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塔上的杀人-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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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发生在我眼皮底下的这出富有刺激性的短剧不是特别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傻姑娘爱上那个绅士了吗?她在路边蹲了一个小时,就是为了等那个绅士吗?可是,她为什么一定到街上来等呢?三点绅士不是就要来了吗?他们在那所小房子里见不上面吗?
我又盯着那所小房子看了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觉得有点儿累,就又躺到床上看书去了。
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忽然想起那个绅士总是六点以后离开那所小房子,就又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我认为,绅士回去的时候也许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把毛毯披在肩上,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继续观察起来。
可是,我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既没看见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看见绅士从小房子里出来。我觉得有些蹊跷。
莫非那个绅士已经回去了吗?不对呀,根据我的长期观察,绅士来的时间非常准确,绝对是三点,但走的时候不是特别准确,经常晚那么五分钟十分钟,甚至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的,提前走的情况一次都没有过。我差一刻六点就开始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了,不可能是错过了。
转眼间七点了,七点半了。太阳早已落山,天暗下来了。我忽然觉得心里烦躁不安,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不由得心情紧张,心跳加快。
八点了,母亲给我把饭端上来,帮我开了灯,问我是不是睡着了,我说是。
我吃饭的时候,母亲在一旁对我说,对面那个傻姑娘跑了,刚才她家的人来我们家打听过。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刚才下面乱了一阵。这么说,傻姑娘家的人已经开始找她了。我问母亲知道不知道傻姑娘跑到哪儿去了,母亲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我吃完晚饭,母亲把碗筷拿走以后,我关掉房间里的灯,一个人继续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小房子窗户外面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一群人。他们大声谈论着什么,具体内容我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在商量怎么找傻姑娘。在那一群人当中,有我见过的那个经常领着傻姑娘散步,给傻姑娘送饭的女佣。
她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可能是觉得自己应该对傻姑娘的失踪负责任吧。在她身旁站着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这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对面那个家里的男主人吧。我跟邻居没有来往,谁都不认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我在二楼,所以比下面的那些人发现得早吧。我看见从那些人旁边的那所小房子的右边的那个窗户里,透出一丝灯光,是从封着窗户的木板缝里透出来的。
左边那个一直拉着窗帘,从外面用铁栏杆封起来的窗户没有灯光,右边这个从里面用木板封起来的窗户却透出了灯光,说明那是两间屋子。关着傻姑娘的是左边那一间,绅士进的是右边那一间。
以前我在夜幕降临以后也观察过那所小房子,从来没有看见从右边的窗户里透出过灯光,今天晚上怎么会有灯光呢?
我担心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上下左右变换着角度反复观察,最后确定那不是窗玻璃反光,而是从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只不过是从木板缝里透出来的,很难被人注意到。
这么说,那个绅士还在右边这个屋子里!这个屋子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因为这种情况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想到这里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心跳也加快了。下面那些人,怎么就注意不到从木板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呢?我真想跑到下面去告诉他们,要不就下楼去告诉母亲,让母亲转告他们。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决定下楼去。
没想到我刚要从窗前离开的时候,下面有一个年轻人也注意到从右边那个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了。他是面向窗户站着的,所以注意到了,只见他伸手指了指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背后的窗户。
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停止了指手画脚,回过头去一看,吃了一惊。看来他也没想到那间屋子里会有灯光透出来,愣住了。
这时,最早发现右边的屋子里有灯光透出来的那个年轻人,指了指小房子的右侧,意思好像是要去敲那所小房子右侧的门。
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年轻人就带头走进围墙右边的出入口,站在了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的小房子右侧的那扇门的前面。
动作比大家慢了一拍的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分开众人来到最前面,举起手来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大声叫着,大概是在叫绅士的名字。
听不到任何反应。
于是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使劲敲起门来,喊叫的声音也大起来。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他们是把找傻姑娘的事给忘了,还是认为傻姑娘就藏在右边的屋子里。他们一边敲一边叫,折腾了半天也没人给他们开门。
开始我也以为傻姑娘藏在右边的屋子里,后来一想不对。那个绅士那么讨厌那个傻姑娘,毫不留情地用手杖抽打她,怎么会让她进屋呢?
站在门前的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指着正房那边说了句什么。那个照顾傻姑娘的女佣立刻小跑着到正房里去了。
不到一分钟,女佣跑回来,递到中年男人手上一件东西,好像是那间屋子的备用钥匙。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大概是门开了,站在门外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不一会儿,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大声尖叫着。虽然我听不清他在叫什么,但可以听出那是因为看见了非常可怕的东西,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
进去的人们也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围在一起乱作一团。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急得团团转。他们到底看见什么了?
其中一个人离开人群,向正房跑去。剩下的人站在原地乱嚷嚷。
最后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是那个女佣,她连路都走不稳了,完全是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看来她受到的刺激最大。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傻姑娘在屋里吗?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肯定不在。如果在屋里的话,人们肯定要把她带出来的。傻姑娘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心里特别着急,特别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右边那间屋子里肯定发生了非常怪异的事。
这时候我听见了警车的叫声。声音越来越近,警车来到了我的窗户下面。警灯闪烁着,把小路两边的房子都照红了,警车最后缓缓停在了我家对面的小房子旁边。我看见我母亲也出去看热闹了。
从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他们迅速用绳子把小房子圈了起来,绳子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紧接着又来了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我的窗户下面更热闹了。
住在附近的人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我家前面跟赶集似的。
站在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情况,有的踮起脚尖,有的连蹦带跳。跟他们比起来,我这里可以说是剧场里的特等包厢。
我对下面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又过了一会儿,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右边那间屋子里抬出来一副担架。担架用毛毯盖得严严实实的,毛毯下面好像是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了。
担架上的人是谁呢?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绅士。也就是说,那个绅士已经死了。刚才那群人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面跑出来,吓得脸色苍白,可能是因为看见了绅士的尸体。
那么,那个绅士是怎么死的呢?最了解这个事件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观察这所小房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那个绅士下午的样子来看,肯定不会是病死,也不会是自杀的,剩下的只能是他杀…这是最简单的推理吧?既然是他杀,就有一个谁是凶手的问题。那么,凶手是谁呢?我认为只能是那个傻姑娘,不可能是别人。那个傻姑娘被绅士用手杖暴打了一顿,肯定非常愤怒,肯定要报复的。
看着窗下乱哄哄的样子,我眼前浮现出绅士用手杖抽打傻姑娘的情景。我认为,肯定是傻姑娘杀了那个绅士!
四
发生在我眼前的这个奇怪的事件,第二天在报纸上登出来了,大标题是:D坂杀人事件。看了报纸我才知道,这个杀人事件是一个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的奇异事件。
综合报纸上的报道和我后来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消息,被杀害的人就是那个穿着讲究的绅士模样的人。
那位绅士在神田开着一家律师事务所,是一个很有名的律师。他的顾客一般都是社会名流和政治家,是一个既有地位又有名誉的所谓名士。我家对面那所小房子右边的那间屋子,是他租的。
这个有名的律师就是在他租的那间屋子里被人杀害的,而且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死法。
律师被发现的时候全裸着身子,手和脚被绳子捆着,嘴被毛巾堵着,眼睛被黑布蒙着,脖子被绳子勒着,绳子的另一头固定在桌腿上。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阴茎根部被细绳缠着。
他死在了一间可以称作密室的屋子里。那间屋子只有一个窗户,而且被木板封得死死的。门也只有一扇,锁从里面撞上以后,没有钥匙从外面是进不去的,而钥匙就在桌腿旁边。
以前我以为那所小房子的中间是通着的,其实不是,两个窗户之间有很厚的 砖墙。以前砖墙上倒是有一扇门,不过早就用砖封死了。总之,律师是在一个地地道道的密室里被人杀死的。
律师的尸体受到的惨不忍睹的凌辱,当时的报纸上并没有写那么详细。上述那些情况是我后来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个奇怪的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光是报纸,很多杂志都连篇累牍地报道了这个所谓的“D坂杀人事件”。
凶手好像就是被关在隔壁的那个傻姑娘。对这种说法我是表示赞同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人亲眼目睹了“手杖殴打事件”。报纸和杂志的记者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情况,详细记述了“手杖殴打事件”。
但是,傻姑娘再也回不到小房子左边的那个房间里了。“D坂杀人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晨,她的尸体在神田川下游的佐卫门桥附近的水面上被发现。
据分析,她应该是顺着本乡大街往南走的。走到汤岛以后,再往前走,就到了神田川河边。据说在那一带确实有人看见过她。至于她是因为杀了人感到自责,故意投水自尽的,还是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的,就不太清楚了。总而言之,她是溺水而死的,尸体是被冲到佐卫门桥附近以后被人发现的。我对人们的这种说法表示同意。
于是,杀人凶手…不,应该说是最值得怀疑的犯罪嫌疑人,第二天早晨成了不会说话的死人。不过,就算她没死,要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
“D坂杀人事件”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就算是傻姑娘把那个律师杀了,那么,她是怎么在那个密室里把他杀死的呢?那间屋子只有一个窗户,而且用木板封了起来。那间屋子也只有一扇门,门是锁上的,钥匙在屋子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在房东住的正房里。据说放在正房里的备用钥匙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傻姑娘去正房把钥匙偷出来,打开律师租的那间屋子,进去把律师杀死以后,再锁上门把钥匙放回原处,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正房里不但有家里人,还有佣人,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把钥匙偷出来再放回去,不用说是傻姑娘,就是再机灵的人也做不到。
我在那所房子对面的二楼看见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那个傻姑娘分明是个色情狂。她喜欢上了律师,但是律师对她很冷淡,而且还用手杖狠命地抽打她。她杀死律师复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个色情狂杀死律师以后还觉得不解气,又对律师的尸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凌辱。“D坂杀人事件”让我联想起阿部定事件(1936年5月18日女佣阿部定将情人绞杀并切除其生殖器的事件。由于事件的猎奇性,在事件发生及阿部定被逮捕后,日本新闻界号外连出,这在当时是一起引起人们极大关注的事件。即便是现在,很多日本人只要一听到“阿部定”这个名字,就会联想起该事件)。这种失去了理性的女人罪孽深重,让人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傻姑娘的杀人方法,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那么一间密室里杀人。
右边那间屋子她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律师进去以后,我又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看累了就躺下看书去了。难道说,她是在我躺着看书的时候回来了?回来以后敲开律师那间屋子的门进去把律师杀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只靠一个女人的力量杀死那个律师是不可能的。当然,也许傻姑娘发疯以后具有超出常人的怪力,先把律师勒死,再把现场弄得一片狼藉……但是,她把那间屋子弄成一间密室干什么?一个傻姑娘,就算具有超出常人的怪力,怎么会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呢?
警察也好,世人也好,报纸也好,也都像我这样想过,结果都跟我一样陷入迷宫,找不到出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渐渐地把这个谜一样的“D坂杀人事件”忘记了。作为一个目击者,“D坂杀人事件”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也越来越淡薄了,我只记得律师被杀死以后受到了惨不忍睹的凌辱。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最终还是了解了“D坂杀人事件”的真相。了解一个事件的真相,竟需要三十年的时间!三十年来,东京这座城市和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还记得“D坂杀人事件”的人恐怕也不多了。不过,住在D坂的人们在事件发生以后还是看到了很多跟“D坂杀人事件”有关的东西。
首先是那个傻姑娘的丑恶形象在社会上不断膨胀,作为一个惨无人道的色情狂被人们唾骂。以她为原型的小说成为畅销书,进而被拍成电影。事件发生后,经常有人给她的家里打骚扰电话,经常有人投石头把她家的窗玻璃砸碎。四年以后她家就搬走了,搬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她家的房子被拆掉,盖起一座公寓。
我的肺结核病痊愈了,早就从D坂的家里搬了出来。我现在住在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的护国寺附近的公寓里。一次散步的时候,我偶然听说那个傻姑娘的墓地就在护国寺里。
据说她的墓没有墓碑,而且荒凉、凌乱。但是,有一天我特意绕到那边去看的时候,发现她的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墓前还摆放着鲜花。当时我认为是她的家里人来过了,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星期六,我散步经过傻姑娘的墓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用扫帚打扫墓地。我不记得见过这个老太太,但我认为她肯定是傻姑娘家里的人。于是我就上前跟她打招呼,说我以前是这个傻姑娘的邻居,还亲眼目睹了轰动一时的“D坂杀人事件”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护国寺里的樱花已经开了八成,观赏樱花的人很多。
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戴着一副银边眼睛,高贵优雅。她听了我冒冒失失地说的那番话,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反感,还频频点头。于是我对她印象很好,就问她是不是傻姑娘家里的人,没想到她说不是。
我感到非常吃惊。不是她家里的人,为什么要来为傻姑娘扫墓呢?而且是每个星期六都来,除了扫墓还摆放鲜花。我冒昧地问她:“您和傻姑娘难道有什么因缘吗?”
老太太听我这么一问,就打算离开墓地回家了。我见状赶紧拦住她,耐心地跟她拉家常。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解开三十年前“D坂杀人事件”之谜的机会,我决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