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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博士的决斗-第1章

小说: 博士的决斗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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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的决斗

                            作者:切斯特顿

                          译者:林光奕、陈茜

    ……愤怒的上校再次冲进了拱门。人们听到了屋子里面如雷的叫喊声。人越聚
越多,如海的人潮向卖国者的房子涌去。挤上了栏杆和台阶……很快就会出现攻占
巴士底监狱的那一幕了。
    莫里斯·布鲁和阿猛·阿马内正穿过阳光照耀下的爱丽舍大街。他俩个子都不
高,看起来机智勇敢。两人都蓄着黑色的胡子,因追赶有些古怪的法国时髦,即使
真头发看起来也像假发,胡子也好像是假的。布鲁的楔形胡须是从嘴唇下面长出来
的,而阿马内却不同,他有两撮八字胡。他们两人都还年轻,都是无神论者,对人
生的看法一成不变,令人沮丧,但非常能言善辩。他们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时事评
论家和道德家赫希博士的学生。
    布鲁因为一项提议而出名。 他建议从所有法国经典中取消常用语  “Adieu”
(再见!永别了!)这个词。如果在个人生活中使用这个词,将处以轻微的罚款。
他说:“那样的话,你所臆想的上帝之名将最后一次回响在人类的耳边。”阿马内
则专注于反对军国主义。他希望马赛曲中的“武装起来吧,公民们”改为“参加罢
工吧,公民们”。但是他的反军国主义有些古怪,是一种法国式的反对方法。曾经
有一位著名的英国贵格会教徒①来见他,探讨全球性裁军问题,但最后对阿马内的
建议深感失望,因为他建议裁军首先应该是士兵将他们的长官打死。

    注:①贵格会教徒:属基督教,反战是该教会的宗旨之一。

    的确,正是在这些方面上,布鲁和阿马内与他们哲学上的领路人赫希博士截然
不同。赫希博士虽然出生于法国,并一直接受最成功的法国教育,但在性格上他属
于另一种类型的人。他性情温和,爱幻想,富有人情味。尽管是一个不可知论者,
但也是一个先验主义者。总之,与其说他是法国人,不如说他更像德国人。虽然他
周围的法国人很崇拜他,但在潜意识里,他们对他争取和平的那种温情脉脉的方式
感到异常恼怒。但在整个欧洲,对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赫希是个科学圣人。他用
他那大胆的宇宙学说,向世人显示了他的单纯和严谨的生活,尽管有些呆板,有些
说教式。他既享有达尔文的地位,又有托尔斯泰的名声,但他既不是一个无政府主
义者,也不是反爱国主义者。他对裁军的看法显得较温和,主张循序渐进。因此,
共和党政府非常信任他,让他改进几种化学物质。最近,他发明了一种无声炸药,
政府将此视为机密,严加保护。
    他的住所坐落在爱丽舍宫附近一条漂亮的街上。仲夏时节,街道绿树成阴,就
像一座公园似的。一排栗树挡住了阳光,只有临街的一个大咖啡馆沐浴在阳光下。
咖啡馆对面就是赫希博士白绿相间的百叶窗,和二楼绿色的铁栏杆阳台。阳台下是
庭院的入口。庭院里铺着瓷砖,到处是灌木,显得生机勃勃。布鲁和阿马内一边兴
致勃勃地交谈着,一边从入口走进庭院。
    博士的老仆人西蒙为他们开了门。西蒙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戴着眼镜,灰白
的头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你会以为他也是个博士。事实上,他比他的主人赫
希博士看起来更像科学家,而赫希博士长得像个分叉的萝卜,头的大小只能使其躯
干看起来不显得特别大。西蒙严肃地将一封信递给阿马内。阿马内极不耐烦地撕开,
很快向下看去:

    “我不能下来见你们,因为屋子里有一个我不愿见的人。他是一个沙文主义①
者,叫杜珀斯,他正坐于楼梯上。他已经把所有房间里的家具都踢过了一遍了。我
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书房正对着咖啡馆。如果你们爱我,请到对面咖啡馆去,在靠
外边的一张桌旁等着,我会把他赶到对面去。我希望你们去回答他的问题,应付他。
我本人不能见他,我不能,我也不会见他。”
    




    “又将出现一个狄雷福案②。
    ——皮·赫希”

    注:①沙文主义者:指那些狂热的爱国主义者。沙文是第一共和国时期的一个
法国士兵。他非常忠诚于拿破仑,狂热地拥护拿破仑用暴力向外扩张法国的势力。
    注:②狄雷福案:阿尔法·狄雷福(1895—1935),法国部队的一名犹太军官。
1894年因向德国人提供军事情报,被判有罪。此事件使法国社会分裂。军方和教会
认定狄雷福有罪,而激进派和社会主义者宣称他是清白无辜的。

    阿马内看着布鲁。布鲁接过信,读了,然后看了一眼阿马内。他们俩快步走到
对面栗树下,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要了两大杯绿色的苦艾酒。这种酒在任何季节,
任何时候都可以喝。咖啡馆差不多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士兵坐在一张桌旁喝咖
啡,另外一张桌旁,一个大个子在喝一小杯果汁,一位神父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喝。
    布鲁清了清嗓子,说:“当然,我们必须尽力帮助老师,但是——”
    他突然停了下来,阿马内说:“老师必有充足的理由不见那个人,但是——”
他们俩还未说完,入侵者就从对面屋子里给赶了出来。拱门下的灌木摇晃着,被挤
开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像一发炮弹似的弹了出来。
    他长得结实强壮,戴一顶小小的蒂罗尔②毡帽,体格确实有些像蒂罗尔人,肩
膀又宽又大,但穿着短裤和织袜的腿显得匀称、敏捷。棕色的脸像干果一样,褐色
的眼睛明亮而略显不安,黑色的头发从前面直向后梳去,剪成平头式样,勾勒出强
壮的正方形脑袋。他的浓密的黑色八字胡像野牛角。通常支撑这样一颗大脑袋的脖
子应该很粗壮,但脖子围着一条很大的彩色围巾,看不见。围巾一直困到耳朵处,
然后从前面垂下来,抄在似着马甲一样的夹克衫里。围巾的颜色很难看,深红色,
带一点金色和紫色,可能是东方的针织物。总的来讲,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粗俗。说
他像个法国军官,倒不如说他更像个匈牙利乡绅。但他的法语表明他是一个地道的
法国人。他的法兰西爱国主义如此地激昂,显得有些荒唐。他从拱门一钻出来就尖
声地向街上大叫,“这儿有法国人吗?”就好像是在圣城麦加号召基督徒们快来。

    注:②蒂罗尔: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交界的一个地区。

    阿马内和布鲁马上站了起来,可太晚了。人们已从各个角落向这里涌来,很快
就紧紧地围了一小群人。带着法国人特有的街头政治敏感,那个长着八字胡的人已
经跑到对面的咖啡馆,跳上一张桌子,抓住栗树枝将自己稳住,然后像当年卡米尔
·德斯莫林③一边向百姓撒橡树叶一边大声叫喊一样,他连珠炮地叫道:

    注:③卡米尔·德斯莫林:生于1760年,1794年被送上断头台。法国大革命时
期为法国记者。作者此处指他在1789年煽动巴黎民众造反时所起的作用。

    “法兰西同胞们,我不能说,但天主助我,我必须说。那些在丑恶的议会里的
人不仅学会了大吹大擂,也学会了保持沉默,就像那个低缩在对面房子里的间谍一
样。不管我怎样捶打他的卧室门,他都保持沉默,虽然他在里面听到了我的声音,
坐在那里发抖,他现在依然沉默着。哦,他们可以很优雅地保持沉默——这些政治
家们。但是已到了我们这些无权说话的人不得不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同胞们,你
们被出卖给了普鲁士人,就是现在,被那个人出卖的,我叫焦耳·杜珀斯,是驻贝
尔福的炮兵上校,昨天我们在伏斯格抓住一名德国间谍,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
现在就在我手上。啊,他们想把这事遮掩起来,但我把这张纸条直接拿给写这纸条
的人,就是对面房子里的那个人,是他亲手写的,有他的签名,纸上写着如何找到
有关无声炸药的秘密文件。赫希发明了无声炸药,又写了这张纸条。纸条是用德语
写的,在一个德国人口袋里找到的。上面写道:‘告诉那个人,炸药的公式放在国
防部秘书办公桌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用红墨水写的。叫他千万小心。——皮·赫
希’。”
    他像打机关枪似地说着。很明显,要不是有些疯狂,就是有些偏激。聚集在一
起的人群都是些民族主义者,他们已经开始发出威胁的吼叫了。由阿马内和布鲁领
导的那些同样愤怒的少数知识分子,也只是在那里火上加油,使得大多数人沸沸扬
扬,更为好斗。
    布鲁大声问道:“如果这是军事机密,那你为什么还在大街上高声地说出来呢?”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杜拍斯的声音盖过了吵闹的人群,“我曾以和平的方
式直接去找这个人谈。如果他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他可以告诉我,我会保密的,但
他拒绝作出任何解释。他让我去咖啡馆找两个陌生人,他的两个走卒,然后把我赶
了出来。但现在我要再进去找他,因为我有巴黎人民作我的后盾了。”
    一声叫喊似乎把房子都震动了,两块石头飞向房子,其中一块砸碎了阳台上的
窗玻璃。愤怒的上校再次冲进了拱门。人们听到了里面如雷的叫喊声。人越聚越多,
如海的人潮向卖国者的房子涌去。挤上了栏杆和台阶,很快就会出现攻占巴士底监
狱的那一幕了。但就在这时,被打碎的窗子开了,赫希博士走到了阳台上,立刻,
愤怒的人群中有一半人大笑起来,因为赫希博士在这样的情景中看起来非常滑稽可
笑。他的长长的光脖子和斜肩膀像一个香槟瓶子,但那是谁一好看一些的地方。他
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像穿在一个木桩上,红头发又长又乱,面颊两边和下巴上满是乱
蓬蓬的胡须。他脸色苍白,戴一副蓝色眼镜。
    赫希博士气得脸色发青,以一种果断而正式的口吻讲话,所以当他说第三句话
时,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现在只对你们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对我的敌人说的,第二件事是对我
的朋友们说的。对敌人我想说:是的,我不会见杜珀斯,虽然他在卧室外大吼大叫。
是我找了两个人替我去见他。告诉你们为什么吧!因为我不会也不能见他,因为见
他有失体面,有损荣誉。在法庭证明我清白无辜之前,这位先生作为一个正人君子
还欠我一次公道,我要和他决斗,我让他去找我的朋友们,我严格地……”
    阿马内和布鲁使劲挥舞着他们的帽子,甚至博士的敌人们也为这意想不到的挑
战欢呼起来。接下来的几句话又听不清了,但他们听见他说:“朋友们,我个人总
是喜欢使用纯智力武器,一个高尚的人一定会控制住自己。我写的书很成功,我的
理论无可辩驳,但是在政治上我受到法国人极大的歧视。我不可能像克莱门索①和
德罗雷②那样讲话,因为他们讲话像枪声一样充满火药味。法国人喜欢决斗士就像
英国人喜欢运动员一样。好吧,我发誓,我愿为这野蛮的勾当付出一切,然后再用
我的余生去反思。”

    注:①克莱门索:乔治·克莱门索(1841—1929)法国政治家,记者。他开始
时是个激进派,在第三共和国时成为爱国战争领袖,后任第三共和国总理。
    ②德罗雷:鲍尔·德罗雷(1846—1914),法国民族主义政治家,诗人。

    人群里立即有两个人挺身而出,愿意做杜珀斯上校的助手,杜珀斯很快走了出
来,非常满意。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是那个独坐一桌喝咖啡的普通士兵,他说:“先
生,我愿做你的助手。我叫杜克·德·伏龙加。”另外一个是那个大个子,他的牧
师朋友开始试图劝阻他,后来独自走开了。
    黄昏时,在咖啡馆后面,有些人正在进餐。虽然没有玻璃或镀金的天花板挡着,
但客人们几乎都坐在树阴下,因为周围和桌子之间都放有很多装饰性的树,使得这
后院带有小果园的幽暗。在中间的一张桌子旁,独自坐着一位矮小结实的神父,正
煞有介事地享受着面前的一盘小鲱鱼。他平常的生活非常简朴,所以他特别喜欢这
突如其来的独自享受的奢华。他是一个节俭的喜爱美食的人。他一直盯着盘子,盘
子上堆着红辣椒、柠檬、黑面包、黄油等等。这时一个高个子人走到桌旁,坐在他
对面。他就是弗兰博。弗兰博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恐怕我必须放弃了。”他沉重地说,“我是完全站在像杜珀斯这样的法国士
兵一边的,我根本就反对像赫希这样的法国无神论者。但在这件案子里我们犯了个
错误,杜克和我认为最好先调查一下杜珀斯的指控。我必须承认,我很高兴我们这
样做了。”
    神父问:“那么,那张纸条是假的?”
    弗兰博答道:“这件事很奇怪。那张纸条确实像赫希的笔迹,无人能看出破绽,
但却不是赫希写的。如果他是一个爱国的法国人,可以说他没有写这张纸条,因为
这是给德国人提供情报。即使他是德国间谍,他也没有写这张纸条,因为纸条并没
有给德国人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布朗神父问:“你是说情报是错的?”
    “错的,而且错的地方恰是赫希博士应该写正确的地方,即在他自己办公室里
保藏那个秘密公式的地点。杜克和我得到赫希和当局的支持,被允许去查看了国防
部里赫希藏秘密公式的那个秘密抽屉。除了发明人自己和国防部部长之外,只有我
们俩知道这个秘密。但是,国防部长是为了使赫希免于决斗才允许我们知道的,这
样,如果杜珀斯的揭露是假的,我们就不能支持杜珀斯了。”
    “是假的吗?”布朗神父问。
    他的朋友沮丧地说:“是的,那纸条是一个毫不知情的人的拙劣伪造。纸条上
说,文件放在秘书办公桌左边的柜子里。事实上,那个有秘密抽屉的柜子安放在离
办公桌右边一些的地方。纸上说,一份很长的文件装在灰色信封里,用红墨水写的。
而实际上呢,不是用红墨水写的,是普通的黑墨水。这份文件除了赫希外,没有任
何人知道。很明显,赫希犯这样的错误是非常荒谬的,也是不可思议的。赫希会这
样去帮助一个外国窃贼,让他在另一个抽屉里乱摸吗?我想我们必须停止这件事,
向赫希道歉。”布朗神父似乎在沉思,他叉起一小块鲱鱼,问:“你能肯定灰色信
封是在右边柜子里吗?”
    “肯定是的,灰色信封——实际上是个白色信封——是……”
    布朗神父放下小鲱鱼和叉子,盯着坐在对面的同伴,声音有些变了:“什么?”
    “嗯,什么?”弗兰博重复了一句,开心地吃着。
    “不是灰色的。”神父说,“弗兰博,你吓了我一跳。”
    “怎么吓着你了?”
    弗兰博的朋友严肃地答道:“我被你说的白色信封吓着了。要是真是灰色的就
好了。真该死,也许它是灰色的。但是如果它是白色的,那整个事情就严重了。博
士一直在玩弄地狱之火。”
    弗兰博说:“但我说了他不可能写这样一张纸条。这纸上讲的全是错的。不论
是无辜的还是有罪,赫希博士对这些事实是十分清楚的。”
    神父严肃地说:“写条子的人对所有的事实都十分清楚。如果他不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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