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户口本-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你呢?”向前反问他,“你一直把自己放在温室里,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成长?还是你早熟太过,已经没有成长空间了?”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可偏偏两个人稔熟到都不去在意。
钟远叹口气:“我承认我害怕,我害怕一切实体或者虚化的东西。我母亲去的早,我亲眼看到我爸有多伤心多失态,我不想那样。”
“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不想得到?”
“差不多吧,人的痛苦大多来自于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叫做不恰当的欲望。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在乎的东西越少,你失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样就不会难过。同理,想要的东西越少,欲望就不会那么强烈,我也不会因为得不到那些东西而痛苦。”钟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下面又有些隐约的伤感。
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下,可能有漩涡,也可能有暗流。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同时把快乐幸福的可能性也排除掉了?”向前继续追问。
钟远揉他头发,并不觉得这个动作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有些亲密了:“所以,你和朱品如这两年的恋情,你觉得你快乐么?或者说你失去她的痛苦,与你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快乐相比,孰轻孰重。”
向前扭头,躲开他对自己头发的蹂躏:“其实我觉得差不多,都是淡淡的。”
“那说明你不是真的爱。”钟远一阵见血。
向前恼火:“那麻烦人生导师告诉我,你又可以从你压抑的的人生里得到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当他几乎以为钟远不会回答的时候,钟远像是耳语般开口。
“无悲无喜,逍遥自在。”
第十六章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路上,钟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依旧带着感冒遗留的倦意。
雪已经停了。大概已经有人扫过雪,沥青的路面上几乎再看不见银白的痕迹。
“我知道这条街很出名,”钟远开口,“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么?”
向前白他一眼,打开手机,对着百度百科的词条开始念:“中央大街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主要商业街之一……”
“没诚意,”钟远打断他,“太冷了,找家咖啡馆坐一下。”
于是两个人在一家享有盛名的俄式商铺里坐下,向前熟门熟路地点单。
钟远静静地打量他,在心里猜想,这里是不是有向前许多回忆,所以才会如此驾轻就熟,过往不算愉快,此刻脸上的表情才如此淡漠?
注意到他的凝视,向前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笑一下。”
钟远诧异:“啊?”
向前翻白眼:“不知道的人看你的表情,还以为我死了,你是来给我奔丧的。”
钟远脸色黑下来:“不要胡说八道。”
向前知道他对生死之类的比较忌讳,立即转移话题:“怎么样,这个俄式建筑”
“挺不错的,很怀旧,但是我对门外的藤蔓印象更深刻点。”钟远笑笑,“下次要是再来哈尔滨,我看故地重游还是有必要的。”
“今年你应该不会再来了,”向前淡淡陈述,“下回吧,我和你一道过来。”
他“过来”两个字的尾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下,钟远立即意会:“决定回B市了?”
“嗯,我学长今年已经去T大了,我成绩不如他,想稳妥一点,”向前伸个懒腰,“我报了H大的硕博。”
“不错,”钟远对向前笑笑,“我念完研究生就不打算再读了。”
“哦。”向前简单地点点头。
他们认识了七年,其中作对了两年,当了五年的兄弟。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在最恰当的时候,把最意料不到的人强行塞进生活里,当时恐怕未必觉得是惊喜,可时过境迁回头看看,却发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此。
就像他们的相处模式一样,向前依然大条,钟远仍旧喜欢说教,可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对方需要倾听,什么时候对方宁愿沉默;什么时候给对方意见,什么时候不需原因只需尊重。
或许这就是兄弟的存在与意义。
在令人舒适的沉默里,他们的菜齐了。两杯咖啡,黑椒土豆泥,奶油蘑菇汤,油煎包,还有罐虾。
“破费了。”钟远客气道。
向前拍他肩膀:“说啥呢,到我的底盘上来,还能委屈了你?”
钟远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泥:“你几月答辩?”
“五月吧,之后就可以走了。”
钟远敲敲桌子:“这样,你毕业之后把东西先送回B市,然后来厦门接我,我东西多。”
向前挑眉看他:“包吃包住包玩么?”他嘴角有油渍,钟远下意识地用纸巾帮他擦掉,“忘了么,今年暑期旅行还没定吧?好歹给我个当地头蛇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回话,向前就被熟悉的笑声吓呆了,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咖啡馆角落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笑得无比夸张。
钟远也看过去,认出那个笑到面容扭曲的男生是他们高一届的学长,于是起身礼貌地打招呼:“邱学长好!”
向前指指旁边的空位,不怀好意道:“正好遇见不如一起吧?”
他本以为邱明和江晚会尴尬,至少会回避,这样好歹自己也能扳回一城,可惜他低估了邱明脸皮的厚度。
“好啊。”邱明一边答应,一边就和江晚端了东西坐过来。
两人一坐定,又用那种诡异的表情看着向前。
向前心里发毛:“怎么了?”
邱明用小勺敲敲咖啡杯,换来江晚一个白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哥哥吧?”
向前噎了一下:“我弟弟孝顺,不行么?”
几乎是同时,钟远也回应道:“我哥太弱智,让学长见笑了。”
他的言语虽然戏谑,眼神里倒是不见多少笑意,反而有些警示,邱明与江晚对视一眼,觉得这对兄弟实在是有点意思。
江晚慢悠悠地解围:“钟学弟也是来过圣诞的么?”
“嗯,昨晚刚到,今天正好平安夜过来看冰雕,”钟远喝了口汤,觉得有点腻就放下勺子,“邱明学长不是应该毕业了么,怎么还在哈尔滨?”
“他的专业是五年制的,所以和向前一起毕业。”江晚与钟远一问一答地客套,另一头邱明则在与向前耳语。
“你不是吧,失恋还把你弟弟叫来?学弟,我对你有了新的认识。”
向前脸都涨红了:“我没叫他来,他自己来的!”
邱明拍拍他:“不需要解释了,既然他来了你就好好招待人家,把咱们哈尔滨的风土人情给人家说说,他呆几天?”
向前想了想:“一月三号走吧,正好连着元旦。”
“真爽,”邱明满脸羡慕,“我没记错,今年20号寒假吧?这小子假放的真长。”
“嗯,我们也不会玩太久,毕竟还得准备考研,都要考回B市去,不努力不行啊。”
“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江晚捣了捣邱明,“刚刚小钟说要在东北玩十天,你给推荐个旅游线路。”
向前有些惊讶地看钟远:“你不复习?”
钟远耸肩:“我为什么要大老远地飞三千多公里跑到哈尔滨来复习?我又没带书。”
向前没说话,拍拍他的肩膀。
邱、江两人没坐多久就先走了,钟远若有所思地看他们两个的背影:“他们是一对吧?”
向前一口水差点喷出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不对,动作也不对,”钟远似乎对别人的私事不太关心,“那种亲密的程度不是亲人就是爱人,没听说他们有亲戚关系,所以……”
向前哀叹:“我果然一场恋爱白谈了,江学长年年都来,但我从来都没看出来过。”
钟远下结论:“我看哪个邱明鬼精鬼精的,不太可能自己告诉你,所以你撞见的?”
向前略微有些恼火:“吃饭,晚上去索菲亚大教堂!”
第十七章
12月31日,晚23:40。
索菲亚大教堂里显得喧嚣而又温暖,人群进进出出,大概是在举办什么活动。
“跨年弥撒么?”钟远搓着手。
向前耸肩:“不知道,没关心过。”
他们两个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并肩看着射灯点映下鬼魅森森的拜占庭式建筑。
钟远咳嗽两声,自从来了东北好像身体就没好过,想来是被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厦门宠坏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四年都快过去了。”向前捧着手里的咖啡,白色的雾气伴着低声细语从口中溢出,有种莫名的飘忽感。
“嗯。”
“我老觉得大学几年过的那么快,好像昨天才刚刚来,今天就要走了,”向前仰头,凝视着暗淡天际寥寥的数点星辰,“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你觉得呢?”
从来看不懂气氛的钟远笑笑,“没变的是你的身高,变了的是我的。”
向前皱眉头看他:“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打击我的?”
钟远很冷酷地喝咖啡,爽快地扔下一句:“我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唉,对了,爸妈知不知道你来啊,我一直都忘了问。”
“不知道吧,反正厦门也好,哈尔滨也好都是漫游,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来,我怎么回答,说你失恋了我来看你?”
向前打个寒战:“算了,幸好我没告诉爸妈朱品如的事情,不然他们得被我活活气死。”
钟远笑:“不会吧,他们不是鼓励你尽情尝试、享受青春的么?”
向前摇头:“肯定会笑话我的,坚决不说。”
昏黄的路灯投射出淡淡的光晕,而他们坐在这光圈之中,恍如话剧场景。
人生如戏,没有脚本的戏,钟远极其文艺地感慨,感到手中的咖啡以光速慢慢变凉,心里却禁不住地感到奇怪,明明是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可现在与向前坐在一起,竟一点也不感到寒冷。
“真好,”向前突然笑了,“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小时一分钟和你一起过,也算是不错。”
钟远低头看表:“55了,要不要说说新年愿望。”
“嗯,我想想啊,不能说出来是吧?”向前似乎想的很认真。
钟远起身把空了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又坐回去。
“愿望不能说,规划是可以说的,我总觉得愿望多半是需要运气才能实现的事情,而规划是控制之内的。”两人的肩膀挨在一起,钟远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比向前高了不少。
向前点头:“我许了三个愿。”
“好,以后实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你呢?”
钟远笑得说不清是无奈还是轻蔑:“我运气不好,所以我从来不许愿,当然,我也不需要。”
59分的时候,向前起身,顺手把钟远也拽起来。
欢笑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依稀传来,而他们两个却屏住了呼吸,直到悠远的钟鸣声响起。
两个人在异乡拥抱,像是已经看到了回家的路。
毕业的前一天,向前与宿舍几个人买了一箱啤酒,像一群外来务工者一样坐在铺了报纸的水泥地上。
“什么时候走?”林祯问向前。
向前耸肩:“明早7点的火车,所以我得早点睡。”
“错了,”王书拍他肩膀,“7点就要走了还睡啥,今天咱弟兄几个不醉不归!”
王书和段琪两个山东汉子决定留在哈尔滨读研,林祯则决定追随着女朋友的脚步走出国门。
“快回家了,”向前灌了口啤酒,“再不回去,爹娘都老咯。”
王书耻笑他:“说真的向前,你是我见过最恋家最娘们唧唧的男人了。”
“等等,”向前不爽,“恋家我承认,娘们唧唧是什么个说法?我警告你,你这是人身攻击啊。”
段琪立马支援老乡:“这个向前你别狡辩,何止娘们唧唧,简直就像没断奶一样。不说别的,就你那弟弟,和你爹似的。”
众人一阵嗤笑,向前翻个白眼:“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没我那样的弟弟,你们就嫉妒吧。”
“唉,不过说真的,”酒劲上来,段琪的嘴巴又大了些,“他不是你亲生弟弟吧?冬天的时候见了,我们觉得长得和你不像。”
向前警觉地看他,有不祥的预感:“哪里不像?”
“比你高比你帅。”段琪十分直白。
向前怒发冲冠:“比我高我承认,但他怎么就比我帅了?你不觉得我更有男子汉气概一点么?”
众人摇头:“没看出来。”
“算了,你们这些没审美的人,我不稀得和你们较劲。”向前想了想,突然笑出来了,“再说比我帅也是好事,给我长脸不是?再说了,横竖在一个户口本上,你管他是不是我亲弟弟呢?”
段琪叹气:“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羡慕了。”
正说着,到了就寝时间,宿管大爷无情地断了电,只剩下愁情别绪的几个青年坐在黑漆漆的宿舍里,喝着闷酒,相对无言。
“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学校太安静了?”林祯喃喃道,“网上看到其他学校都有什么毕业游行啊,男生在女生宿舍楼底下弹吉他啊,什么集体表白什么的。”
王书感慨:“天涯何处无芳草,反正本校不必找。不仅数量不算多,其实质量也不好。”
“好烂的顺口溜。”向前鄙视状。
又是一阵沉默,向前深吸一口气:“我会想念哈尔滨的,尤其是红肠。”
王书叹气:“顺便想想我们,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请你吃红肠。”
“真没意思,”段琪声音有点闷,“大醉一场也好,痛哭流涕也好,或者是载歌载舞也罢,都比咱们这样好些,活像几个老头。”
“这就是咱们工科男人,低调的浪漫。”向前往脸上贴金,记忆却回到刚刚上大学的某天晚上,钟远突然打电话过来,只是让他听一听大海的声音。
飒飒海风,汩汩海浪,纵然呼啸澎湃,在钟远低沉的笑声下,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独在异乡倍感孤独的向前也是在那个时刻,第一次觉得,千山万水的距离其实也没有多么遥远。
起码电波那头,有些东西,远比距离要来的真实。
就像有些情谊,不需要戏剧性的方式来表现。至少很多很多年后,向前依然会想起那个一夜无眠却又枯燥无比的夜晚,沉闷却很温暖。
第十八章
如果问向前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他可能会犹豫片刻,随即给出一个很肯定的答案——五岁之前的童年,还有22岁到24岁之间那三年。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走读,向红曾经委婉地问过他们,如果不想和父母一起,是否愿意住到向红之前的房子里去。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向前笑嘻嘻地抱了抱向红:“我们就是为你们回来的,何况那房子太远了,都快到保定了。”
向红打了打他的头:“就你贫嘴。”
但不管怎么说,以钟远如今185的身高体重再睡高低床显然已经很不合适,于是他们回家的时候非常惊诧地发现他们的卧室从宿舍升级到了标间,而两张床的中间还挂了个平板彩电。
晚上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乒乓球赛,吃着刚刚买的车厘子。
“不都是樱桃么,干吗要起这么个洋名。”向前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立即充盈着整个口腔。
钟远耸肩:“高端洋气卖得贵。”
“真的?”向前表示怀疑。
钟远吟哦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车厘子,绿了芭蕉。”
“神经。”向前翻了个白眼。
电视里初尝胜利滋味的国手如同藏獒般嚎叫,一把撕开了自己的球衣。
钟远目瞪口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