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口-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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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脑袋犹豫地抬起、低垂,重复了两三回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好慢好慢地说:
「章哥哥,可以带我跟叔回家吗?」
「小傻瓜,又不是不知道路,叫辆出租车就能回家啦。」章宇恩故作轻快道,一边抹去小女孩脸上的雨水,整整她湿透的乱发,勾到耳后,动作十分熟稔。
「可是、可是——」习又宁有点急了,回头看她叔叔一眼又转了回来。「可是大家没有在一起就不像家……没有章哥哥就、就不是家了……」
「……是谁教妳这么说的?」
「没、没有!」习又宁用力摇头,抓住自己最喜欢的章哥哥凉凉的大手。「叔说不能说是他教的,他还说如果让你知道是他教我说的,我们就不能把你带回家了!所以——所以是宁宁自己说的!」
……傻孩子,妳什么都说了……
「宁宁是乖宝宝。」章宇恩侧脸,亲吻小女孩的嫩颊。「诚实的好孩子。」
小女孩嫩嫩的脸颊泛红了,心里忐忑着。
习近勋忽然很嫉妒自己的侄女,一双眼带着火气,狠狠瞪着习又宁的右颊。
该死的,为什么要亲她!握着单臂拐杖的手紧了紧,隐忍着忽然发难的嫉妒。
他很想、很想抹去方才落在她小脸上的吻,想抓起那个蹲在她面前和颜悦色的男人,想咬住那两片刚贴上女孩脸蛋的唇,想将这个到现在还没看过自己一眼、彻底无视自己的人搂进怀里狠狠地吻住,想——
想告诉他一切都结束、都过去了,想让他知道他没有对黎家出手,黎成锋运毒被抓、黎氏海运破产倒闭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与他无关,还想说他留下的便利贴他全留着,反反复覆看到都背了下来,还想——
想问他,如果自己向他道歉是不是能——回到他身边……
但习近勋什么都没说,不,应该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蹲着的章宇恩站了起来看向他的这一刻,习近勋狼狈地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方才转过的念头全都忘了。
在四目交会的瞬间,才强烈地意识到这半年多以来自己有多么想他——
沉默的两人不知道此刻彼此竟有着同样的想法。
「哈啾!」底下,小小的喷嚏声敲醒了不自觉凝视彼此的大人。
真是,竟然又看傻了……章宇恩皱鼻,收回贪恋的目光,垂视搓着鼻子的习又宁,终于开口跟男人说了话:「就算是夏天也不应该让小孩子淋雨吹风,快回去吧。」顿了下,他拿出手机拨号。「我帮你们叫车,很快的——喂,阿草吗?是我,妳现在在哪跑车?……没载客啊,刚好,我这有人要回去叫不到——」
呃?手机……章宇恩愣愣地看着抢走他手机、按下结束键的男人。
「那个——」实在不知道他带宁宁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小孩感冒很难照顾,而且现在肠病毒、流感什么的一堆,你赶快把宁宁带回家,煮点姜汤——」
「少了你就不是家……」
章宇恩的心口咯登,窒疼了下。
一定是他幻听,这男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恶心巴啦的话来,一定是听错了。
想听见的话真的听见了,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章宇恩抓抓鼻子,笑得有点尴尬:「那个……黎氏已经宣告破产,我大哥也因为涉嫌运毒被抓,呃……」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什么,说不出恭喜,也无法为家人抱不平。
「你怪我?」
「怎么会。」章宇恩干笑。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比谁都了解报复啦伤害啊是很愚蠢的行为,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有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只要能往前走,时间会将曾经受过的伤、挨过的痛慢慢冲淡,他经验过,所以明白这不只是漂亮的空口白话。
至于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释怀,因人而异,但总有一天能冲刷殆尽,日子还是能过,只要放开心胸、放下一切,还是找得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虽然难免有点寂寞……可恶!他到底为什么来找他?
不敢继续往下想,章宇恩转身面对铁卷门一边的侧门,低头专心掏钥匙开门。
然而叮叮当当的钥匙碰撞声突显出主人的心慌意乱,掏了半天也没抓到对的钥匙开门,更让章宇恩觉得狼狈。
「快回去,人家说只有笨蛋才会在夏天感冒。」
「我是。」背后,低沉伤痛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是笨蛋,才会看不开,才会那样对你,才会让你离开我。黎阳——」
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视门锁前的手好半晌,章宇恩深吸口气,转身面对习近勋。「我是章宇恩,朋友都叫我章鱼。你找的『黎阳』已经死了。」
啊,说得太过火了,章宇恩暗自叫糟,连忙补救:
「那个——勋?」抠抠脸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没想到还能听见他这么叫他,习近勋呆了,愣愣点头。
「嗯。」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放纵情感跑在理智前头,回应这抹暖笑。
「那就好。」章宇恩露出庆幸的表情。「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大哥是咎由自取,我知道的,你不要想太多,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出自百分百的真心,他用力点头,又重复了一次:「真的,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这么说应该就够了吧。他回头继续自己的开门大业,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对他扬起的笑。
实在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搂住他、告诉他自己很想他,还是很爱他,问出「能不能重新开始」这种傻话。
不可能的事,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期待……
喀!家门总算打开,章宇恩忍住逃进去的冲动,回头对小女孩笑:「宁宁,快带妳叔回家,不要感冒啰。」
男人难得的笑因为他的安慰和催促冻结,这才明白他的笑容用意何在。
他想听的不是这种客套的安慰和打发!
他想他回来,回到他身边,完整他的世界!
他想——他想要他!
「章哥哥……」
「乖,要听大人的话。」章宇恩再一次拍上小女孩髪顶,回避视线和习近勋对上的可能,低头进门。
习近勋抢在他进门前抓住他手臂,强行留人。
「我没有出手!」他说。「黎成锋早就被警方盯上了,黎氏海运会破产倒闭也是因为黎成锋的事和周转不灵才会破产倒闭,跟我没有关系,我——」
「那很好啊。」章宇恩回以柔笑。「谢谢你愿意原谅他们,快回去,别感冒了。」
说完,缩肩抽回手臂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又被扣住。
「没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家。」什么身段、什么面子统统去死!他什么都可以抛开,只要能换回他、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你不承认自己是黎阳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认识他,我只认识你章宇恩也只要你——宇恩,跟我回家。」
「我已经有家了。」章宇恩指着敞开的门,嘿嘿笑出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家还是自己的比较好。」
已经有家……习近勋的手不知怎地,松了力道。「是吗……」
「自己的,就不用担心被——」章宇恩蓦地住口,把差点点说出来「被赶了」三个字咽回去。「房东收回去。」
呃……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话,似乎也没有转得比较好,意思还是差不多。
掺入尴尬的沉默让两人顿时无语。
「哈——啾!哈啾!哈、哈啾!」
孩子的喷嚏化解了因他而起的凝重,章宇恩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小孩子闹场。可看见习又宁变得苍白的小脸蛋时,突然有狠狠巴自己一掌的冲动。
他怎么会——真是混帐!他暗骂自己。大人的事跟小孩有什么关系,要她一个孩子陪着淋雨吹风!
不让他们进自己家门的决心因为这连连的喷嚏声迅速崩毁中。
而习又宁柔软还带了点哭声的童音,更是致命一击,打得他无力招架:「章哥哥,我、我好冷……会、会不会变成夏天——哈、哈啾!感冒的笨蛋……」
「哈啾!」比小女孩低沉但音量更大的喷嚏声,引章宇恩移眸。
本能地扫视过去,让他不小心多看了习近勋一眼,刚硬的髪没被大雨打塌但也承接不住雨水,沿着脸部刚直的轮廓汇集到尖削的下颚,一滴两滴三滴直落;被雨打湿的POLO衫和休闲裤黏在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心,隐隐抽痛……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找他……
「章哥哥……」习又宁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拉扯她章哥哥的裤管,红通通的眼睛仰望着。「宁宁好冷……」
章宇恩再度低头,发现小女孩的表情可怜得——就像跟他讨冰淇淋吃的时候一样。
真是太假了,孩子,长得一张什么都写在上头的老实脸是骗不了人的……连忙避开视线,怕自己忍俊不住笑出来。差点忘记,习又宁小姐也是机灵的小诈炮一个。
这对叔侄实在很过分,让他又是心痛又是想笑。
「哈啾!哈啾!哈啾……呜……宁宁会感冒、变笨蛋……呜……」
孩子的抽泣声更大更响,中途还打了几个哭嗝,哼唧着「章哥哥不要宁宁」的指控,哭得好惨。
唉,不管怎么样,淋雨都是事实……无法不动摇,这一大一小真的是……
所以说谁先爱上谁就输,从一开始胜负就已经决定好了,他只有吃亏认栽的分。
叹口气,章宇恩脱下薄夹克,覆在习又宁头上。
「宁宁是小可怜,不是小笨蛋。」说完,自顾自走进屋里。
打开的门院并没有掩上——
门外的叔侄看他走进屋里,瞪着敞开未关的门好一会,不知所措地看着彼此。
的确,敞开的门不代表拒绝,但主人也没有开口邀请……
说不想进去是骗人的,但叔侄俩因为不敢确定这是邀请,谁也没胆往前踏进去,怕只是自己误会,最后被赶出来。
习又宁看着打开的门、看了看叔,又回头盯着大门。她很想很想进去,进章哥哥怀里撒娇,告诉他自己好想好想他,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走进去,好像非得等到章哥哥说「进来」才行。
可是——她等了等,章哥哥都没出来,也没有叫她进去,她等了好久好久,脚好酸好酸……
这种从没有过的怆惶不安压垮了小女孩,这回真的是放声大哭了:「呜呜……章、章哥哥不要宁宁、真的不要了呜——呜……嗝!呜呜……」
忽然,脚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去而复返的章宇恩拉开大毛巾将小女孩密密实实地包住:「谁会这么没天良,丢着妳这么可爱的小可怜不管,嗯?」
小女孩哭得好伤心,抱住章宇恩的腿又捶又打,一边号啕:
「就是你呜呜……就是你……哥哥、坏呜呜……」
「我哪里坏?」章宇恩失笑。「不是要把妳这小可怜带回家了吗。」
说话的同时,章宇恩抱起习又宁往屋里走,留下同样湿了一身还拄着臂拐、更因为被遗忘显得狼狈不堪的男人。
这次,门还是没有掩上。
被遗忘的男人站在原地瞪着那扇敞开的门,他也只能站在原地这么看着,独自咀嚼和小女孩一样——不,是多了几倍的怆惶不安与煎熬。
他不敢奢望自己能像侄女一样被轻易原谅,屋里那人的痛苦几乎全是他一手造成——间接的、直接的,都是。
与进屋的渴望等量的,是屋里那人再出来只是为了要关门的害怕。
他会吗?再走出来,当着他的面关门拒绝他?
正当他怖惧地胡思乱想的时候,章宇恩又走了出来,毫无心理准备的习近勋竟然露出怯懦的表情,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就在同时,章宇恩摊开一条更大的浴巾,抓着两角高举,绕过后退的男人头顶,在空中划了个大弧罩住他,拉向自己。
浴巾隔离出一个狭窄排他的世界,两个男人只看得见彼此。
被圈在狭小的浴巾世界里,习近勋木讷的表情写着不敢相信。
这么近,几乎可以吻到他的距离——他不敢相信章宇恩竟然愿意离自己这么近!他是不是在作梦?
为什么他会觉得此刻的习近勋表情像只惨遭主人抛弃的大狗,可怜兮兮的?
只是淋着雨、站在这里,竟然这么——嗯,有戏剧效果,比刚才的小可怜更可怜,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弄得这么糟?
章宇恩低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动手擦拭男人湿漉的髪、疲惫的脸,最后情不自禁吻上对方讶然微启的唇。
很轻很轻的吻,几乎在刚碰触到对方时就收回的浅尝即止。
「先说好,我家没你家那么舒适、床也没你家的大。」
一个轻吻、一句低喃,男人激动得身体颤抖,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唇开了又阖,努力了好一会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家已经三天没打扫了。」他记得,他有某种程度的洁癖。「最近店里的生意变好了,忙得没时间。」
不是梦……真的是他。习近勋回过神,听着他的声音,嗅着他的味道——浴巾遮去不必要的目光,自成一个世界,他放任自己埋进他肩颈,喃喃低语思念多时的男人的名字。「宇恩、宇恩、宇恩……」唯一得空的手在这时悄悄环上章宇恩的腰身收紧,同时松开另一支拐杖放到一边斜倚靠墙,好让自己多只手抱住怀里的男人。
这是他的,属于他的——已经过去的黎阳,现在存在的,他的宇恩。
无法放手,爱到这地步,他对自己也无言了……正在心里犯嘀咕、唾弃自己的章宇恩,没发现背后多了一只手、也没注意男人悄悄倾倒,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交给自己。
「我不会赶你,想走也不用告诉我,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章宇恩说,没注意到习近勋的手已经游移至他下颚,正轻轻摸着揉着捏着,缓缓托高。「那个——勋,如果你能忍受我有点乱的家,那——嗯,那个,咳,小可怜已经泡在浴缸里唱歌了,你这个大可怜将就点,用一楼浴室里的莲蓬头冲个热水——唔!?」
习近勋再也忍耐不住了,体内疯狂吶喊着对怀中人的渴望,低头咬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做了自己从刚才一见到他就想做的事,饥渴难忍的舌挑开毫无设防的牙关,卷起他的,一起纠缠。
「帮我洗……」
浴巾下的世界有点阴暗,章宇恩只看见男人的眼闪烁鲜明的欲望,直直盯着自己。
「我的脚还站不稳,帮我……」
本能地觉得这男人要的不会只是帮他洗澡而已,但——
一步退,步步退。章宇恩紧抓浴巾两端,包着几乎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任由他狂吻自己,半推半就地后退进屋。
磅!
是谁关上的门?
不重要,渴望着彼此的热吻让两人无法再作更多思考。
第九章
「吭?就这样?」阿草停住拿松饼往嘴里的动作,也不管上头厚厚一层的蜂蜜已经等不及「啪嗒」一声滴在桌上。不能怪她。实在是任何人听见章宇恩这一番话都会有这种反应。
「就这样?」重复的质疑接近尖叫。
「不然还要怎样?」章宇恩拿着抹布,长臂越过吧台,擦去阿草那侧桌上的蜂蜜,顺便移动她的盘子好接住又要滴下来的蜂蜜。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