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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许君一生-第14章

小说: 许君一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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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简直是忍无可忍了,现在是大清早,李家人大都还睡着,客人都住在别的房子里,佣人不会多嘴,连着几天被木偶一样摆弄,为了他的面子委曲求全,最后他竟然连我唯一的一个要求都不答应。
  “你也知道他们不乐意见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人乐意见的事吗?”我把勺子一扔,站了起来,粉白色的瓷碗侧翻过来,粥都倒在了桌上,沿着桌沿滴下来。
  我只觉得胸腔里像有一团岩浆在翻滚着,烧得我心脏上火辣辣地疼,我怕自己再在他身边呆下去会说出更过分的话来,激怒了他。索性推开椅子,想要跑到外面去。
  “你想去哪里!”他一把攥住我手腕,力度大得像要把我骨头都捏碎,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他横眉怒目地逼问我:“你就知道跑吗!”
  “是又怎样!”我对吼过去:“总比你这种只知道强迫别人的混蛋好!”
  最终还是骂出来了。
  他脸上的怒意十分明显,咬住了牙,似乎想要揍我一顿,但渐渐地,他竟然平静了下来,墨蓝色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笑意。
  “袁海,过来!”
  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观战的袁海赶紧走了过来。
  他把我朝袁海一扔,用一种近乎气定神闲的语气说:“你替我看着他,我去换件衣服,顺便打个电话给郑野狐,说我不去玩枪了。”
  袁海小心地问他:“那安排的车子……”
  “还是那辆车,让李宏准备些礼品,十分钟之后我们出发,飞去C城,”他已经走到楼梯上,忽然站住,翘起唇角,朝我开心地笑道:“我要带老师去拜见一下我的岳父大人。”
  …
  “醒了?”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李祝融的脸,从仰视的角度看,他的眼睛是那种近乎黑色的墨蓝。
  我的头很晕,倒是不怎么痛了,头下枕的东西比沙发硬一点,原来我睡在他腿上。
  我记忆里最后一个镜头,是袁海为难地看着对着他大吼大叫的我,然后我手腕上一痛,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想到这里,我整个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从他腿上弹了起来。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我。
  “老师,不要激动。”他眯细了狭长眼睛,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车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竟然明亮了很多,他手指在车窗上点了点:“你看,我们已经快到了。”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按住,我满心的愤怒,张嘴要咬他,被他用手握住了下巴,卡住我牙关,低头吻了下来。
  我只恨不能咬断他的舌头。
  他顺利地让我濒临窒息,然后,气定神闲地道:“老师既然说我以前是在强迫老师,那我就真的来强迫一回好了。怎么,老师不喜欢?”
  我躺在那里,握紧了拳头,满心里都是绝望,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明明掌握了全部的主动,本该志得意满,却好像有点疲倦般,靠在车窗上,一只手插在头发里,越发显得肤色惨白。
  窗外的风景,飞一样掠过,有什么东西在不可挽回地逃走,而我已经无力去管。
  …
  “给我一个手机。”大概是因为情绪,我的声音哑着。
  “老师要手机干什么?”他明知故问地看着我。
  我别开了眼睛。
  “我给我妈打一个电话,告诉她一下。”我感到指甲扎进掌心里的痛:“我爸身体不好,我怕他太激动……”
  “老师不我的生气了吗?”他的手放下来,抚摸着我头发,大概是觉得我很温驯,又摸到了我脸上。
  我忍耐着自己跳起来给他一拳的冲动,用我能发出来的最平静的声音说:“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你把手机给我吧。”
  “老师不生气了就好。”他用指尖在我脸颊上轻划着。一直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我们对话的袁海连忙把手机递了过来。他接过来,交到我手里。
  他甚至还笑着说:“老师不是要告我的状吧。”
  我没有说话,拿着手机,爬到了座位的另一边,蜷在那里拨通了我妈的手机。
  响了三声,电话被接通了,我听见那边有高压锅喷气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急忙忙地接起电话的神态。
  “姆妈,”刚一开腔,鼻子就猛地酸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连忙掐了自己两把,压低了声音说道:“姆妈,我是煦煦。”
  “啊,煦崽啊,”我妈用她特有的大嗓门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爸明朝过生日,我就说我煦崽肯定记得唻……崽,你爸做整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姆妈,我在车上,就快到家了。”
  “好啊……回来好啊……”妈大概也是高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念叨起了我爸:“崽,你不晓得,你爸这几天饭都不爱吃了,就盼着你回来……”
  我的心像被放在滚油上煎,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她,在我爸的大生日里,我要带着那个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夭寿仔”回家。
  但是,如果不说,等到见面的时候,还是要开口。
  “姆妈,我跟你说一件事。我这次回来,带了一个朋友……”
  我妈大概也察觉到了我语气不对劲,有点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话说;“带朋友……带朋友也好唻……”
  我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沉默,我妈顿了一顿,终于问道:“崽,你带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我的额头抵着冰凉车窗,整张脸都好像冻僵了,我竭力想扯出一点笑容来。
  我妈叹了一口气。
  “崽啊,我就晓得,你还是不肯改唻……”她唉了一声,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说道:“带朋友也好……你这些年一直不开心,要不是因为那个夭寿仔……唉,姆妈上了年纪,就喜欢啰嗦,不说了,不说了。”
  我闭上了眼睛,觉得心口像被撕开一个洞。
  “姆妈,跟我一起回来的,是李祝融。”
  “什么!”因为惊讶而骤然撕裂的声音,我妈发着抖:“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和他搅到一起,你不记得当年……”
  “姆妈,别说了。我爸身体不好,你帮我劝他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我支持着自己把话说话。
  那边已经不说话了,只听见我妈急促的呼吸声,带着一两声抽泣。
  我用手掌遮住了眼睛,说了一句“姆妈,总归是我对不住你和我爸。”挂上了电话。
  李祝融从背后靠近来,张开手臂,把蜷缩在座位角落里的我包裹起来,用下巴枕着我肩膀,低低地说:“老师,说好了?”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往角落里缩。
  我怕他,
  “老师,别担心,我在这里。”他自顾自地说着,把我从角落里拖出来,抱住,在我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
  我的脑子在疯狂的运转,像一台尘封多年又被拿出来的计算机。这些年来,我一直得过且过,因为没什么东西需要用脑子,我只不过是在活着而已。
  是他把我逼到这境地的。
  “我要一块手表。”车到市郊的时候,我忽然开口。
  李祝融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袁海:“准备的礼物里有手表没?”
  “有的。”袁海拿出一张纸来,汇报道:“有一块PatekPhilippe的,还有一块Rolex的。”
  “拿Rolex的。”
  我靠在他手臂上,把手伸出来,手腕上一道血红的淤痕。
  他抿着唇,替我把手表戴上了。
  我看了一眼,似乎能遮得住。不再说话,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24、第 24 章

  按照家里这边的风俗;整岁的生日是要办宴席的。
  我爸不喜欢热闹;所以生日不会大办;应该就是请一两桌平时往来得比较勤的亲戚朋友;然后我妈自己做一顿饭;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就散了。
  我家里不大;三室两厅带厨卫,我爸平时把客厅当书房;把书房当储藏室;客厅里总是堆着一堆书,还不让我妈整理;说我妈会弄乱他的书。
  我的卧室;虽然我已经很久不住在家里;但就算家里的东西没处放,我妈也绝不把杂物堆到我的卧室里。
  我知道,他们其实希望我回去住。
  回N市,也不是不可以,我的法学还不错,回去也找得到地方教书。但是我不想回去。
  我爸这一辈子,傲骨铮铮,他是那种最老式的文人,从不折腰。同事背后造谣说他收了学生的礼,他能当面对峙,逼得别人公开道歉。
  他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我。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书店,那时候我刚被退学,我妈让他带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他是整天闷在家里搞学术的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好玩,想要带我看学校后山的亭子,转了半天没找到路上去。绞尽脑汁,终于决定带我去书店。
  在书店里,隔着一个书架,他的同事,明明看见了我和他,还刻意大声宣扬着:“听说许教授家里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那时候正从书架上往下拿一本物理书,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神情。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
  上楼的时候,李祝融忽然叫住了我。
  我走在前面,他在等着袁海他们把礼物准备好,然后一手提着一堆纸袋子,很潇洒地打发了袁海他们,提着他的“礼物”跟在了我后面。
  我家在三楼。住在左手边,门上贴的春联是我爸亲手写的,他写得一手好字,清瘦的宋体,用来写春联有点过于凄凉了。
  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两个人,此刻就在这扇门后面。
  我扫了一眼我家的门,继续往上走。
  这栋居民楼有五层,走到最后四楼上面的楼梯,他大概以为五楼就是我家,叫了我一声:“老师!”
  “怎么了?”
  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穿着纯手工的意大利西装,头发全部拢到耳后,露出混血儿特有的一张漂亮面孔,丹凤眼里带着笑意,朝我抬起下巴来:“老师,我头发乱了。”
  他脸颊左边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
  我安静地走回去,替他把那缕头发重新别到耳朵后面。
  在我伸手替他别头发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
  “老师笑一笑嘛!”他得意地要求我,这神态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蛮横霸道、高兴起来还会撒娇的少年。
  我没有理他。
  “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他停在五楼下面一点的楼梯上:“我先去敲门。”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这是装的,他脸上有情绪的时候,很少是一时遏制不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吸引我的注意。
  我不再管他,自己朝五楼走去。
  …
  十分钟后,他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HI,小哲。”我坐在围栏上,好整以暇地和他打招呼。
  他还提着那些可笑的“礼物”,脸上神情十分阴沉。上天台的门很矮,他站在那里,越发显得高大。
  但是,高大有什么用呢?从门口到我坐着的围栏至少有十五米,在他跑过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翻身跳下去。他又不是刘翔。
  今天是三月十四,距离他在C城重新遇到我,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月,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真奇怪,越是到了这时候,人反而不伤心了,而是感到一种麻木的满足。
  “许煦,你想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吓人了。
  “没干什么。”我双手撑着栏杆,不时无聊地左右看看:“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了。”
  “你疯了吗!跑这上面聊天!”他脸上薄怒的神色:“你先过来,到我这里来,不要让我生气。”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下面的风景。我选的位置不错,下面没有树,全是水泥地面。上次在林佑栖那里看到一篇医学报告,说是超过十二米,跳到坚硬地面上,死亡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多少。
  “小哲,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平静地问他。
  他已经把那些礼物都扔在了地上,烦躁地扯松了领带,我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揍我一顿,可惜他揍不到我了。
  “我一直在和你好好说话。”他嘴硬地说完,抿着唇。
  “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他:“小哲,两个人能交流的前提,是平等。就算不平等,也要互相有筹码。但是,这些天来,你拿我朋友威胁我,拿我父母威胁我。我一步步退让。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输到这么惨,难道是因为你没有可以让我威胁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威胁你的东西……那就是我自己的命。”
  他咬紧了牙。
  “你想要什么,你就说,我都可以给你。”他恶狠狠地说:“你先回来。”
  “谈判不是这样的。”我耐心地告诉他:“你不能给一个笼统的概念,您要给一个我看得见的好处,比如说,你可以说,今天我们不去你家了。我们回北京去。这就是诚意。”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回来。回来我就和你谈。”他已经有点烦躁了:“你不会跳的,你想想你爸妈,他们就在楼下,难道你要他们看你的尸体?”
  “那是你的事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死了是火化还是土埋,用什么棺材,葬在哪里,都随你便!”
  “闭嘴!”他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朝我吼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懦夫!你敢跳下去,我就弄死你爸妈!我说到做到!”
  “你不会的。”我在天台的寒风里瑟缩了一下:“等我死了,你就会想: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什么许煦会不想活了呢?然后你就开始回忆,你就会发现,原来是你自己,是你让我不想活了……然后,你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吧,谁知道呢……”
  “你闭嘴!”他恶狠狠地打断我的话:“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怕!什么都在乎!你在乎的那些东西有什么要紧!那些人没了你也不会死!”
  “那你呢,你没了我会死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蹲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笑了起来:“昨天,罗秦告诉我,你儿子,是你和一个美国女人生的。我昨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他现在,一定会想要弄死罗秦了。
  可是,我却很感激罗秦。
  我一直逃避的那个问题,我避而不谈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的母亲,还有他李祝融没有和我在一起却也没有来寻找我的十年时间,都因为罗秦的一句话得以解释。
  他说:“许煦,你高估了自己。李祝融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亲人而已。”
  “是这样吗?小哲?”我偏着头问他:“你只要一个和你亲近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好是你的小孩,只要他真心真意地对你好,和你亲近。你就不需要我了?”
  他蹲在地上,一米九的身形蹲起来也不显佝偻,他似乎在发抖。
  我一直怀疑,他有某种心理疾病,强迫症,或者心理上的暴力倾向,然而大部分时候,他那么正常,像是一个过分冷酷的正常人。
  我想我可能要失望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失望很多次了。
  那年在R大的校长室,我那样失望,后来,也没事了。这十年里,我一直在失望,不也好好地活着。
  再碰到他,不过是再失望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压抑着太多东西,他几乎是在喃喃地说:“你该死的什么都不懂!随便一个人就能弄死你,你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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