证实。她过去拒男人于千里之外。他在追查死者身份时他们碰过面,然
而两人都很巧妙地回避这个问题,格兰特过去从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情感,所以会自
然而然地分散或转移对她的赞赏,甚至趁她插嘴时把对她的夸赞减到最少。这么做
都是他那些暖昧不明的感觉在作祟,因此,从她的观点来看,当然无法忍受。他想,
她太聪明了以致根本不需要手段。她只消不经意地运用一点自己发光的特质,敌手
就仿如星星遇见太阳般顿时黯然。只在和高伦同台演出时她使不上力——他和她同
样拥有太阳的能量。如果真是如此——她只能对他百般容忍。然而,与她的男主角
——人长得帅,有亲和力,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声乐家——同台演出,让她的演技更
发挥得淋漓尽致。格兰特还记得人们曾经说,不可能找得到更适当的男主角和她搭
档演出。这就是理由,他没有半点怀疑。凭恃某种超乎常人的清醒让他突然读出她
的心思,对环绕着他的魅力无动于衷。只有他和她在面对热情的群众时能置身度外,
稳下情绪当个旁观者。他边观看她的演出边想着:一个不快乐的人,可怜虫,冷漠
而谨慎,样子就像是在饰演《新约圣经》里的丑妇一角。她用微笑和甜美从他手里
夺走了他曾有的自豪,把它钉在她令人眼花撩乱的礼服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份自豪
已经燃成灰烬。如果人们真的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男主角今晚的表现到此为止就
好——但是,当然,很难再找到更理想的人选和她搭档演出。高伦接受了他应得的
回报,下一轮戏中,她马上手握权谋政治家尖锐的匕首刺杀他以分享观众的掌声,
让剧院里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他不值这么多的掌声。他的自卑一而再再而
三地被强调和提醒。对,没错,这就是她的狡诈。这出戏中戏倒成了格兰特今晚的
余兴节目。他看到真实的蕾伊·麦克白,而她的另一面竞如此陌生。他太全神贯注
了,以致直到最后一幕幕帷落下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圆形剧场的最后面,观众的欢呼
声震耳欲聋,而他却心如止水。一次又一次,灯光耀眼的舞台上幕帘不断升起,礼
物和鲜花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的脚灯。接着开始致词,高伦打头阵,手中紧握着大
瓶威士忌,他试着想搞笑却没有成功,因为他激动的声音平静不下来。大概是高伦
的脑中浮现出住在穷酸小镇简陋的房间里的那些令人心碎的日子,每晚两场的演出
以及经常存在的恐惧。高伦为求糊口而唱了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被欢乐所围
绕的一天。接下来是导演,然后才是蕾伊·麦克白。
“各位女士和先生们,”她以清朗、徐缓的声音说,“两年前,当你们都还不
认得我的时候,你们对我热诚相待那时你们征服了我。今晚你们又再度征服了我。
而我只能说的是,谢谢你们。”
简洁扼要,格兰特想,观众报以热烈的欢呼。他转身离去。他知道下面会怎么
进行——每个人,包括传唤演员出场的小弟都要上台致词,他已经听够了。他下楼
穿过深红黄褐装潢的大厅,带着胸口莫名收缩的透不过气来的憋闷走进夜色。如果
35岁的他并不热中于这些庞杂沉重的幻觉,旁人可能会说他醒悟了。他一直爱慕着
蕾伊·麦克白。
第七章
“基督徒不是这样过日子的,”菲尔德太太把格兰特每天必吃的咸肉煎蛋放在
他面前时,嘴里絮叨着。菲尔德太太试着从每日菜单中挑出几样独家珍撰,还破例
用从唐姆津先生那里抢来的猪腰子和种种珍肴烹调,想提供更丰盛的早餐治愈格兰
特的咸肉煎蛋癖。但格兰特征服了她——正如他也同时征服了其他大部分的人。他
还是照吃他的咸肉煎蛋,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此刻正是星期六早晨八点整,
这件事情要算是菲尔德太太先注意到的。“异教徒”在菲尔德太太使用的字眼里指
的不是缺乏信仰,而是没有心灵慰藉和尊严的人。他星期天早晨八点以前吃早餐比
他花一整天做日常琐事还让她震惊。她为他感到难过。
“在我看来真是怪事一桩,国王不该那么频繁地颁发勋章给你。伦敦有几个人
会在这个时间用早餐! ”
“照我看,探长的房东太太也该获得一枚勋章。菲尔德太太,苏格兰场探长的
房东,被册封为第四级大英帝国勋爵士。”
“哼,没有那枚勋章我已经够荣幸的了。”她说。
“我在想该怎么回你的话,但我从没在早餐时有过这么优雅的对话。一位女士
早晨八点钟的谈吐竟然如此幽默有趣。”
“你该感到讶异的是,我觉得自己早就接受了你的册封。堂堂苏格兰场的探长。”
“是真的吗? ”
“是真的;但是你别紧张,我会管牢我的嘴,什么都不会泄漏出去的。有太多
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