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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后一次相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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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远航太忙了,以后我有空就带您出来遛弯儿吧。” 

            徐远航呆立在一旁,突然发现此刻燕黎明更像是妈妈的儿子。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艰辛生活中越来越酸涩,彼此都觉得愧对对方,反而变得生份了。燕黎明起身穿好T恤,冷不丁看到徐远航表情复杂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谢谢你带我妈和小飞出来。今天让我请客吧。”徐远航对他笑了笑说。 

            服务员在葡萄架下摆了一张桌子,刚刚采摘的蔬菜和捞上来的鱼,凉爽的夜风,再加上唧唧喳喳的徐远飞,这顿饭倒是远没有燕黎明和徐远航想象的尴尬。 

            “你的中考成绩下来了吧?考的怎麽样?”燕黎明剔好一块鱼肉放在徐远飞的碗里。 
            “倒霉死了,离分数线就差一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一分就是一万块吔。” 
            “不错了。她们学校是全市分数线最高的,差五分以上想交钱人家还不收呢。”徐远航赶紧替妹妹说话。他们家没什么积蓄,仅有的几万块钱老太太是等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用的。徐远飞也知道妈妈不高兴,赶紧扯开话题。 

            “哥,祝你生日快乐!早点给我找个好嫂子。”她冲着徐远航举起一杯可乐。 

            后来话题就越扯越远了。老太太唠叨起徐远航小时候的糗事,徐远飞眉飞色舞地说学校和同学的趣闻,徐远航微笑着不语,低头一口一口地喝啤酒。仿佛失去了听觉一般,渐渐的燕黎明的耳边一片沉寂,眼睛只盯着两个地方看:徐远航的喉结和酒杯。看他仰脖干了最后一口酒,他马上给他倒满。第三杯的时候徐远航按住他的手。 

            “不喝了,还要开车。” 

            跟着徐远航的车来到他家楼下,和老太太小妹妹道了别,燕黎明并没有离开。他靠在车上仰头看着徐远航家的窗子亮了灯,又过了十多分钟,楼道里的灯也开始从上往下一层层的亮了。他一下子跳起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大纸箱子放在路边。 


            “这是什么?”徐远航用脚踢了踢。 
            “你自己打开看。” 

            徐远航把箱子拖到路灯下面拆开包装,看到里面的大遥控车瞬间愣住了。 
            “生日快乐。”耳边响起燕黎明的声音,他笑嘻嘻地从后面搂住徐远航的腰。徐远航一阵头晕,仿佛一只蛾子在他的脑袋里疯狂震动着翅膀。他克制住自己一波接一波的悸动,突然间猛地警醒过来——不知不觉又和燕黎明并肩站到了悬崖边上。 


            不行。 

            轻轻拨开燕黎明的手,给遥控器安上电池。徐远航靠在路灯上操控着红色的悍马车在人行道上一番横冲直撞,猛地掉头飞速驶向燕黎明。一下,两下,大悍马终于爬上燕黎明的脚面,开始不停地撞击他的小腿。 

            “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徐远航用力按着按钮突然开口。 

            “不敢什么?”燕黎明低头轻蔑地扫了一眼,任凭那辆傻车冲自己使厉害。 
            “不敢再对我干那些恶心事儿,否则兄弟也没的做。”徐远航把车倒了回来,抬头逼视着燕黎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你抱着那样的目的接近我和我家里人,对不起,不欢迎。” 


            “不要侮辱我对你家人的感情,徐警官。”燕黎明的心情一下子从巅峰跌至谷底,慢慢走到他身边站下。“至于我对你做的事到底恶心不恶心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自欺欺人。” 

            徐远航自觉理亏,无话可说。 

            “徐远航你小人之心了,你不了解我燕黎明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咱俩以后屁关系都没有,你妈还是我妈,你妹也还是我妹。”燕黎明掏出手机飞快地翻到记事簿。“把你卡号告诉我,小飞那一万块钱我掏。” 

            “燕黎明你有几个臭钱不知道怎么花了是吧?”徐远航恼羞成怒。“小飞的事樊队早办妥了,根本一分钱也不用掏!” 
            燕黎明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手指僵在手机上一动不动。徐远航立刻知道自己惹祸了。 

            其实傅姐的女儿今年也中考,因为差了三分请樊翔帮忙。樊翔听傅姐提起徐远飞也差了一分,捎带脚儿就一块儿给办了。徐远航没想用这件事情来刺激燕黎明,只是最近这个人让他越来越心慌意乱。如果不向对方果断表明立场,再纵容自己和他相处下去——同性恋,想都不敢想。他徐远航一定会走上一条荒凉又危险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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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黎明原本满心欢喜,以为今晚和徐远航的关系会有一个质的飞跃。谁料想突然被对方莫名其妙抖擞起精神,一竿子打回了原点。他是从社会底层的泥泞中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走的不是正道但从不坑蒙拐骗更没有杀人放火,挣得也算是血汗钱。而且他挣到的钱里很大一部分都得拿去孝敬杨志云父子之类的有权阶级。大家互相利用各得其所当然没什么,但是听到从徐远航嘴里说出嫌弃的话,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你……”他揪住徐远航的衣领用力地摇晃了几下,眼睛里凶光毕露,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徐远航以为他要打人,赶紧闭上了双眼。尽管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但如果燕黎明打他,他绝对不会还手。说实话,他此时胸中激荡的是一种二了吧唧的悲壮情绪,有点像某种牺牲小我成就大义的感觉……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见“哐啷”一声,随后感到脖子上一松。他睁眼一看,遥控车被踢飞到很远的地方不停地翻滚着,燕黎明一言不发钻进自己的车里飞驰而去。 


            徐远航浑身无力地靠在电线杆子上想了一会儿,蹲在地上开始把遥控车散落在四处的零件捡拾起来,小心地装在纸箱子里。几个在楼底下闲逛的半大小子好奇地围着他看:“叔,黑灯瞎火的别捡了,现在废品不值钱。”他连头都懒得抬。 

            明明是给了燕黎明重重一击,自己却被震得五脏六腑翻搅难受——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有这车,从小就渴望的生日礼物,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好。心疼死了。 



            从来金秋十月都是个好季节,徐远航正式被提拔为新华分局经侦支队的副队长,徐妈妈的风湿病在温神医坚持不懈地治疗下大有好转,拄着拐棍儿都能自己下楼了。 

            但他依旧每天紧锁着眉头闷闷不乐。徐妈妈傅姐她们认为是对象的事闹的,樊翔倒不这样想,他觉得徐远航是工作压力过大。 

            “当领导最应该学会的就是用人之道,你不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次次冲锋在前享受在后。你以为大家会感激你尊敬你?错。只会瞧不起你,觉得你没能力好欺负。”连着第三天了,徐远航又要去犯罪嫌疑人家楼下蹲坑,让樊翔一把给薅进了自己的车里。 

            “不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人吗?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徐远航憨厚地笑。“大家对我都挺好的,净帮我。” 

            樊翔不说话了。可能是头发留长了的缘故,徐远航看上去比刚来报到的时候憔悴了一些,眼睛里的光彩也黯淡了不少。 
            “今晚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吧。” 
            “我可不想去,在酒桌上说话比上学时候写作文儿还难呢……”很长时间了,徐远航还是适应不了一个接一个的饭局。 
            “咱去一个自在的地方,喝酒说话全凭自己乐意。” 

            这是一间叫做“琥珀”的酒吧,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里面的装饰却是现代派的风格。徐远航当然不懂这个,只觉得跟樊翔这样的人很搭。看上去樊翔是这里的常客,一边轻松的和服务生、客人们打招呼,一边领着徐远航向里面走。 

            “阿翔!” 
            靠近吧台的角落里有一个用沙发摆出的相对独立的空间,有人冲着樊翔招手。 

            “晓峰姐也在这里。”徐远航有点惊讶,看了看樊翔。 
            “过去坐吧。”樊翔低头摸了摸脖子。“她和她的朋友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徐远航很紧张,事实证明这不是没有来由的。 

            “丫头你看,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警官。”田晓峰介绍徐远航和一个带着黑框大眼镜的姑娘认识。徐远航想这位大概就是田晓峰所说的摄影师朋友,大眼镜跟照相机似的,把他前后左右地咔嚓。徐远航赶紧跟着樊翔坐下,他不想让她咔嚓自己的屁股。 

            “不露脸可不可以警官?”丫头递给徐远航一杯酒,在他另一边坐下。 
            徐远航端着酒杯摇头。 
            “没人认得出来。”丫头不死心。 
            “有人。” 
            “谁?” 

            徐远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对沈修那样温柔的女孩子他会害羞,樊队的老婆他惹不起,但丫头这样的他不怕。 
            “你说今天喝酒说话全凭自己乐意是吧?”他问樊翔。樊翔笑着不住点头,很高兴的等着看丫头吃瘪。 
            “我只喝酒不说话。” 

            在座人聊的话题徐远航云里雾里,索性站起身端着杯酒在酒吧里闲逛,有一面贴满了照片的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面贴了足有好几百张照片,男女老少或哭或笑,黑白彩色应有尽有。匆匆浏览着,右下角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梳着齐刘海儿披肩发的红裙女郎拿着一只台球杆靠在球台旁,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台面上的球。 

            “怎么样,心情好点吗?”樊翔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把下巴搁在徐远航的肩头轻轻问。 
            “你有姐姐或妹妹吗?”徐远航指着那张照片。 
            “我是独生子。”樊翔走过去扯下照片端详。“和我很像吗?” 
            “有点。” 
            “哎,如果我有这样的姐妹介绍给你做老婆要不要?” 
            “不要。”徐远航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这不挺漂亮的嘛。” 
            “我这辈子不想结婚了。” 

            “真的?”樊翔认真看了下他的脸,把照片又贴回去。“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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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樊翔认真看了下他的脸,把照片又贴回去。“太好了。” 

            “为什么是太好了?”徐远航对他的反应有点惊讶。 
            “自由啊。”樊翔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直白逗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我和田晓峰之间是特别的缘分,不结婚对不起命运的恩赐。”樊翔意味深长地笑着回头看向妻子的方向。徐远航并没有在意他回答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又被照片上的红衣女郎所吸引。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握住球杆的手干净修长,很有力度。 

            徐远航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他无法忽略自己的直觉——樊翔说过,他是个好警察。 

            这一次徐远航终于像一个真正的三十岁男人一样控制住了自己。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跟樊翔歉意地道别。 
            “樊队,我家里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了。” 
            “是吗?”樊翔并不掩饰他的失望。他看向徐远航的眼睛,那里面破天荒的什么都没有,这有点不同寻常。 
            “明天燕黎明的饭馆开张,咱们一起去吧。我把你的红包一并包了。” 
            “千万别。”徐远航一愣,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燕黎明就是我妈的干儿子,红包我一定得单给。” 

            徐远航喝了点酒,滚烫的脸颊被夜风一吹,心里也跟着凉了下来。他本能地抗拒着不愿深琢磨下去,胃里突然传来一阵抽痛。他打车来到原来刑警队的楼下,进到一家熟悉的小面馆儿要了一碗牛肉面。 

            “徐哥好久没来了,听队里的人说你高升啦?”小老板照例给他捞了足足两倍的牛肉,乐呵呵的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他面前。 
            “没有,别听他们瞎说……”徐远航心里苦涩难当,埋头大口吃面,最后连汤都喝得精光。 

            胃里终于有了点热乎气儿,徐远航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警队值班室的窗子,还亮着灯。“如果时间是一块儿布就好了。”他想。“我可以把最后一次相亲一直到今晚的时间都紧紧缝起来,那样的话现在在楼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的无忧无虑的人,就是自己了。” 


            “这是妈妈的一点心意,你替我给黎明捎上。”一大早徐远航刚要出门,徐妈妈把一个红信封递到他手上——果然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燕黎明你这个小肚鸡肠的混蛋。 

            “我不去,要给您自己给去!”徐远航扭头向门口走。 
            “唉你个混球儿大早上的吃了枪药啦?”徐妈妈拄着拐棍儿跟过来。燕黎明手巧,没事儿爱鼓捣个根雕什么的,前些天用山核桃给老太太做了根拐棍儿,既漂亮又结实,老太太爱不释手,走哪儿拄到哪儿。 

            “黎明对咱们咋样还用我说?我要是腿脚方便还用得着你!”老太太又把红包递过来。 
            “说不去就不去,您还真把他当亲人了……”徐远航这叫个气,心说您要是知道燕黎明对您儿子啥企图,还不得把肠子悔青了。 
            “你不就刚当了个芝麻大点儿的官吗还瞧不起人了。”徐妈妈气得手抖。“说,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徐远航习惯性地梗梗起脖子。 
            “嘣!” 

            大概晚上八点钟左右,客人们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燕黎明忙碌了一天,伤腿隐隐作痛,自己找了个雅间把腿放在椅子上歇着。服务员给他端来一杯茶,出去叫温青。 

            “燕哥,你猜谁来了?”温青乐不可支地走进来。他今天一直帮着在外边招呼客人。 
            “中午一拨晚上一拨都来得差不多了吧?还有谁。” 
            “我徐哥。” 
            “啊?”燕黎明被茶水烫了一下。“我也没请他他来干什么?来臭显摆他当副队长了?多大一官儿啊……” 
            “好像是让老太太给轰来的,一脸的不乐意。” 
            “你怎么知道?” 
            “脑门子上一大包,跟独角兽似的。”温青终于忍不住捶胸顿足地笑起来。“说是让老太太打的。” 

            燕黎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整了整自己的衬衣西服,又重新系了系腰带。刚要向外走,想了想又返回来。 
            “脑袋上的包咋整的?”他对着镜子说。 
            “……” 
            “又撞树上了?还是那棵树?!” 
            “……” 
            “活该!” 

            他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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