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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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在他面前摆摆手,居然全无反应。
“没伤筋动骨吧?”
护士长认识他,摇摇头:“就是皮外伤,但也够深的。这几天进不了手术室了。瞧这寸劲儿,他去趟银行回来正好路过急诊室,谁也没想到陈医师会被那人突然拿刀扎了,老杨傻不愣登地,人家都亮家伙了,他还上杆子往上凑。”
老魏很生气,在杨兴后脑勺上轻轻来了一记。
“哎!想什么呢你!!”
杨兴反应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他手打掉了。
老魏瞪起眼睛:“你这是在生闷气啊?别冲我呀,哥们好心好意赶过来看你出事没,假都没顾上请。”
护士长弄妥了挺理解:“换谁谁不生气啊。再这么闹下去,这行没人能干了。”
杨兴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才站起来默默把门关上,转过身,眼睛直挺挺地看着老魏不说话。
老魏等了一会,不明所以:“干嘛?哎,对了,听说,你跟女博士要定下来了?”
杨兴怔怔地若有所思,终于开口:“你来得正好,本来我就想下了班去找你的。老魏你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我做过一些事情自己会完全没有印象?”
老魏愣了愣,忽然失笑:“你不会是忘带套儿了吧?”
“难道我有失忆症吗?”
老魏的笑容僵硬住,慢慢地收了回去。
“你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吧?”杨兴歪过头看着对方:“你一直给岳胜做心理治疗的,他有什么都会给你说,对吧?”
老魏使劲地耙了耙头顶,抿起嘴一言不发。
杨兴看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没错,强烈的不敢置信让心脏一点一点搅扭着,撕心裂肺一般,其疼比手臂上的创口更甚。
他有一个酗酒贪杯的父亲,是个久处乡下不得志的小知识分子,心比天高,身比蚁贱。直到现在回想起父亲伴随着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痛揍,他依然心有余悸。在杨兴的人生设定中,避免变得象自己的父亲一样,差不多是最深藏亦最重要的命题。可没想到,暴力的因子还是潜伏在血液中被承继下来。
“你知道我打他,是吗?”
仿佛对着空气的提问,除了残存的音频就再无回应。
所以,答案,貌似也再明显不过了。
“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呢?”杨兴喃喃自语着:“为什么。。。。。。”
长久持续的沉默中,他象预感到什么,微微颤抖起来,眼角无法自抑地酸胀着。悔恨和耻辱的情绪交替混杂,冲刷内心,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一片模糊。
“为什么我使用暴力的记忆会。。。。。。自动消档了呢?”
杨兴深深吸气:“如果你不告诉我,能不能把岳胜的治疗记录给我看。”
老魏侧坐在桌上,脚尖一抬一抬地挣扎。记录档案自然是没可能的,逼到这个份上,他终于长叹一声。
“好吧,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
“那时杨阅车祸,给你打击太大,你。。。。。。在很长一段时间,有极大的可能性。。。。。。。”老魏斟酌并强调着措辞,但那根本不足以粉饰真相。
“。。。。。。存在。。。。。。精神障碍。”
杨兴表情僵硬。
这话要是别人说,也许他只会置之一笑,可是老魏不一样。且不说专业过硬,就是这许多年的交情,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
饶是如此,仍存质疑。
“你是说,我有精神分裂吗?”
老魏缓缓摇头:“我不能确定,我只能说是怀疑,你解离出另外一种人格。但是你的主体人格表现得太正常了,或者说,你用接近正常的行为强行压制了后继人格。 如果不是因为我跟岳胜有接触和交流,可能真的很难发现你的问题所在。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准确判断,毕竟通过岳胜的描述,只能作为一种间接引证。另外多重人格的课题在临床上来说,发现的实例相对稀少。有些只是因为受到重大打击,或幼年有心理创伤的阶段性表现,是可以自行愈治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去唤醒你吗?让你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人格来质疑自己的人生吗?老杨,意外已经毁掉了你的家庭,难道我还要把你弄来,让你强行接受治疗,搞得人尽皆知?我不能毁了你的事业。何况这些只是猜测。岳胜当时就相当于一个9岁的孩子,怎么判断他说的不是妄想而是事实?我毕竟无法向你本人求证。”
“他不会撒谎。”杨兴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恐惧:“我。。。。。。我那时就打过他吗?”
老魏垂下眼皮:“。。。。。。你在暴怒的情况下会的。但是还有一些其他的。。。。。。怎么说呢。。。。。。我听说你们睡在一起,还有一些,嗯,这样那样的亲昵举动,我也。。。。。。很吃惊。”
杨兴的脑袋象被火车碾过一样轰隆隆直响,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音,微微颤抖。
“怎么样的亲昵举动?”
“就,亲吻啦爱抚啦,我猜,大概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会突破常规认知,他是真的。。。。。。把岳胜当成杨阅来对待的。说实话,这方面,我当时处理得,的确不太好。在你找我谈到他车祸前的性向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跟他解释的。”
杨兴只捕捉到了最后两个字,重复着:“解释?”
老魏面带纠结地皱起眉头,有些艰难地说:“是的。我跟他说,爸爸会这样对你,都是因为。。。。。。爱。”
都,是,因,为,爱。
杨兴已经完全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他今时今日跟岳胜之间的种种,原来追本溯源,还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V兰说得没错。自己果然是个人渣。即使深藏着的另一个人格是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想起和接受的,其所做所为,确也毕竟是出于他的双手。
行使暴力的人是他。
偭规越矩的人也是他。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老魏对他和岳胜之间的暧昧,岳胜对自己的依恋并不感到惊讶和意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这其中感情纠葛的变化始末。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跟他之间。。。。。。”杨兴难掩眼底的失望:“那你还介绍王婧给我?!”
这话等于是谴责人格。
老魏语气急切起来:“我只知道我面对的岳胜是一个孩子,我当然只能这么解读你的行为。那是你对杨阅的父子爱,不是吗?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恢复得那么快呢?谁能想到他是加速度成长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的感情变质的,我也很难判断。我只是跟他说,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不能唤醒你,唤醒你,就完了。也许随着时间推移,你就慢慢自己合二为一了。他答应了,也做到了。直到你那天跑来跟我咨询性启蒙,我才意识到他对你的感情,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我在跟岳胜的心理沟通中试图控制过,挽救过,可惜只能遭到强大的反弹。他那时根本就是一个陷入狂躁热恋中的青春期少年,他会用各种能用到的方法,故意激怒你诱惑你喝酒等等,唤出你的另一人格。因为只有那时候,他才能充分彻底地享受到你对杨阅的爱。”
杨兴无力地闭上眼睛,嘴唇抿得过紧,血色全无。
老魏叹了口气,打开窗户,点了根烟。
“你还记得那天凌晨你来我家找我吗?你手上有伤,言行混乱,你说你摔了,然后把岳胜关在了家里。我没有别的办法,就给你吃了点镇定剂。岳胜是不能被反锁的,他很怕这个。他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意识没有复苏之前,就如同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怎么也出不去。所以我只能趁你昏睡的时候拿了你的钥匙去看看他,有没有出事。”
“是,毫无疑问,岳胜有恋父情结,这跟他小时候父亲去世早有关。但是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老魏喷着烟,严肃地说:“正常人不会去把一个成年男性强行当做自己的儿子,即使他脑损伤之后的智商只有4岁。从你告诉我,你要收养他,跟他一起生活,甚至为此不惜在他母亲面前伪装成同志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他妈就象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一样,除了你自己,还连带着搭乘在你身上的岳胜一起,进水折舰,无法阻拦。”
“你腿伤出院的那天,我跟岳胜谈过。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你的第二人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是我无法验证真假,因为他当时的状态不是很好,并且拒绝接受跟我深入交流。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沉船,王婧是我找来的救生艇。对,我是还抱有幻想,我希望能通过你现在的人格牵引住你下坠中的抛物线!!”
前尘过往一点点抽丝剥茧出现,杨兴充满了对自己的绝望,忍不住嘿嘿嘿地轻笑起来。
老魏一定不知道,王婧这艘救生艇本来就是漏的。
晚了,太晚了。
杨兴想,他早就已经掉在海底深处了。
水面之外的阳光射下来,波光潋滟的斐蓝色。
那是他可以看到,却无法触及的救赎之岸。
几天后,他把女博士约了出来,还是最开始的那间西餐馆。
杨兴不擅长应酬,对本城的餐饮分布全无概念,那就,从哪里开始亦从哪里结束吧。
措辞是早就想好的,也做好了被打脸的心理准备,可真开口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就不再想欺瞒了。
“我。。。。。。我冰箱上的纸条,写下那句话的人,是一位男性。”
王婧正在切割牛排的刀叉立刻不小心在盘上子发出错误的颤音。
杨兴垂着眼睛,任凭头顶的射灯直直打在脸上。
比射灯还灼热的,大概是对方审视的目光。
王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是同性恋?”
杨兴沉默了一下,抬起头,侧过脸看墙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
王婧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坦荡,一切发生的毫无预警,说不失望是假的。慢慢地,竟然还有些愤怒的情绪出来。
“那你说去领证是什么意思?形婚吗?”
“我说过我不需要同情,我告诉你,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
杨兴很诚恳:“我很敬重你,真的不是出于同情才。。。。。。对不起,我就是,不想一错再错了。”
王婧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收拾背包,连再见都没说,仿佛杨兴是空气一般,就这么径自离开了。
点好的餐依然以一种可口的姿态摆在桌上,杨兴的手指逐一蜷起,最后用力成拳。
他迅速地买了单,朝电梯急冲而去。
女博士的高跟鞋在地下停车场哒哒作响。
“王婧!”
王婧扭过身,遥遥地看着他走近。
“真的很抱歉。”
“我不会原谅你的。”
杨兴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他眼前仿佛时光倒流,自己跟老魏打着电话,明明知道岳胜就站在门外,还要故意说着足以伤害到对方的言辞。
现在他明白了,这只是自私懦弱的表现,虚张声势地自我保全。
象为了让倒影变得巨大而贴近路灯的刺猬,换个方向,就是在展览着它内里的脆弱和自卑。
“有多少无缘无故的痛苦,”杨兴不管王婧的冷笑,违心地说了下去:“就一定有多少无缘无故的幸福。”
手臂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了,伤疤上还能看出缝合的痕迹。杨兴拿这个当借口,已经有好些天没抱过杨阅了,如果不是敌不过孩子的眼泪,差不多连手都吝啬去拉。
“你一个男生,不要象小女孩一样黏人好吗?”
压低声线的呵斥并不总是管用,有时还会遭到杨阅的反驳。
“哥哥就会抱我,晚上还给我讲故事,唱歌。”
杨兴没办法,哄他睡觉的时候也清了清嗓子,荒腔走板地哼了些完全不适合睡前的影视歌曲。
杨阅听不懂什么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馋白豆。
“白豆好吃吗?我要吃白豆。爸爸,我馋了。”
我是给你催眠的不是给你催饿的,杨兴恼羞成怒:“晚上吃什么吃,刷过牙了!再说是北斗,北斗!!北斗是天上的星群,一共有七个,北斗七星!”
“他们是葫芦娃吗?”
杨兴为之语塞,小孩的思维太跳跃了,简直跟不上:“好了,睡觉睡觉!”
他吸取教训,随便杨阅怎么哀求,坚决不陪睡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
“爸爸,你不要走。”
“你再不睡,我就走了。”
杨阅点点头,转过身。
等待杨阅睡着的时间最是无聊和难熬。又是在黑暗中,玩手机也伤眼,杨兴只能看着天花板,默默地发呆。
过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走过去检查才发现不对,杨阅背对着他眼睛睁老大,正在玩对手指。
前功尽弃让杨兴勃然大怒,一把掀了被子:“你在干什么!!”
杨阅有些发抖:“我就是睡不着。”
“你玩手指当然睡不着!!”杨兴累了一天,精力体力都属强弩之末,忍不住发火。
杨阅的眼眶里立刻滚出泪水:“这是哥哥教我的,睡不着就对一会手指,不然太无聊了。”
“他就不教你点好的!!”杨兴忍无可忍:“哥哥,哥哥,他不住这儿了!!以后不许提他!!听到没有!!”
给小孩重新掖好被子,他重重地摔上门:“赶紧睡!过5分钟我来看你,没睡着就打屁屁!!”
明知道这么吼,杨阅一定会哭得更起劲,又担心自己不能太顺着他,让孩子养不成良好的习惯。
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怎么管岳胜的了。也许是跟岳胜后来的相处完全刷新了记忆,以至于他听到这个名字就烦躁。愧欠内疚伤感难过,滋味杂陈在一起,还有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心肌抽动。
那种好像被猛地捏住,几难呼吸的瞬间,出现得太过频繁,已经越来越无法单纯地用自制力来忽略掉。
他现在每周会固定跟老魏见个面,聊上一会儿。是他自己提出的,多年兄弟,他也不怕打搅对方。他信不过自己,害怕另一个未知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来,伤害到杨阅。他从来没象现在一样,在私人的空间里比工作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一根烟抽完,他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悄悄推门进去,杨阅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孩子都是天使,即使他唇上有个雏虫一样的裂疤。
杨兴把小孩脸上残余的泪水轻轻刮掉,然后凑在发间亲了亲。
对不起,爸爸不能太亲近你。
这样也好,你的性格,可以更独立。
接下来的时间,他通常是静声开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书。
最近多了一个项目,写日记。
这是老魏的提议。
把每天的活动一一罗列记录出来,不需要很详细,只是做个提醒和备忘。如果每个时间段都是填满的,就证明杨兴主体人格的记忆没有遗漏。
杨兴照办了。记录并不困难,只是难在坚持。
而每个夜晚的时段最是难填,慢慢地,他就乱写起来。有时象对谁汇报,有时象自我拷问。
“刚才我催阅阅睡觉,脾气大了点。他哭了。我想,可能你比我有耐心。”
“对手指能催眠吗?头次听说。我那时让你去睡觉,你也是这么干的?”
“我。。。。。。不是个好爸爸。”
一个中年男人这么写日记好像真是太矫情了。
但是反正也是给自己治疗用的,杨兴自嘲地笑了一下,合上本本。
有天,电视上闪过一张熟悉的人脸,是王泽。
他最近被省台一个当红节目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