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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许君一生-第44章

小说: 许君一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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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不喜欢解释,但是你那位需要一个解释。”医生似乎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下坐姿:“我有个建议,如果你对着我说不出来的话,你可以找一间安静的屋子,像这间这样的,先说给自己听,想象那个人站在你对面听你说。如果你觉得习惯了,再去说给他听。”
  “我不想告诉他。”
  医生似乎合上了什么东西。
  “把这药吃了吧,这会让你放松,说得比较轻松……”
  “如果你再给我开药,我就换医生。”李祝融冷冷地警告。
  “然后杀我灭口吗?”医生笑了起来:“我只剩你这么一位病人了,你可不能换医生。我先出去了,你试一下,先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试着说一下。”
  门被合上了。
  李祝融被独自留在房间里,我听不见一丝声音,但我知道他在那里。
  自从大学开始,我身体里就装了探测他的雷达。
  他说:“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知道,这天正好是我妈和他提出让我去生一个孩子的日子。
  可这时的他并不知道。
  …
  他又来过两次。
  每次都是医生单方面寒暄,他不说话,也不吃药,但是,每次都要坐上一会儿。
  每一次,我都以为他会说出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是身处在一个完全没人的房间里。
  然后就到了我准备跟我妈摊牌的那天。
  那天他是晚上来这里的。
  他没和医生说话,而是独自沉默着,医生照例把房间让给了他。
  他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了一句:“像十年前一样?”
  …
  我知道,最后一段录音是昨天的。
  医生打开了窗户,我听见了雨声。
  竟然是昨天深夜,因为昨晚是我睡着之后才下的雨,早起地面还有点湿。
  他是推门进来的。
  “我要一份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医生似乎怔了一下。但是反应很快,倒了水给他,然后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经过多么漫长的沉默。
  他说了一句“老师。”
  我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本能地往后退,一直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我却控制不住地想逃走。
  我知道我在怕什么。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攥着不放的,也只有这十年来的往事,如果我连这最后一点东西也放下了,就没有可以坚持的东西了。
  但是,我也走不动。
  这是我一直想要听的答案,就算他是对着一个空屋子说的,那也是我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不是药生效了的缘故。他的语气比以往的都要轻松,有点似曾相似。
  “老师,你在听吗?”
  他只一句话,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语气我似曾相识。
  那是十年前的语气。十年后的李祝融,他不会问我在不在听,他只会说“你听着”。
  我捂住了眼睛。
  十年前,那个嚣张任性的,飞扬跋扈的,总是无赖一样叫着老师的李祝融,他像是一瞬之间就活了过来,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就坐在我面前,叫我老师。
  我很想伸手抓住他,死死抓住。我想问他:你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你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十年前你说的喜欢我,是不是真的。为什么现在你都不和我说话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但我什么都抓不住。
  十年前的那个小哲,早已经随着时间的蜕变,死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剩下的只有那个冷酷生硬的李祝融,他很少真心地笑,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然而,我还是这样地喜欢他。
  …
  “我去看过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可以想象,说这话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有冷硬坚实的后背,他即使在陈述的时候,也是这样骄傲的。
  “我看到你去了GAY吧,坐在那里喝酒。”他缓缓地说:“我坐在很暗的地方,但你还是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打招呼,那时候什么都好了,老爷子退休了,小安出生了……”
  我的心揪紧了。
  早就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用上十年,李貅今年五岁,他只用了五年就掌了李家的权。
  但是他没有来找我。
  他坐在GAY吧里,装成一个和我完全陌生的人,冷眼看着我像五年前一样被他吸引……
  我觉得冷。
  “你没有认出我。”
  “你有没有戴过面具?老师。你有没有一瞬间,希望自己变成自己想象的那个人物?”
  “我有过。”
  “那一瞬间,我很希望我就是那个我扮演的陌生人,我可以走过去,请你喝酒,和你搭讪,我们有崭新的开始。”
  “我不敢以李祝融的身份和你打招呼。”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李祝融,何况我还做了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
  “没有人会喜欢李祝融,就连你,也只喜欢这张脸,所以顺带着喜欢这个人。如果我变成一个陌生人,你会很乐意和我相爱……你们都希望我改,你总是说,小哲,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如果能让你把我捏成另外一种性格,你一定不会把我捏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会捏出一个善良正直的李祝融,宽容光明的李祝融……”
  我不知道那药到底有什么作用,他像是喝醉了,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他平时会说的话。
  他总是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你爱我爱得不得了,他总是那样飞扬跋扈地笑,眼角眉梢都是骄傲……
  “我不是没有试过对老师放手,据说为了你好,就该放手。”
  “我不是好人,我做不到。”
  “我讨厌同性恋,我讨厌南方……零九年我被人暗杀,伤口离心脏只有一厘米,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还是很想你。”
  “我当不了善良的人。我一直站在泥潭里,我上不了岸,就只能把你也拖下来。你恨我也好,我绝不会放手。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放手。谁阻止我,我就弄死谁。我要你的一辈子,不管你愿不愿意给。”
  “这就是答案,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打瞌睡了~
  总算把构想中的情节都写完了,小哲什么的,唉~
  轻拍。
  晚安。
 
  75、第 75 章

  这算什么答案。
  这他妈算什么答案。
  要是李祝融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了这样的答案,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他。
  但是,他连和我说都不愿意。
  我把文件删了,粉碎干净;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我气得手都在发抖。
  书房里没有烟,我找了一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了,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郑野狐站在书房门口吸烟。
  他一直是留着头发的,五官很女气,吸烟的时候眯着眼,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形容女人的词“媚眼如丝”。
  “看完了?”他笑着打量我神色;掏出烟来递给我:“来一根?”
  我接了过来,他凑过来;我反射性地往后躲,他笑了起来,掏了打火机递给我。
  我见过他和李祝融是那样点烟的,但是我和他还是没熟这地步,总是要避嫌的。
  “本来是不该给许老师吸烟的,”他靠在墙上,细长手指捏着烟头弹烟灰:“但是许老师的脸色太难看了……”
  我默不作声吸烟。
  我不知道别人吸烟是为了什么,我吸烟,是觉得吐出来的时候挺畅快,像是把别的让人烦心的东西也一起吐出来了。
  “其实许老师不说,我也知道小哲说了些什么。”他吐了个烟圈:“反正许老师也听不懂,说了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录下来给我听?”我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小哲是不可能和许老师说这些了,许老师要听答案,只能从录音里听。”他讽刺地笑了笑:“我只想知道,许老师听了这个,还有什么理由不和小哲在一起?”
  我知道他在将我的军。
  佑栖说得对,我不用等,李祝融身边有很多人,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我是要一个合理的答案,不是什么答案都可以。”
  “没有合理的答案,也没有别的答案,只有这一个答案,许老师接不接受得了,都只有这一个答案。”他靠在墙上,长腿屈起来,弹了一下烟灰。
  这就是谈不下去了。
  我起身要走,手却被拖住了,他攥着我手腕,一边还在不紧不慢地吸着烟。
  李祝融能拖着我,不代表他郑野狐也可以拖着我。
  “放手。”我瞪着他。
  “许老师想打人?”他一脸云淡风轻地问我。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爸还在外面等着我,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警告他。
  他竟然笑了起来,把手上的烟按灭了。
  我抓住他手往外掰,他把我手腕一折,就把我按在了墙壁上。
  “郑野狐!”我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大声警告他:“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再不放手……”
  “你就叫小哲来揍我,对吧?”他放肆地笑起来:“许老师,别说小哲,我看着你这什么都不懂还硬犟着的样子,都觉得实在是太好玩了。”
  我心里顿时堆积起无数的脏话,都是李祝融平时骂人的,偏偏一句都骂不出来,到了,也只憋出一句:“你他妈的不说我能懂什么!”
  “我说了你就懂了吗?”郑野狐越发放肆的笑了起来:“小哲不是都说了吗,你怎么还听不懂呢?”
  “他说了个……”我硬生生把那个字憋了回来:“他妈的他说我喜欢他的脸!”
  “你不就是喜欢他的脸吗?”郑野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放屁!”
  他笑得咳嗽起来,放开了我的手。
  “那你说说,小哲这个人,除了脸之外,还有什么让人喜欢的?他性格那样恶劣,情商又低……”他又点了一根烟来,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脑子都发热起来,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大声嚷了出来:
  “我就是喜欢他的性格,不行吗!”
  郑野狐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整个人笑成了狐狸样,在我肩膀上一拍:“这就对了嘛!回去你就这样和小哲说,包管你们俩什么事都没了。得,别这样瞪着我,我让小王送你回学校。我就不搅合你们的事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我想,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见到郑野狐家里那些女性家人,比如他妈,再比如他奶奶,都会很惭愧的。
  …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和林森说好的九点在研究所碰面。
  我打电话过去,是齐景接的。
  “喂,林森吗?我是许煦……”
  “是许煦啊,早上好啊。”齐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我背上出汗了。
  “对不起,我路上碰到点事耽搁了,现在已经快到学校了,齐景,你把电话给林森吧……”
  齐景平素那么爽利的一个人,一遇到林森的事,就分外地喜欢斤斤计较,要不是林森听到我们说话自己过来接过了电话,估计齐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在看书。”林森用他一贯平静的语调说。
  “哦,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在学校门口吃了饭再逛吧,把齐景也叫来,我请客……”
  林森“哦”了一声,干脆地挂了电话。
  …
  我一直以为,齐景那种人,是和谁都能有说有笑的。
  事实证明,对于我爸和林森这种有点木呆呆的知识分子,他那一套一点用都没有。
  自从在饭桌上聊了两句之后,我爸和林森就开始并肩走在一起,从天文馆走到研究所,从经典物理体系聊到电磁学,再聊到林森正在搞的天体力学,我本来还想带我爸到处看看,结果他犟起来,硬要和林森去研究所里看林森正在做的三体运动的项目。
  我拿这固执老头儿完全没有办法,一行四人回了研究所的工作室,我爸和林森对着一台计算机和一堆资料模型精神百倍地讨论起来,写写算算,完全把我抛在一边。我去倒了茶过来,发现齐景坐在窗户边上,在给林森削铅笔。只好拿了本书,也在窗边坐下来。
  “很失落?”他问我。
  我笑了:“不会。”
  “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外公去世了,全家都去参加外公丧礼。我妈让我爸带我去买糖吃,我爸看到人家中学正在上物理课,人家老师不会教,他就跑去给人家讲起课来。那是个偏僻的山村,整个初中只有一个班,错过就得等三年。我爸一下午给人家讲完了半本物理书,天黑了才回家,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我不见了。害得我妈带着我舅舅打着火把找我找了一夜。”
  齐景听得住了:“后来呢?”
  “后来就找到了。”我笑着告诉他:“我就躲在教室后面,拿碎瓦片当积木玩,玩累了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我妈找到我。那是秋天,回来就感冒了,发烧,我外婆按着我刮痧,我疼得大哭大叫,哭着哭着发现我爸不见了,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我在里面疼得大叫的时候,我爸蹲在外面窗户下面哭。”
  我顿了顿:“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他,真的。”
  一时之间,我们两个竟然都没有说话。
  只听见林森算着算式的声音,我爸在旁边像个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建议:“你加个常量试试……”
  齐景转过眼睛去,看着林森。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无力。”他说。
  “他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他生下来,好像就只为了搞物理,你对他好也好,对他不好也好,他都是这样子。好像没有心一样的。”
  天之骄子的脸上,原来也会有挫败的表情。
  “有一次,我和他吵了一架,”齐景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是我单方面地在和他‘吵架’,吵完我就走了。我那时候想,要是他开口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但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写他的公式。”
  “后来呢?”我有些不忍地看着他。
  “后来我在外面过了一天一夜,回来看他,他还在写,他把整间屋子都写满了,你能想象那画面吗?”他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艰难地顿了一顿:“我吓坏了,送他去医院,医生说他有轻微自闭症。那一天一夜,他发着烧,一滴水都没喝,就那样一直写,一直写……”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午三点的阳光,毫不辟易地洒下来,照在齐景修长的手上,也照在那两个正做着实验的人身上。
  他们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另外一个却是病入膏肓的老人,医生说他甚至连半年都可能活不过去。
  但是,他们眼睛里的那样明亮的、耀眼的、能够让人心脏为之悸动的东西,是一样的。
  那种东西,十年的许煦,曾经也有过。但是,十年过去,不知道它已经被我遗失那个角落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齐景:“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通了。”齐景揉了揉自己的脸,像是重又戴上那副天之骄子的面具般:“我想通了。他和我不同,他是有信仰的人。我喜欢他,我就得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在,他不会有什么表示,我走了,他会伤心会折磨自己,我知道这个,也就够了。”
  他抬起眼睛,用那双初次见面就让我注意到的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我:
  “爱一个人,就是该包容他的一切,没有原则地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我从不知道,他的眼睛,原来并没有被功利算计填满,他的眼睛,也像每一个死心塌地的喜欢着某个人的人一样,干干净净,清澈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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