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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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人亡。”
又是青蛇帮,沈启俊默然。
“我偏不信这世上没有公义。”冯英翘皱着脸。
“是。”沈启俊想着冯英翘的话点头,“做多了坏事,总会有报应的。”
那话说给冯英翘听,也说给自己听。陆天赐总会有对头出现。
小丫头端着茶水进来,冯英翘瘪了瘪嘴看着沈启俊,“现在出不去,也不知道你家最近怎么样。你爸身体还好么?”
“过得去。”沈启俊端着茶盏,“天气热了,他也身子轻松了些。”
“那还好,早晚注意,不要着凉。你也一样,三餐定时,多吃些当季的新鲜果蔬……”冯英翘的职业病又犯起来,沈启俊看着她哑然失笑。
辞别冯府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当儿,去邮局替冯英翘递信。信上的地址是尊城的某个人,信中又另有信。果然还是英翘的脑袋灵。沈启俊笑着从邮局出来,冷不丁的听到天上传来嗡嗡的声音。他抬头看天,看了好久也没找到声音是打哪儿传来,只看见驻军的几匹快马风一样从身边掠过。
“飞机,日本人的飞机!日本人开飞机来轰炸了!”不知道是谁嚷嚷起来,好端端的大街蓦然间行人四下逃窜。沈启俊也紧张的想找个位置躲躲,动作稍一迟缓便被人撞了两个来回,险些摔倒。等到站稳身子,日本人的飞机已经飞过来。所到之处,洒下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沈启俊从地上捡起一张,是日本人的传单,写着“大东亚共荣”之类的字样。他皱着脸把传单揉成一团,刚要扔,手腕被人捉住。
“这可是通敌的证据。”陆天赐邪气的笑着,掰开他的手掌取出中间的纸团。
☆、二十七
所谓“罪证”不过是句玩笑话,唬唬人。若是从前的沈启俊必定吓得瑟瑟发抖。不过,现在的沈启俊到底不似从前了。陆天赐看着他冰冷的目光,明明都五月过了一半,眼见着就换短装的天气,他还是觉得周身掠过一道凉风。极清爽的,很有意思。
他松开沈启俊的手:“开个玩笑,沈少爷总不至于连这也介意吧。”
“不介意。”沈启俊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转身离开。陆天赐摸着下巴看着沈启俊的背景,那滋味就像吃着一盘菜的时候,冷不丁的嚼到一棵小辣椒,虽然有点辣,却能让人胃口全开。
牵着马走到泰和坊,虽然外头闹哄哄的说是有轰炸,这里头莺歌燕舞,该是如何照旧如何。祝三通坐在一楼的大堂内叼着支雪茄应酬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商人打扮的人。那人想必是说了什么拍马屁的话,说得他的麻脸上带着笑,却又故意做出一番高深。陆天赐没同他打招呼,环视着泰和坊里头醉生梦死的嫖客烟鬼,没看到陆九,但用皮鞋去想也知道他只怕现在正在某间屋子里抱着个女人摸胸揉屁股。他鄙夷的嗤笑一声,径直上楼去曹金榜的房间。
曹金榜坐在屋子正中扒拉着算盘子,虽然是青帮出身,他倒更像个精明的商人。
“挣了多少啊,这么出神,不怕日本人的飞机‘砰’把你这幢小楼掀了么?”陆天赐大剌剌的坐到沙发上。
“陆团!”曹金榜见是他,笑了笑:“我命硬的很,东洋人克不住我。”
陆天赐嗤笑一声,从桌上的香烟盒子里取了根烟点上。
曹金榜收起帐本算盘,笑盈盈的从身后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只小木匣子:“沈家布厂的事,兵不血刃。别看你陆团是行武出身,动起心机来还真叫人望尘莫及。这个,不成敬意。”
陆天赐揭开盖子看到一声水色不错的玉观音,握着手里幽幽凉意沁入手心。他比划了一下,这种东西怎么看都跟自己格格不入,不过到底是值钱货,不要白不要。他多看了两眼收起来:“谢谢曹哥。”
“何必见外。”曹金榜笑着又拿出了两只甸甸的小皮箱放到陆天赐跟前的茶机前打开。满满一箱袁大头,白花花的,照的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这是第一批。按你的意思,全是现大洋。”
陆天赐看了两眼:“让曹哥费心了。”
“哪儿话,大家互利互惠。”曹金榜笑着看陆天赐把皮箱扣好放到地上,“这下一批货,能按时到吧。小鬼子听说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能。”陆天赐气定神闲,不多做解释。
曹金榜看他面容笃定,料定他说得出口必定也做得到。寒喧了几句,就见祝三通敲门进来。见到陆天赐,祝三通脸上绽开一朵花:“哟,陆团,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祝三爷正在那里跟人谈着正经生意,哪有空看到我。”陆天赐淡淡揶揄。
“陆团就别寒碜我了。”祝三通坐到陆天赐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咕的牛饮了一气,“先前你看着的那个缠着我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来路。说是某地的富商,千方百计的从我嘴里套我们烟土的来路。”
“你没漏了什么吧!”曹金榜眉头一拧。
“怎么会。”祝三通瘪嘴,“我跟着大哥你都混了那么多年了,这点心思我还是有的。我刚才还叫了两弟兄跟着那人,看他在哪儿落脚,查查他的来路。”
陆天赐掐灭烟头提起桌子底下的两箱大洋:“行,我先告辞。”
“用过晚饭再走不迟,厨房里已经备下了……”曹金榜起身。
“不了,这段日子有些忙。”陆天赐笑了笑,“我们可是来打日本人的。”
“呵,也是。”曹金榜递给祝三通一个眼色,祝三通下楼去备车。陆天赐知道他们的把戏,下到楼下果然看到车子里还坐着上回的那个小倌。
陆天赐径直开车去了汤德彪的住处,两箱银洋放到茶几上,其中一箱直接推到汤德彪跟前:“这个,是旅座您的。”
“不妥吧,”汤德彪看着那些银洋,“钱是你和兄弟们拿命挣回来的。”
“您是我们的头儿,这是您应得的。”陆天赐笑,“莫非旅座您还怕钱多咬手。”
“扯。”汤德彪收起小到箱,“你跟兄弟们卖命卖的辛苦,我又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我拿这箱里头的一半,这一半你们自己分。回头何怀志那里要是问起来,想好怎么说了么?”
“他区区一个参谋,无非是仗着师座的关系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有钱分到他名下就不错,别的话他还没资格知道。”陆天赐不屑的想着何怀志。
“你呀……”汤德彪摸着口袋里的烟,陆天赐丢了一支给他,汤德彪叼在嘴里,“做人不要太锋利。”
陆天赐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汤德彪笑了笑:“不过不锋利就不是你陆天赐了,你就是根刺,扎到哪儿,哪儿都得不舒服。才来这里一个月,你可是弄了不少事啊。”
“过奖。”陆天赐不谦虚的笑起来。
从汤德彪处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陆天赐喜欢天黑的感觉,到处阴森森的,于自己的性子有种天然的融合。走到车子里,等久了的小倌挽着他的胳膊娇嗔了一句:“陆团真是让人等的急死了。”
陆天赐浮着一脸作戏的笑,手掌从他单薄的胸膛慢慢往下滑:“这儿急,还是这儿急?”
手掌滑到下边,捏了一下。小倌大胆的环着他的脖子:“都急。”
陆天赐开动车子,小倌伏着他的身子舔弄起来。有了白开日本人飞机洒传单的这一出,街上早早的没了行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黑夜,连虫子都本份了不少。陆天赐开到景秀街的街口看着沈家大门,今天是不要指望沈启俊能从车子跟前经过了。想到这里他有几份懊丧。小倌自顾的坐到陆天赐的身上,自顾的扭动。陆天赐随便的应付着,小倌掰着他的脸一边哼哼着一边酸不溜秋的说:“陆团,心里想着沈家的少爷么?人家那是,正经人家……大少爷……”
“什么正经人家?”陆天赐幽幽的瞧着那小倌的满目春光。
小倌不明白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抚摸着他的胸膛低声笑着:“捅进去,不都是一个滋味。没开过苞的,未必,有什么销魂的滋味……”
“哼。”陆天赐不屑。
小倌颠波的有些忘情,却又不满他不像上次那样主动。颠到两个人都泄了,他软软的伏在陆天赐身上轻轻的揪了他一下:“我不比他好么?”
陆天赐没应声。
小倌大胆的凑过脸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陆天赐电击了似的,猛得把他推开,摸着嘴唇上的湿印,用力的擦了一把甩手给了小倌一个耳光。
小倌被打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陆天赐推开车门,把他扔出去:“贱货,滚!”
☆、二十八
屋子里的自鸣钟打了八下。寂静的屋子里,钟声格外洪亮悠远。沈启俊“腾”得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拿衣服时才蓦得想起,布厂如今已经不姓沈。身体委顿下去,呆呆的坐在床上。少了布厂这档子事,身体轻松的发虚。每天到时间还是习惯性跳起来,都过去四、五天,还没把这习惯拧过来。复又倒下去,他的眼睛定定的盯着蚊帐的帐顶。盯到眼睛累了,合上眼继续睡,却是睡不着,只闭着眼睛满脑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脑子里便浮出陆天赐的那阴恻恻的笑容,眼睛突的睁开,被满脑乱槽槽情绪左右着再也睡不下去。他趿着鞋子起身打开门,走到石桌跟前坐下,早上的石凳还有些冰冷,一坐下,整个人都彻骨的凉了。轻轻的吁了口气,听到立土从外头走进来:“少爷你醒了?”
“嗯。”沈启俊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我去给您打水洗脸。”立土转身出去,不多时端来洗漱东西。
洗漱完毕,用了些早饭,放下碗又呆呆的看着院子发呆。过了好一晌才回过头:“老爷夫人都起来了没?”
“早起来了。”
沈启俊低下头,父亲虽然身体不好,每天却都是按时起床。母亲有时会玩得晚些,便起得也晚。这些日子,家里的开支一下缩紧,她也无所事事,一直呆在家里。想到这些,又是一番自责。起身走到前院,正准备去跟父母请安,便看到沈夫人穿着一袭紫色缎面旗袍,拎着手袋准备出门。
“妈。”沈启俊唤了一声。
“啊,启俊,起来了?”沈夫人回头看到他笑了一笑。
“要出门吗?”
“嗯,约了你舅妈去闲逛一下。”沈夫人捋开沈启俊额前的头发,看着他叹气。布厂没了,他整个人更邋遢了,整天坐在家里老气横秋的样子快赶上沈玉池。
“你也不要坐在家里,去找找英翘。”沈夫人啧啧舌,“正好你们俩现在都是清静闲人,难得一起逛逛街约个会什么的。去喝个咖啡啊。英翘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肯定喜欢坐在咖啡馆里听着西洋乐,聊聊天什么的。”
沈启俊笑了笑,岔开道:“你不是要出门么,别让舅妈等太久。”
“哦,是的。我先走了。”沈夫人出门去,沈启俊转身去父亲那边。
沈玉池这些日子的身体好了些,坐在院子的月桂树下眯着眼睛看树上的叶子。月桂树郁郁葱葱,不论外头多少尘世烦扰,它一直与世无争的四季循环。沈玉池扶着树干,默默无语。听到贵九说“少爷来了”,他才抬起头,看头穿着绸衣绸裤的沈启俊走到跟前,“爸。”
沈玉池笑而不语,只比划了一下示意沈启俊坐。沈启俊坐在他对面看着沈玉池对着月桂树如此依恋的样子,心里知道几分。眉头蹙着,幽幽的叹了一声斜眼看到石桌上的报纸。第二版的一则新闻讲日本人几天前在辽宁的连续几日烧毁民居,屠杀百姓。这几天日本人的飞机每天都要在莆县上空路过一趟,洒下各种传单。眼见着之前还觉得远在天边的日本人立即就要到跟前了,而守城的却是陆天赐那样的军人。显而易见,那样的人,靠不住。
“爸。”沈启俊把报纸摊在沈玉池跟前清了清嗓子,“我叫老白去省城找房子,我们一家都过去吧。”
“你跟你妈去省城吧,我不走。”沈玉池垂下手,眼睛还看着树,“我也活不了多久,就守在这里。如果真有万一,那就殉葬在沈家的老宅子里,也算对得起沈家的祖宗。”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沈启俊有些恼,“您是一家之主,您若我不走,我们怎么能放心离开。便是……便是……”
“桂月”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半天讲不出来,沈玉池看着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自己缄口起身不想再听他说。
“少爷,冯小姐来电话找您。”立土跑过来传信。沈玉池耸眉,“去接电话。”
沈启俊悻悻然走到客厅,一拿起话筒就听到冯英翘无精打采的声音:“启俊,你能陪我走门走走么?”
沈启俊犹豫了片刻,想着早上母亲说他最好出门转转,想想也行。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便应允了。换了身衣服到了冯家,冯县长看了他一眼,不大热情。冯夫人倒是很开心,“启俊,坐。”
冯英翘听到他的声音,拿着太阳帽像只鸟似的从楼上跑下来:“启俊。”
冯县长哼了一声:“疯疯颠颠。”
“我现在可以出门了吧。”冯英翘横着眼看着冯县长。
冯县长挥手,叫进来保安大队两个警察。冯英翘怒道,“您真当我是您的犯人了。”
“现在看紧点,省得以后你想当我的犯人都当不了。”冯县长冷冷的扔了一句走到沈启俊跟前,“不许带她去三教九流的地方;不许去医院;不许多管闲事;晚饭前送回来。”
沈启俊点点头。
冯英翘虽然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好歹总算是出门了。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坐在门前路的咖啡馆里,冯英翘坐在沈启俊对面看着他憔悴的脸,心里当真是替他痛惜。认得沈启俊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一直看他很用心的去做事,只是没有碰上对的时间,所有的努力最后只能付之东流。
“已经过去了,没什么。”沈启俊笑了笑看着咖啡馆里洋派的摆设,捏起桌上盛着方糖的舶来瓷器漫不经心的打量,“所幸,沈家还没倒。”
冯英翘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盯着她的那两个警察正无聊的低头聊天。她飞快的将手里的一封信放到太阳帽底下,把帽子推给沈启俊:“帮我收着,回头寄出去。”
又是给省城缉毒署的信,这些天连着帮她投递了五、六封,也不知道寄到她想要寄到的地方了没。虽然觉得希望不大,却也不忍心泼她冷水。怎么说,抽大烟都是误国误民的事,若是真能有缉毒署的官员看到并来莆县彻查,总归是件好事。况且……
沈启俊凝着眉寻思,看情形,陆天赐是与青蛇帮沆瀣一气了。若是缉毒署真的查到莆县,能重创下青蛇帮,陆天赐必然也不那么好受。
“砰砰……”窗边的玻璃被人敲了敲。沈启俊回过神,看到陆天赐正站在外头。他永远都能装做不经意的跟自己碰到。沈启俊吸了口凉气,捏紧手里的太阳帽。
“冯小姐,好久不见。”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