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七次的男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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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刻切入事件重点
外公倒卧在六叠榻榻米大小的阁楼房间里。阁楼里仅有一扇大小如笔记本的窗户,即使在白天,室内光线也是晦暗不明。房里悬挂着灯泡,棉被则是随意铺放在中央。
外公渊上零治郎脸部朝下,伏卧在棉被上,呈现像是想搂住谁,却又被对方挣脱逃走的姿势。他的左臂压在腹部底下,右手则揪著榻榻米。身体前方倒著一只一升(注1)装的清酒酒瓶,里头残留的清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色
外公的后脑像棉絮般,少得可怜的白发染上了点点腥红。那只铜制花瓶,如同有意遮掩外公的侧脸般横倒在地,未至花开时节的蝴蝶兰,散落在榻榻米上。胡留乃阿姨喜欢蝴蝶兰,因此友理小姐才会买来送她。照理说,那只花瓶原本该放在胡留乃阿姨的房里。
“应该是被那个花瓶击中头部吧……”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自然不只我一个,然而却未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不论是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阿姨、居子太太、叶流名阿姨、舞姊姊,或者是瑠奈姊姊,都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僵在原地。在场人士全都屏气凝神地挤在房间唯一的狭窄门口。
时间不知冻结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踏入阁楼房里。或许因为这间房间是我住本家时被分配到的卧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总之,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我在倒卧的外公身旁跪坐下来。
我抬起外公如火腿般缠绕在一起的手腕,把量不到脉搏的跳动,证实外公他的确死了!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他倒卧的姿势时,我便心里有数,却依旧感到震惊万分。不,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我转身望向妈妈和哥哥们,他们正从门口窥视著里面的情形。此时的我,对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完全毫无头绪。这副发愣的蠢样想必让我丢尽颜面,但在场众人却都没有取笑我,他们像是感情损耗殆尽了似地一个个紧绷着脸。反倒是我,在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却想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这是因为待在渊上家时,众人都被赋予穿著“制服”的义务,而看看现场,除了居子太太之外,其他人都穿著各种颜色的运动服与无袖的短外褂。在事发现场出现这样的穿著,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既然如此,我索性更怪模怪样一些。
友理小姐是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看来是接收到我无言的讯息,她转身冲往楼下,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中不断萦绕著。我想,她应该是去打电话报警吧。
友理小姐的行动像是解除了在场的束缚,众人同时吐了口气。如同暗号般,我妈妈、胡留乃阿姨与叶流名阿姨,三人开始呼天抢地喊著“爸爸!爸爸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之类的哀嚎。悲鸣声和号泣声此起彼落,仿佛想将方才冻结的时间给争取回来。
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好不容易才拦住正要冲向外公尸体的妈妈与阿姨们。
“不可以碰!在警察来之前,不是应该维持命案现场的完整性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命案现场又是什么意思?”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狭窄的阁楼房里,俨然已化为阿鼻地狱里的火海刀山。
“这一看就知道了啊!”世史夫哥哥拚命说明。“眼前的情景再怎么看,都是起不折不扣的杀人事件啊!”
世史夫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的表情再度凝结
“杀人事件?他说是杀人事件耶!”
“难道、难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在场众人惊惶的眼神里,纷纷显露出这般抱怨。
“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不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这种善良市民身边才对呀!”
杀人事件——这句话对我与其他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冲击,可说是截然不同——的确,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请别对我说出“怎么,你这说词不是和别人没两样吗”的话。我口中所说的“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并非如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有所暗喻。
今天是一月二日。作为既定的事实,我知道这一天渊上家不会也不该发生杀人事件。那的确是在“昨天”——不!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第一轮的一月二日,当时什么事也没发生,是个平安无事的一天。照理说,第二轮的“今天”——同样是一月二日,也不该发生外公被杀的事件。
不知如何处理紊乱思绪的我,目光瞬间落在瑠奈姊姊身上。不过,姊姊却仿佛末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紧盯著外公的尸体。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注意到,瑠奈姊姊没戴耳环。她是何时取下的?确实,在昨天——真正的昨天,也就是元旦的时候——她的确还戴着耳环。瑠奈姊姊年初来本家拜访时,当然也照旧换穿了“制服”。她的运动服是黄色的,外头还披了件蓝色的无袖短外褂,因此戴著耳环看起来很不搭调。不过,当时瑠奈姊姊却像是有什么打算,并未将耳环取下。因此,这种显得多余的印象,才会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
注1:日本的一升,大约为一点八公升
2、主角说明事件的相关设定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体质”,是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话虽如此,但并非代表从那时候才开始有这种特殊的体质。我猜想,这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吧!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恐怕是从没有自我意识的幼儿时期开始就发生过类似事情,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罢了。
我的名字叫大庭久太郎。然而,几乎没人叫过我久太郎。绝大多数的人都叫我“Q太郎”,加上我的姓是“大庭”,所以常被谑称为“小鬼Q”(注2),那是中老年人才会觉得怀念的名字。在昭和四O年代,Q太郎是当时风靡日本的国民漫画主角,但对我们这些年轻世代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管怎样,我不希望大家拿别人的名字来嘲弄。
我现年十六岁,高一生,就读安规市一所完全中学——私立海圣学园。只要在街上穿著市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海圣学园的制服,过往的大人大多会对我行注目礼。虽然我想就读市内的公立高中,但在妈妈以“期望”之名的命令下,我参加了海圣学园高中部的入学考试,之后便顺利上榜。听到这里,大家总会口径一致地对我说“你的头脑真好!”而由衷地感到佩服。说实在的,我的头脑并没有旁人想像那么好,反倒该说是相当糟糕。从我的学年成绩总是倒数前几名来看,就可以证明这点。
由于考上名校的安逸心态,以及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在不自主的怠惰下,学校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像这种事时有所闻。不过,本人的情况并不相同,打从一开始我的头脑就不好。那么我为何能够考上偏差值(注3)高的学校呢?这其实得归因于前面提及的“体质”。
有一句话,是别人一见到我,绝对会脱口而出的惯用句,那就是——“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若是有人遇见我,而和我聊上几句,便会觉得像是和坐在长廊上边晒著太阳、边喝著粗茶的老人说话,不禁也想嚼起黄萝卜干当茶点吃。不过,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评语可真是中肯。因为生理上来看我虽然仅有十六岁,但精神年龄恐怕已有三十岁……不,甚至更老了。我必须先郑重声明,这并非夸大其辞,而是可以精确算出这个数字的。
让我注意到自己“体质”的契机,是在孩提时代用餐时。年幼的我,是个仅靠单纯的食欲就能过活的小学生。不过,由于每天的茶色都一样,使我不禁心生疑惑,而不自觉地嘟囔着说:“怎么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
结果却遭到妈妈斥责说:“你在说什么?昨天不是吃汉堡吗?”
当时,在我的记忆里,汉堡是在好几天前吃的。虽然觉得奇怪,但肚子实在是很饿扁了,结果还是吃得一干二净。翌日,餐桌上的茶色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怎么又是这个!”一不小心,抱怨又脱口而出,于是妈妈瞪着我说:“你在说什么呀?昨天是吃汉堡啊!”
即便是仅仅靠著单纯的食欲,不用烦恼其他事就能活得很好的小学生,终究也会慢慢察觉出可疑的事,不仅仅是菜色方面。父母和哥哥们在餐桌上的对话,也和前天所说的话完全一样。像是“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因为那是和吃有关的话题,不知不觉就听进耳朵里。
“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他们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一字不差。
当我有所察觉后,便发现这种状况不单单出现在家里,即使是在学校,老师与同学们也会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及行动。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戴著黑框眼镜,有张国字脸的女老师,瞪大眼睛,环视著学生们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知不知道?”
“老师,为什么?”当时我就读的小学里,在班上和我竞争第一号大笨蛋的小田同学,发出了疑问。“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为了避免大家误解,我先澄清一下,小田同学并没有想耍老师的意思,是因为真的不懂才问。然而事实上,老师拐弯抹角想表达的事,在当时小学班级里能够理解的早熟学生,我想应该连一半都不到,就连我也误以为是要交换内裤。现在回想起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离题。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在这种对话下结束。然而这样的对话,却又在隔天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像是争夺著和“昨天”同样猎物的猛兽般,老师血脉贲张,露出严肃的表情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知不知道?”
“老师,为什么?”小田同学茫然的语调,也和“昨天”完全一样。“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就这样,隔天早上第一节课,必定会重复相同的对话。从老师说不准去后山神社开始,最后以小田同学说到交换内裤作为结束。除此之外,重复的并非只有交换内裤的对话。从早餐的菜色、休息时间的躲避球输赢、谁和谁吵架后哪一方哭了、放学途中谁踩到了狗大便,直到晚餐菜色和播映的电视节目等等。从前天起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几乎都分毫不差地不断重复著。
突然间,这种重复的现象结束了,真正的隔天终于来临。而真正的隔天,餐桌上自然不会再出现煎蛋和洋芋沙拉,吃饭的对话也不是义愤填膺地抱怨外国人是吃鲸鱼还是吃鲔鱼。而小田同学说出“交换内裤”这种白痴般的发言,也真正变成“昨天”发生的事,成为班上同学的话题。
经过这样的说明,应该能稍微了解我的体质了吧!换句话说,对我而言,在同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总会重复上好几次。但清楚这件事的,似乎只有我一个,四周的人则是丝毫未察,只是重复著与前天相同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装上了精密仪器的傀儡。对我而言,大家的言行举止重复了许多次;然而,对其他人来说,就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只是过了普通的一天。更何况,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像录影带被不断播放一般。这些事只有我察觉到——整件事就是如此。
我私下将这种现象称为“时空黑洞”。换句话说,掉进黑洞之后,若是未能从洞里出来,相同的日子便会不断重复。举例来说,若发生了被飞来的针刺伤的意外,受伤的过程就会不断重演。
“黑洞”会突然在某个日子出现。就我目前的经验看来,何时会掉入黑洞里,似乎无规则性可言。频繁的话,一个月会有十几次,少则两个月一次左右。
不过,黑洞的大小,以及掉入的时间长短,却有著清楚的规则可寻。黑洞的区域,是自掉入当日的午夜十二点,到隔天的午夜十二点,也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而落入期间则是九天。算成九天只是我的主观想法,实际上经过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天。因此,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九次”比较精确。如果把掉进黑洞里的期间,称之为“昨天”或者“隔天”,会将真正的“昨天”与隔天混淆在一起,所以还是以第一轮、第二轮的说法来形容比较好。
无庸置疑地,在掉进时空黑洞里的时候,基本上,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不论是第一轮或第二轮,都会重复相同的言行举止。因此,在这种前提下,可以刻意让第一轮与第二轮的言行,变得完全不同。若是要说是谁去刻意改变,理论上就只有可能是我了。
虽说这是废话,不过一旦现实世界掉进时空黑洞,能依自己的意志采取和“前一轮”不同言行的,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这是因为只有我意识到反覆的现象。我只要在第一轮,或者是在第二轮里,对某人做出不同的事,或者说出不同的话,对方当然也得做出改变。举例而言,如果我没说出“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一类抱怨的话,妈妈也不会无端地加以驳斥“昨天是吃汉堡吧”!这正是我这种“体质”的特殊之处。原本应该要发生的事,便会因为我的刻意介入而有所改变。
我发现这个体质的优点,是在爸爸和兄长们盯著电视上夜间棒球转播的时候。
那是场巨人队与阪神队的例行赛,以结果来说,巨人队是赢了比赛,不过比赛过程相当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