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天使-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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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与黑暗渗进了水中，然后，毫无保留地灌进了自己的胸腔。
就要窒息了……
而那个人，那个和自己拥有着相同容貌的人，就这样，带着微笑站起来，对外面说：“送公子回去吧。”他那么高，离自己那么远，就像是从来都能看得到，却永远触不到的天空。
那一瞬，忽然觉得，天的颜色变成了灰白。
……
水。
浩荡的水，从天的那一头压过来，直压到自己眼前。夕阳已经沉了下去，黑沉沉的水面残留着淡淡的血红，每一篙下去，都会把水的伤口划得更深。
小舟之上，只有两个人。
自己，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宫女。时而风吹起她的发，玉卿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发香，和着天风和水汽钻进自己的鼻子，变成了一种忧伤的味道。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么。”落寞的人，只会说出落寞的话。
“回公子，今天只有小泪一个人。”小宫女在舟头，用力地摇动着手中的长篙，整个娇小的身形，化入了一片摇荡的水光。
“篙很重，你拿得动么。”
“时间久了，习惯了。”小宫女笑笑，又把头转了回去。
“是么……”
“公子坐稳，起风了。”
真的起风了。从山的那边，荡过来一道大大的水痕，那水痕离得近了，就变成了浪。
玉卿忽然说：“如果我不小心掉下水去，你会怎么样呢。”
“回公子，无论您最后安全与否，小泪都是死罪。”小宫女的声音微微发抖。
玉卿的身子也震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往舟里挪了挪。
“你叫小泪？”
“回公子…”
“以后说话，不需要再说‘回公子’了，直接说。”
“小泪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留下长篙划水声，还有风擦过水面的声音。
“公子就是心太好了。”小泪忽然轻轻地说。
玉卿呆呆地看着水痕，凄然一笑：“这是什么话。”
“主上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说要处死我们的…因为，这样您就不会投水……”小泪说不下去了。
玉卿低下头：“是么…难为你们了。”
水声如泣。
“小泪，向你打听一件事，好么？”
“公子请说。”
“夫人…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就是不像在询问。
或许是因为，自己其实并不想要知道吧……
哥哥……
心口，传来撕扯般的剧痛。
小泪想了一会，才答道：“是个与宫里的人很不同的女人。”
“是么…”
“主上十三岁的那年，不是由于…嗯，流落民间了么，”小泪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后来回来了，就带了她回来。我们只知道，她是民间的女子，其他的也不敢多问。夫人只比主上小了一岁，但看上去还要小些…刚进宫来的时候，不懂得礼数，不识字，处处闹笑话，先王还因此杖责过她，险些打死了……只是因为主上坚持，才一直留了下来。后来先王重病，主上自作主张，立她做了夫人…嗯，其实先王最后……”
“是被哥哥气死的吧。”玉卿淡淡地说。
小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忽然，脑际划过一道闪电！
这是梦啊！我现在不是在梦里么…天，我险些……等等，那个夫人……
“小泪，夫人性情如何？”
“夫人对我们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每天都很开心。她还是唯一一个敢面斥主上的人呢…有时候又揪耳朵又打脸的。”小泪说着说着，似乎有点忍俊不禁了。
“那么，夫人的名讳是？”玉卿的心开始狂跳，一个答案已经在心里形成了。
哪知小泪摇了摇头：“小泪也不知道。”
“啊…你们都不知道的么？”
“嗯。据说她本就没有父母，连姓氏都不能确定…哦不过，她有一个封号，在做姬人的时候，大家一直那么叫她。”
“什么名号？”
“媚。大家都叫她媚姬。”
欲孽天使 过渡卷 穿越之一梦千年（三）
居然…居然真的是……
天旋地转。
太荒唐了，太可怕了…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公子，您怎么了？！”
“不要紧…我不要紧的。”
“公子您脸色不好，不如我们回宫里传太医吧！”
“不必…继续划，我们回水阁。”
“……是。”
这一场噩梦，何时才能醒来？！
很久以后玉卿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梦。
那已经是一年以后。
一年，足够把习惯了天空的鸟儿变成笼中只会吃食的宠物，也足够把一颗不甘的心变成死灰的颜色。
已经渐渐地，渐渐地习惯了。
习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习惯于每天起来，理顺自己手上的银链，站到湖面的梯子上眺望风景，习惯于姥姥不疼不痒又毫无意义的絮叨，习惯于每隔两三天，就坐着一叶小舟，在梦幻般的华美与切肤的寂寞之间徘徊，习惯于…每天黄昏时候，在桌上准备两杯茶，等着那个人来，然后就是醉生梦死一般的快乐与悲哀……
就像个死人，或者，玩具。
死人总有腐烂的一天，玩具也有被玩腻的时候，而玉卿的悲哀就在于，自己离腐烂的解脱还有很久，却时刻活在担心被玩腻的恐惧中。
尤其是最近…哥哥过来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少了。
我已经…快要被忘却了么……
或许是吧，因为自己都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存在，为什么，心口还会痛……
难道，那是希望吗……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希望……
这一晚，玉卿自己喝了好多。
若在平时，喝一口都会醉的，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无论喝多少杯，流多少泪，还是睡不过去，睡不过去……
多想就这样一下子睡死，再睁眼的时候，一千年已经过去了。
到那时，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到自己的身边，说：“玉卿，我好想你。”
哥哥，我好想你……
然而在这时，有事发生了。
玉卿看到了一个人。好像在很久以前的梦里，就见过的人，只是记不起他是谁，也记不起他的来意了。
身着灰衣的男子，黯淡的眸子里，流露着深深的忧伤：“还是不死心么。”
玉卿说：“我已没有心。”
男子说：“我可以给你力量，反抗命运的力量，但，只能用一次。”
玉卿笑了：“说说看。我现在，倒是有点兴趣了。”
“你，和所有人不同，是游走在命运边缘的灵魂。只有你，有改变命运的能力，然而，这要付出几倍于此的代价。”
“我听不懂。”玉卿慵懒地笑着，又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的命运，是每过百年，就要遭受一次囚禁之苦，或是身体，或是灵魂。然而，在每个百年的空隙里，你将有机会，扭转时空。”
“扭转了又怎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所有的人，只不过都在不断地轮回而已。”
“比如说，你可以选择将时空转过几千年，那样，你或许就能得到幸福。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千年就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只能相信我。”
“你是谁？”
“想帮你的人，”男子笑笑，“如果非要问名字，我姓莫。”
玉卿在记忆里搜索了很久，就是想不起还有这个人的影子。
“我说过了，我和你的相遇，在未来，而不是现在。”
恍然惊醒。
居然，是梦。
梦里梦外的另一场梦。
玉卿发现自己刚刚其实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很香，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而对面的酒杯……
玉卿的眼睛，睁大了。
对面原本被斟满的酒杯，已经空了。
梦？非梦？又有谁，能够解释得清。
……
又是夏花烂漫时。
站在水阁的悬梯上，有时会想，岸上，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莺歌燕舞，花红柳绿，马踏一路香泥。不知多少人凭湖夜饮，恨不得悠悠湖水化作春酒，又会有多少人在绣阁之上，为了佳人一笑，掷下红绡不知数呢……
但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他又何曾见过，何曾知道，人间的繁华热闹。
对岸，灯火辉煌。
玉卿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微苦，微涩。
昨天，又是小泪摆渡而来，给他送了个小小的灯笼，说是姥姥亲手做的。红布做的小灯笼，一点起来，就是一团暖乎乎的光，照在湖面上，就是两个红色的小月亮。
两个，一模一样。只可惜，一个是真真实实的灯，一个只是水里的影。
过两天，就是花灯节会了吧…民间，会有很热闹的庆典吧……那么宫里呢？玉卿想着每年过节时的情景，会有好多好多的灯，从对岸飘过来，点点摇曳的灯火，就这样，从彼岸，来到了身边，又一直流下去，流下去……每到那时，玉卿都想下到那个小小的码头上去，伸手捞一个河灯，然后，许一个愿。
可是，自己根本下不到码头去。银链子的长度，精确到了让自己下到最后一节台阶以后，就再也不能往前一步的程度。
所以，连愿望都不能有，连希望，都不能有么……
无望的人，死去的心。
唯一的念想，就是……
耳畔，忽然传来了水声。原本转身上到了水阁门口的玉卿，再次转身回去，往外看。
会是他么…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水面黑沉沉的，只有波痕不时地闪动出一点点亮光。玉卿睁大了眼睛，用力去看，终于看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叶小舟的影子，舟上，只有一个人。
是谁呢…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欲孽天使 过渡卷 穿越之一梦千年（四）
水声渐近。
竟是一个侍童。身材和自己差不多，只是动作笨拙，看样子不像经常撑篙的，眼看着离水阁越来越近，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提前喊“公子”，只是闷着头和不听话的篙较劲。
玉卿忍不住笑了：“你不用那么大的力，就不会那么累了。”
侍童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减小了手劲，让小舟缓缓地靠过来。
玉卿就站在悬梯上等他。
只见这侍童从舟中跳上码头，就要上楼来…玉卿忙提醒他：“把筏子拴上，不然的话，只好明天等人来接你了。”
侍童便回头又把小舟拴上。
玉卿心下暗笑，好可爱的孩子，还如此冒失，真像……
真像小时候的哥哥呢。
正想得出神，身体，却忽然被人抱住了。
“啊…你……”玉卿险些惊叫出声。
那人却不言语，只是把他搂得更紧。
这种感觉，这样的气息……
“哥…哥哥？！”
那人笑了：“怎么，换了衣服就认不出我了？”
玉卿平日微锁的眉头不自觉地展开了，笑容也甜美起来：“哥哥！”
“乖，进屋吧。”
“嗯。”
林郁青摘下自己的帽子，随手往柜子上一放：“你猜，我来做什么？”
玉卿笑了：“当然是来看玉卿的。”
林郁青摇了摇头。
“啊…玉卿猜不到了。”语气中，不自觉地染上了落寞。
“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玉卿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哦。”
然后呆住了。
哥哥…要带我……出去走走？！
“哈哈，这是什么表情啊……啊，玉卿，哎呀，你怎么哭了啊…真是，我……”
他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玉卿的唇，毫无余地地吻了上来。
林郁青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激烈的，伴随着泪水与哭叫的欢愉，在这样水汽弥漫的夜里，是不是更让人刻骨铭心呢……
玉卿的身体，已经被晶莹的细密的汗珠沁透了，他身上的人也没有好到哪去。
“哥哥……”剧烈的喘息，夹杂着依旧没有平息下去的欲念，“还要。”
是不是灵魂越空虚，身体就越需要被填满，是不是平时越寂寞，看到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就越难以自拔……每一次，都好像要毁了对方，毁了自己，然后，在一片寂灭里合二为一……
可是，这不过是玉卿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欢愉过后，那个人，总会离开。
总是…剩下自己一个人……
“哥哥！哥哥你不要走！”玉卿稀里糊涂地哭喊了起来，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林郁青的肩膀。
“傻瓜…我今晚…带你走，好不好？”
“今晚……”
“乖，宫里的灯很漂亮的…我怕把你闷坏了。”
“哥哥……”
真像一场梦。
不过这一次，是甜美而新奇的梦境。
自己和哥哥，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就像真正的人和水里的倒影…呵，真的一样呢，好幸福，好开心……哪怕永远穿着侍童的衣服，哪怕做一辈子的奴隶，只要让我和你在一起，和你一样，我就满足了……
哥哥…玉卿爱你。
“啊…哥哥小心！还是让玉卿来吧！”玉卿眼看着林郁青撑篙的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站了起来。
林郁青傻笑了起来，却没有让开：“一起划吧。”
“一起…怎么划呢？”玉卿不知如何下手，只能痴痴地看他…正迟疑的时候，自己的手，被对方攥住了。
“就是这样。”
“啊…这样吗。”
林郁青的手，盖在了玉卿的手上。里面的手掌握方向，外面的手用力去划。
居然真的可以。
有些事，有些看上去根本不能一起完成的事，居然，真的可以。
只要两个人都相信。
“玉卿，”林郁青的声音，飘渺得像月夜的水声，“我会努力，救你出来。”
“什…什么……”
“我不想，让你再受苦了。”坚定的表述。
“可是，可是……”慌乱的辩白。
“我们可以一起分享，我是说，”林郁青淡然一笑，“天下。”
“哥哥……”
那一瞬，天下何贵，社稷何重。
重要的，只有彼此。
一个时辰以后。
“哇……”
“好看么？”
“嗯！”玉卿的眼睛，被身畔的灯火映得像会发光的水晶，“好美！”
林郁青笑了。
现在，他们置身于皇宫外围，最靠近宫门的地方。花灯紧簇，人头攒动，宫娥，侍童，杂役，和穿着艳丽的姬人……嬉笑着，推攘着，头上的灯照着灯下的人，人的笑靥又映上了一个又一个灯笼。
玉卿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恍惚看见，千年以后，街对面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了，一排排，一串串。远远的，看不那么真切，只觉得灯有好多好多，重叠在一起，像一片辉煌的空中之城。
而自己就站在街的这一边，静静等待。
中秋夜，和哥哥约好了一起看灯，还有媚儿……
恍如隔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为什么，在记忆里渐渐模糊，渐渐老去，渐渐不那么真实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