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 外传 之 梦·蝴蝶 + 番外-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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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赌服输,由不得你不认帐。来,来,来,把那坛子清霜白露给我递过来……”墨尘见赢得轻松,一坛好酒就这么轻易到手,心情真是愉悦非常。
“不行,再来一局,胜了才给你。”无桢故意不让他得手,一把抢过了酒坛子,放到他触手难及之处。
“无桢,人不可言而无信。”墨尘见手够不着,那双绝色的眸眨了眨,“好,你不给我拿来,我自己动手。”说罢,宽大的衣袖往桌上一拂一带,那坛清霜白露已凭空在桌上出现。
“好你个墨尘,居然用法术!”
“我不过施了个小小的挪移之术罢了。反正本来就是我赢得的东西嘛。”墨尘眼里满是笑意。
“真奇怪,也有你这般喜欢喝酒的狐狸的。”无桢无计可施,只有狠狠嘲弄他一番,“小心酒后乱性。”
墨尘不由失笑:“呵呵……有说狐狸就喝不得酒的么?还有,你和我一起这么久,有见我醉过么?”
“是是是,你厉害,去年就整整解决了我私藏的几十坛好酒。”
初初相识的时候,无桢还以为墨尘是个斯文内向的人,岂知道,相处久了才发现那月一般闲雅清冷的容颜下,是云一样多变的内心。有时风趣,有时深沉,有时恬静,有时恣意激越。正如他倾城绝色的双瞳,幽幽潋潋,看似无波,其间却不知投映了多少荒艳繁华,又不知埋了几许红尘旧梦。
他,是猜不透墨尘的心思的。但,墨尘也无法明白他的愿望。因为无桢将其藏在最深最暗的地方,一个不为人知的荒凉之处。
彼此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对方知道的那一部分吧。
*************
夜色深深,飞檐上的雪悄悄化了,明朝或许就到了春暖花开之日,但今夜还是很冷,很冷。
聆雪居的灯火已经灭了,无桢醉倒在这个雪化时最冷的夜晚,他犹记得自己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墨尘……留下来……
朦胧中,他扯着那人的衣袖,说了很多,很多。什么梨花要开了,留下来赏花之类。到后来,连他都不知所云,只知道死命拽着墨尘的袖子,将脸埋进那冰凉柔软的布料,然后沉沉睡去。
墨尘好容易才挣开他的束缚,执起盛酒的玉杯,一个人倚着门自斟自饮。
月色清明,寂静中隐隐听见雪化成水的声音,远方枝头上的雪,白得像清冷的月华,乍一望,还以为是一夜春风,催开了山上的梨花。
“今年的冬天只怕要过去了。”墨尘浅尝了一口酒,方才无桢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不去。
“墨尘,沁梨山的梨花要开了,到时满山遍野一片素色,极为好看。如果你能留多几日,应该就可以看到了。”
“墨尘,如果可以与你一起把酒言欢,赏花对月,将是何等惬意之事。”
“不知为何,小时候,我时常梦见你立于梨花树下,那阳光白的耀眼,让我看不真切,你的样子总是很模糊,而每一次要见到你,梦就醒了。但……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不再梦见了……”
“我……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你?”
“无桢,你还是没有变啊,和那个时候一样,说着一样的话,不知你期盼的是否还是一样的东西?”墨尘径自笑了,月色下,那绝艳的眸色冷丽得直夺月华。
——我愿与你一同眠于梨花树下,化为梦中缠绵的一双蝶。
“唉,如果你的愿望还是如此,我要如何去实现呢?”墨尘悠然说道。
无桢在屋里睡得酣甜,发出细而绵长的呼吸,不知此刻他是否正做着一个缠绵的梦境。
“你梦得见梨花,我却无法与梨花同梦啊。”墨尘将目光慢慢专注于他身上,“世事总会有些不尽人意,正如我渴望大醉一场,却始终清醒如斯一般。有些东西……真的……无法强求……”声音渐低,最后竟化为一声叹息。
墨尘缓缓向山中走去,林子深处透不过月光,仍是一片浓浓的夜色,那轻盈的脚步在雪上落下或深或浅的足印,蜿蜒而去。沉寂里,忽听他曼声而歌,低回而婉转,竟是一副绝好的嗓子。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蹉。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歌声缥缈悠扬,渐渐与他的身影一同,融进月照不进的夜里。
无由的,却有杯盏落地的闷响,远远地从林子深处传来。
次日,无桢醒来时一切都不同了,雪化了,花开了,人也不在了。
最后,他只在林子深处,深深浅浅的足印尽头,寻获一个白玉杯盏,昨夜墨尘用来盛酒的那一个。
那一年的梨花开得早,也开得恣情肆意,洁白的花朵如同汹涌不尽的海,一浪浪将整个沁梨山淹没。
无桢在花海中徘徊不去,久久望着头顶白晃晃的日头,花白得和骄阳一般耀眼。无桢忽然觉得那梨花繁盛得有些疯狂,楚楚动人的姿色下,却有着最狂妄,最执着的愿望,吞没了这座山所有的春色,让其它的花都无法生存的疯狂企盼。
无桢觉得自己心里已被种下一颗同样疯狂的种子,但他不想去剔除它,因为,危险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只有待它生根发芽,长成疯狂的花。
也罢,就看来年春天,它会长成怎样的花吧。即便罪恶,即便疯狂,也是自己的愿望啊。
“你是君子,可我不是,为了如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喃喃的,无桢对着这漫山的梨花说道。
——来年,我想与你一同赏花……
第六话 暗起波澜
筱雁是无桢回宫后,第一个来觐见的人。
步入殿内,筱雁看见他阔别多日的皇兄倚着宽大舒适的靠椅在翻阅奏章。微皱的眉头,低垂的眼,着一身月色长衫的无桢即便被繁重的政务缠身,还是隐隐透出几分超然物外的气质。
见他来了,无桢抬头,含笑道:“雁儿,过来,皇兄正想让人去请你呢。”
筱雁紧走几步,在他身前行礼。屈膝时,却闻见眼前的人罩着淡淡的梨花香气,让他忽然有些恍惚,今年沁梨山的梨花又开了吧,皇兄在花海中呆久了,才会花香染衣,久久不去。
无桢伸手拿过一张奏折说:“最近边境不太安宁,我想看看你有什么对策?”
筱雁展开一份溱的地图,一面指点着,一面向无桢献策。
“靖,渭,阑三国成合纵之势,在我国境蠢蠢欲动,如果在这里,和这里敦兵,堵住他们夹击之道,便暂时可以抑制他们的野心,然后我们再设法各个击破。”
筱雁对目前形势的分析还是比较中肯的,虽然对策有些冒险,但无桢认为确实有效:“那雁儿认为现在有无必要和其余两国结盟?”
“暂时溱的实力还足以牵制三国,况且,三国表面结盟,其实各怀鬼胎,渭国原本就摇摆不定,也许只要些小的流言蜚语,它就会倒戈,皇兄不必忧心。”筱雁似乎早有设想。
“但,还是要小心行事啊。嗯,这样吧,你代我到其它两国走走,如果有必要的话,让那些流言呈现出实现的可能也无防。呵呵,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安心。”无桢轻笑,凝视着筱雁说,“你觉得如何?有无把握?”
“但听皇兄安排。筱雁希望可以尽早出发。”
“好的,不过你也要好好筹备一下,随身的侍卫一定要慎重挑选。”无桢站起身,轻拍筱雁的肩膀说,“皇兄是希望你去历练一下,只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啊。”言语间倒是不经意流露出关切之情。
筱雁点头,他所表现出来的沉着和冷静远远凌驾于他的年纪。
然而,彼此并肩而立时,无桢还是发现了变化:筱雁已经和他一般高了,似乎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孤独阴郁的孩子。
“才几月不见,雁儿你……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无桢不由感叹。
的确,十六岁的筱雁,在三月的春风中挺拔俊秀,少年的身躯不知不觉中一径子拔高,像风中柔韧而挺拔的白杨。那曾经神似母亲的漂亮容颜也开始变化,柔和的线条里逐渐浮现属于男人的坚毅和刚强。再过几年,也许他便会长成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
走出殿外时,筱雁不由长长舒了口气,皇兄还是如常对他投与信任与宽容,只要他想要的,无桢似乎都会尽力去满足他。无桢待他,要胜过当年夕烟许多。这么多年来,也不见无桢对其它的皇弟如何,就只有对他,才显得特别亲密、和善。
有时筱雁会猜测,那种好到底有无搀杂了私心在里面,也许无桢觉得愧对他的母亲,所以才这么做来补偿。讽刺的是,当年夕烟为了无桢令他失去了一切,今天又是无桢让他恢复了在宫里的权势和地位。
不过又何必去揣测无桢的用意呢,只要这种恩宠还在,只要他还可以利用无桢的这份信任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够了。
筱雁紧抿的嘴角轻轻挑起些微的弧度,一丝傲然的笑便悄然浮现。
从无桢的寝殿出来,刚步入中庭的御苑,筱雁忽然听见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唤了一声:“夕烟……”
他倏地回头,看见溱国的君王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皇儿叩见父王。”筱雁没有下跪,只是分外冷淡地行了个礼。
“原来是雁儿啊,你这么大了,唉,长得和夕烟真有几分神似啊。”溱王已经老态龙钟了,在奴婢的拥簇下颤颤然地说道。
筱雁忽然有些可怜眼前这个男人,白发苍苍了,还在怀念当年那个从未爱过自己的女人。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政绩却远远不及摄政才五年的太子,委实可悲。
这几年来,溱王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过度的纵情声色令他衰老得更快。想来他在位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了。
看样子,他必须尽快让自己握有更多获胜的筹码,在溱王驾鹤归西之前。要不,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筱雁打定了主意。
第七话 九月鹰飞
宫女鹫儿的爱情源于溱宣王四十九年的秋天,秋风萧瑟,那一年,鹫儿已经二十出头了。二十几岁的宫女,恰似皇城外红得如火如荼的枫叶,生命虽然璀璨,却也到了凋落的季节。当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孤寂地老死宫中时,牵动她命运的那只纸鸢落到了一个人的手里。
拣到她放飞的纸鸢的年轻侍卫叫龙骁阳,那一日正在十四皇子宫外候命,当时他只觉一阵强风掠过,那只断了线的纸鸢便不偏不倚飞到他脚边。紧接着,就见到慌慌张张追出来的鹫儿。
他把纸鸢还给她,爽爽朗朗地咧嘴一笑。
她却瞬时间羞红了脸,连道谢都记不住,一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逃了。
后来熟络起来,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了。龙骁阳晋升为皇子的贴身侍卫,和皇子最亲信的侍女鹫儿也多了碰面的机会。鹫儿便开始偷偷地留意他。她常从窗子里看见那高大英伟的身躯在日光下走来走去,有时看着看着,就出神了,忘了手头的工作。
鹫儿甚至觉得他是个英俊的男子,即便他没有筱雁那般俊美出色的五官,那样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但是他身上仿佛带有阳光的气息,给人俊朗而又可靠的感觉。
这个忠诚而又耿直的男人,闲着时,总会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鹫儿听。鹫儿听得最多的,便是那个知恩图报的故事。
原来少年时代的龙骁阳曾经在宫里受过一个人的恩,那位恩人出身尊贵,让他从一个受尽欺辱的小马童变成大内的侍卫。那个人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自此龙骁阳念念不忘那人的知遇之恩,他常说,若有机会,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报答那位恩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坐在马上,一身洁白的衣裳,像个神仙一样好看。接过了我手里的缰绳,他温和地对我笑着说:‘让你做一个马童太可惜了。你有一身的力气,不如去当个侍卫吧。’他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真的不知如何报答他。”
龙骁阳说这话时,表情认真,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的真诚感动了听故事的鹫儿。
一次,她禁不住问他:“宫里身份高贵的人那么多,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太子殿下。” 龙骁阳又笑笑说:“现在也很好啊,皇子殿下帮太子殿下做事,我跟着皇子殿下,也等于帮恩人做事了。”
阳光下,龙骁阳的脸有几许意兴风发:“我想为溱国建功立业,如果要为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我绝不会推辞!”
鹫儿却听得心里一阵阵战栗,多年前,夕夫人毒杀筱雁的那一幕又在她眼前闪现,她知道,夫人这么做就是为了这位太子殿下。而她总觉得自己主子对他皇兄的感情不简单,天资聪颖的皇子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想必洞若观火。
现在的筱雁皇子已经和当年她冒死相救的孩子大为不同,有时候,她看到筱雁思考时的峻冷表情,会莫名地感到害怕,甚至也不敢面对那锐利的眼神。
然而,鹫儿不敢将这份不安告诉龙骁阳。她默默地看着他实践自己的承诺,由皇子的贴身侍卫一路晋升为大内的侍卫统领。
渺小的她只能期盼,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永远不会成真。
溱宣王五十一年,初秋。
那一日,十四皇子筱雁如常被召去东宫用膳。
自他出使邻近二国回来后,无桢便逐渐让他分担一部分政务,有时两人因商讨政事误了时辰,无桢也会留他在东宫用膳。久而久之,倒也成了一种习惯。
宫里人都说,十四皇子是太子的左臂右膀,两人亲如同母兄弟。太子和十四皇子同声一气,在宫里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地位了。
时年筱雁十九岁,无桢长了筱雁五岁,也二十四了。无桢由十七岁御封太子,到今日,已经足足做了七年的太子。
原本以为那位老迈的溱王会很快驾鹤归西,没想到,他竟也颤颤悠悠地当了六,七年的无权皇帝。
这个,倒真让筱雁盼到了。
用完膳,一直沉默无语的无桢忽然开口了:“雁儿,今年皇兄要早些搬去沁梨山的离宫那里,宫里的事就有劳你了。”
筱雁察觉到今日的皇兄和平时不同,似乎在深深思索着什么,有些食不下咽。一餐饭下来,失神了好几次,便说:“皇兄是否有什么为难之事?”
“雁儿不用担心。”无桢淡然一笑,忽然看着筱雁说,“有件事皇兄一直想问你的,却总怕让你伤心,问不出口。”
“皇兄尽管问好了,”筱雁虽然心里警觉,却还是笑着回话。
“雁儿恨过你的母妃么?”无桢缓缓说道。
筱雁心里一凛,皇兄到底想要试探些什么呢。他低头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欺瞒他为好,于是抬头道:
“恨!”
无桢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你母妃当年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怨恨的……”
无桢独自踱到窗前,眼神定定地望着远处缥缈的几缕浮云。“只是皇兄也想做一些疯狂之事呢,即便是会被人怨恨,却也无法抑制。”他回眸微微一笑,又道:“雁儿一定很不屑吧。”
筱雁没有答话,只是怔怔看着他的皇兄,在那平静而又浅淡的微笑中,有着和当年的夕烟异常相似的神情。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在那个夏日的午后,他的母亲也是这般看着他,温和地笑着。他现在才有些明白,原来那个平静的神情下,孕育着一颗疯狂的心。
只是,母亲是为了所谓的爱情,那么无桢他是为了什么呢?
霎时间,筱雁觉得自己内心有些无法掌控的情愫在悄然滋生,那象是名为温柔的东西,他不禁上前一步对无桢说:“我并不认为这样有错,如果可以让自己如愿,即便是要不择手段去夺取,我也决不后悔。”
闻言,无桢有些惊讶,却眼睛一亮,深深望了筱雁一眼,说道:“雁儿此言真是深得我心啊。”
筱雁此时方知失言,不由冷汗泠泠。正想如何应付过去时,又听得无桢说道:“雁儿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么?除了这江山,也许皇兄都可以让你如愿。”
除了这江山?还有什么?
一向寡情戒备的心灵中,有些刚刚苏醒的东西,在逐渐冷硬的胸膛中,死去了。
筱雁迎上无桢询问的目光,冷冷道:“没有,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