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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展望塔上的杀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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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前面并排摆着两个红色公用电话,其中一个铃响了。旁边一个面包店里走出来一位大叔,拿起听筒听了一下,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了看我,把听筒向我递过来。


    我断了逃跑的念头,接过听筒。

    〃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我说话带着哭腔,〃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行不行啊?〃

    〃别想那么多,我并没有把你怎么样嘛!我只不过是想保护你!在这个梅毒病菌泛滥的大都市里,你不要到处乱跑,要好好在家待着。我不会教你学坏的,快回家吧!〃男人说完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又不是你的女人!〃我摔掉听筒,转身向车站跑去。我本来想截一辆出租车的,可是没有空车。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原宿站,往自动售票机里塞了两枚硬币,按了一下出票按钮,从机器里吐出一张最便宜的车票来。我决定到新宿去——离开了原宿,一定不会再有电话追过来。

    在新宿下车以后,我走出车站,一边神经质地观察着附近是不是有红色公用电话,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我走进一家百货商店,在里面转了半天,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电话不会追过来了,到底是新宿,一到新宿,就听不到电话铃声了。

    在百货商店里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点儿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可是,我不敢进咖啡馆。我看见楼梯附近有供顾客休息用的长凳,就朝那边走过去,靠近之后还没坐下我就吓了一跳。长凳旁边并排摆着三个红色公用电话。

    我这才知道东京这个城市是多么的可怕,走到哪儿都有电话这种古怪的东西,想从它身边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凡是人们觉得可以清静一会儿的地方,一定有电话,还让不让人清静一会儿了?

    电话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机器。电话到底是从哪儿打过来的呢?以前我经常在电话里跟熟人说话,现在我开始怀疑,电话那头的人我真的认识吗?

    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面对面说话是最好的。人跟人谈话时应该看着对方的脸,从对方手的动作,表情的微妙变化,哪怕是用手稍微理理头发,我们都可以发现对方心情的变化,从而调整谈话的内容,使之更加丰富。这才是谈话的本来面貌。

    可电话不是这样。不管我是不是要上厕所,不管我是不是要洗澡,对方想什么时候打过来就什么时候打过来。我还没有做好说话的心理准备,就得回答对方突如其来的问话。这在通话的两个人都高兴的时候倒也无所谓,但是,通话的两个人的心情总是会有一定的落差,对方的心情沉重,我也得跟着沉重起来才合适。这简直就是一种暴力。把见面这种当然的程序省略掉,通过电话来交谈,就会造成这种后果。

    我最终还是在红色公用电话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实在太累了,必须得坐下休息休息了。再说,那个人怎么可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呢?


    我坐在长凳上,偷偷地瞥了那三个电话一眼。其中一个被人胡乱用马克笔写上了本机号码,一个男人正在用它跟人通话,好像谈得很愉快。

    结束通话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一句〃请多关照〃,就把电话挂了。他挂上电话以后,手依然扶在听筒上,也许是想再打一个电话吧。就在这时,他扶着的电话响了。

    我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我的心脏简直就要从身体里蹦出去,我差点儿尖叫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忍住之后,我忽然想到,怎么能肯定这个电话就是打给我的呢?我想得太多了。那个男人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就摘下了听筒,也许这个男人的硬币用光了,就把这个红色公用电话的号码告诉了对方,对方给他打过来的吧。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男人竟然把红色公用电话的听筒向我递了过来。我站起来撒腿就跑,跑出百货商店很远以后,我才觉得挺对不起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递给我听筒的男人的。

    新宿也没有能让我安宁的地方。我一边在街上闲逛,一边想,东京为什么有这么多公用电话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为什么我走到哪儿电话就能追到哪儿?我怎么会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呢?

    我想喝一杯热咖啡。反正我也没有办法摆脱,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走进一家三层楼的大咖啡馆。

    一杯热咖啡刚喝完的时候,咖啡馆里的广播响了,是一个女服务员的声音。

    〃吉井优子小姐请到服务台!吉井优子小姐请到服务台!幸田先生的电话!〃

    我全身僵住了。但是,我忽然想起幸田是我每周三弹钢琴的六本木一个叫〃希克斯培尼〃的店的老板,就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到,幸田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我太累了,从体力到精神,都疲劳到了极点。

    〃跑到新宿去啦?辛苦你啦!〃还是那个低沉、阴险、可恶、让人感到恶心的声音。

    我好像已经虚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方沉默着,听得见他咻咻的呼吸声。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是在东京,你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能找到。我为什么要用幸田这个名字呢,那是因为怕你不接电话。我呀,是担心你的身体。〃

    这种黏糊糊的说话方式,让我想起小学时代那个讨厌的校长。

    〃你也许不知道吧,新宿那种地方,洗手间的门把手上都是梅毒病菌,你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呢?〃

    这个人太不正常了,肯定有病。

    〃快回家吧!回家以后呢,尽量少出门。星期二不是你的休息日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别到处乱跑啦!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就是为了你弟弟,也应该好好在家里待着嘛!〃



    三

    现在,我该说说我弟弟守泰和我家乡的事情了。

    守泰不是我的亲弟弟,比我小十岁,现在在东京念高中,跟我住在一起。我租的是两间一套的公寓,靠近大门的那一间弟弟住。

    一般来说,弟弟跟姐姐一起住总会觉得憋闷,可是这孩子很特别,从来不感到憋闷。守泰小时候精神上受过刺激,有严重的语言障碍,所以进了位于青山的一所聋哑学校,离我租的公寓不太远。

    我的老家在长野县。我还是很爱我的故乡的,但是,就算休假我也不想回去,因为我不喜欢我的继母。

    我的亲生母亲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病去世了。母亲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而且在回忆的过程中不断被美化,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完美无缺的。

    母亲死后两年,父亲再婚了。那时候我上初中二年级,刚进入青春期,这是个很难对付的年龄。如今长大了,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常常把继母气得半死,现在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我跟她根本就合不来,不管怎么努力也搞不好关系。

    继母的脸圆圆的,面颊红红的,特别土气,可是父亲觉得她是个大美人。继母非常勤勉,是过去农村里最容易被接受的那种人。只要我跟继母发生冲突,不管是怎么引起的,父亲都要说是优子不好。那女人专门等着父亲骂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把胜者的位置占得稳稳的。

    我利用父亲再婚时觉得对不起我和死去的母亲的心理,让他给我买了一架钢琴。我埋头学琴,尽量少跟继母打交道,后来趁着来东京上音乐学院,离开了那个令人抑郁的家。

    现在和我住在一起的守泰是继母跟父亲结婚时带过来的孩子,当时还是个婴儿。从守泰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就可以了解继母的性格。我虽然跟一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孩生活在一起,但我从来就没有把守泰当做男人。

    在成长过程中,守泰一直把我当成亲姐姐,也许现在他也把我当做亲姐姐。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少年,而且体弱多病,大概是遗传了他那病死的父亲的体质吧。不爱好任何体育运动,谁也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守泰喜欢信州特产,喜欢看立原道造的诗歌和堀辰雄的小说。对了,他还曾经把一只猫装进布袋里扔到河里淹死。

    守泰小时候跟我比较亲,什么事都跟我商量,不论我去哪儿,他都跟着我。我知道他这样做,他母亲心里很不痛快,就故意带着他到处去玩儿。有时候我问他,喜欢他妈妈还是喜欢我,让他感到特别为难。吭哧半天后他说喜欢我,于是我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去点心铺给他买一大堆点心。

    点心铺战法很有效果。全家在一起的时候,守泰要是跟他母亲撒娇,我就不理他,反之他要是跟他母亲生气,我就给他买点心吃。一来二去,他跟他母亲都不怎么说话了。


    但是,我的敌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继母开始对我实行经济封锁。父亲被继母揪着脖领子,当然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在继母的唆使下,父亲先是对我讲了一番大道理,然后宣布限制我的零花钱。那时候我悔恨交加,眼前一片黑暗,一个星期没跟父亲说话。在厨房里洗碗的继母故意把盘子饭碗弄得哗哗响,她是在用那声音宣告胜利。听着那声音,我恨得咬牙切齿。我直到现在都没忘记当时那悔恨交加的心情,父亲恐怕也一直认为那样做是为了教育我,让我做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真不敢相信我有这样一个傻父亲!

    我在信州度过的青春期,就埋在这样一些家庭闹剧里,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所以我一度怀疑最近这些奇怪的电话是继母搞的鬼。不,不是一度怀疑,就是现在,我仍然在怀疑是继母雇人搞的鬼。

    怀疑归怀疑,继母是不可能干这种事的。首先她没有那个脑子,就是有,她也会嫌麻烦,再说她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还有,她的儿子守泰是我在照顾,她给我捣乱,对她的儿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作为一个母亲,她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在东京,除了我以外,她找不到第二个人来照顾她那个非常内向又有严重语言障碍的儿子。找间房子让他独立生活,或者托付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房东,她是不会放心的。虽然她跟我的关系不太好,但当初决定送守泰来东京上学的时候,她还是勉勉强强同意了让守泰住在我这里。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那个追着我把电话打到新宿的那个星期二以后,我一直没有接到电话,总算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但是随着星期二的临近,我越来越感到恐惧。我已经摸到规律,只有星期二这天,路旁的电话才一个接一个地冲我吼叫。别的日子没有电话追着我。而且,每次都是从位于涩谷的法语学校回来,在原宿站下车以后。在涩谷那边的路上,在法语学校学习的时候,都没有电话追过我。我开始从这个规律中分析其中的奥妙。

    又到星期二了。我在去法语学校的路上,走到涩谷的大街上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害怕从原宿站到公寓的那段路。可是,想到弟弟守泰在家里等着我,我也不能不回家。能跟弟弟一起多待一会儿的日子,只有星期二这一天。

    从原宿站下车以后,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出站的时候,看见右手侧有一个红色公用电话,我胆战心惊地从它旁边经过,但是它没响。

    我没有勇气走上表参道大街,出站以后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公寓门口。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公寓管理人值班室前面有一个红色公用电话,我经过的时候它也没响。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守泰回来了。我做好晚饭,我们姐弟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平安无事。


    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平安无事。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星期二,我从原宿站出来以后没打车,选了一条离家最短的路,顺着表参道大街直接回家。也是平安无事。

    我回到房间里,随便往沙发上一躺,等着守泰回家。守泰回来以后,我们做饭,吃饭,聊天,平安无事。

    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又到星期二了,我已经不觉得害怕,出站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进了一家时装店。

    我正在看一件西服套装的时候,旁边的粉色公用电话响了,店员把听筒向我递过来。

    〃又开始在梅毒病菌泛滥的街上乱转了,是吧?你这个女人,怎么跟你说都没用,是吗?〃还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男人。

    〃你是我的保护人吗?我买件衣服总得进商店吧?〃我对他说。

    那男人还是发出那种令人恶心的怪笑,笑完了又咻咻地吸了几口气。〃保护人?说得对!我就是你的保护人,你的守护神!我跟你是同体一心啊!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跟你在一起。你睡在床上的时候,你洗澡的时候,我都和你在一起,总之我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只不过你察觉不到。我就跟你的影子一样,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听他这样说,过了一段平静日子的我又毛骨悚然起来。我的后背感到刺痒,不由得全身哆嗦了一下。

    〃遗憾的是,我现在只能通过电话跟你联系。你知道我有多么了解你吗?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男人开始纠缠不休,居然说到我今天穿了一条什么样的内裤,还说对了。

    我什么时候把电话挂断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脑子非常乱,快步往家走。我走着走着心情放松了一些,于是就想试试如果我还要逛商店的话会怎么样。我来到一家经常光顾的蛋糕店,刚在门口站定,蛋糕店前面的红色公用电话就响了起来。我赶紧小跑着回家去。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真傻,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这些奇怪的电话,就是要我星期二尽早回家,不要在街上转悠,老老实实地回家待着。

    什么理由我还没想到,但是,我上星期二和上上星期二没有逛商店,直接回家了,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只要稍微一逛商店,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怎么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呢?一到星期二电话就打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回到家我继续想:星期二让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在家里待着,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时候,我听见守泰回来了。忽然,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难道是守泰捣的鬼?



    四

    的确,守泰是有干这种事的动机的。那孩子很孤独,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他肯定希望我星期二早早回家陪他。而且,只有守泰才有可能知道我穿什么内裤。

    不过,这样说也很勉强。我从来没有穿着内裤在守泰面前待过。当然,他可以在我晾衣服的时候把我所有内裤的样式和颜色全记住,然后趁我不在家查看一下少了哪条,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很喜欢买内裤,我的内裤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他怎么能记住呢?

    更主要的是,守泰有严重的语言障碍,不可能那么流利地讲话,而且声音也完全不同。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嘶哑,完全是一个大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而且,如果是守泰的话,他是在哪里打的那些电话呢?

    电话?那是电话吗?我真不敢相信那是电话。设想一下,如果想让一个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打给他的电话,那得是多么大的工程啊!首先要把所有的电话号码查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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