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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圆珠与箭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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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我有些失望,但不死心又往深处走了一点。终于让我听到一点声音,依稀是在唱着什么,可是不是很清晰。
  但已经足够了,事隔这么久我终于又听到了这种熟悉的腔调。
  我越走越急,声音也就越来越清楚。
  面前是一间旧屋,门虚掩。多么熟悉的一幕,画面与记忆开始重叠,原以为已经淡忘的人事一下子全勾了回来。
  我将门轻轻推开,没有戏台,也没有白面红妆的人,只有一个背对着门口坐在矮竹椅上弯腰低头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的人。
  我无声苦笑,不敢打扰对方,倚在门边闭目倾听。
  雨未停,人声就先停了下来。我睁眼,屋里坐着的人回身看我,是个很瘦弱的人,一双眼睛独有神彩,似吸进了白天的阳光,此时尚有淡金暖意。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来得这么突然,教人毫无准备,或者这样才值得往后数十年的回味。
  此时此刻,我觉得非常平静,静得连心脏都不会跳了。
  我长吸口气,又缓慢吐尽,然后低声唤面前的人:“顾影。”

  ☆、顾影

  我向村里人说了来意,他们虽然奇怪也愿意让我留下,还说没人住的房子随便挑个住下就行。
  这个村子原本应该是挺大的,但如今已经败落到只剩不足二十户人家了,而且大多都是老人与孩子,连妇人都不多。后来听老人说青壮的都投身战争了,不管愿意不愿意,妇女大多往城里逃了,剩下的都是舍不得根的老人。
  我说孩子呢?
  老人的眼神透着难过,他说那些孩子大多可怜,已经是家里唯一活着的了。
  原来都是些遗孤。我见他们的脸总是少有笑意,眼神也带着戒备,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村子里的生活确实艰苦,但这是跟以前比的,战争年代我这种穷人在城里和在这里没什么区别。我已经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将食物简单的煮熟,还学会打补丁,就是线脚不平整还经常会露出线头罢了。
  渐渐我与村里人也熟络起来,他们都是很质朴的人,只是这样的时世让人变得充满戒心而已。可能因为我是外人,也是城里来的,那些小孩倒是愿意与我亲近,其实就是想听听城里的事儿。
  他们还太小,离开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即使是食不裹腹也阻挡不了他们对美好的向往。我也爱跟他们说话,不过都挑好的说,说说城里当年的盛况,说说才子佳人的风流,或者说说那些新奇的西洋玩意。
  后来我就跟他们说戏。像我这样的,学戏唱戏用了二十多年,要说摆脱它还真是难的,至少我不行。平日闲来没事我就会哼几句,被某几个话多的小鬼头听到了,缠着我非要说要听,我也就顺了他们的意唱几句,最后就变成了村里人都知道这事了,也都爱听。
  但因为他们听不明白唱的是什么,我就给他们讲戏文,讲那些故事。村里人跟城里人不同,他们更爱那些英勇忠贞的戏,而不是缠绵悱恻的。
  这样看起来我与村里人都过得很好,很快乐安逸。事实却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劳力去农耕,粮食根本不够吃饱,很多时候我们还是去挖山上和荒地里的野菜,天冷了连野菜也没有的时候只能挖树根。
  有时候会有些队伍经过村子,有军队也有流民,我们不管是哪种都避让。有一些见这里屋漏墙倒,人也是老弱病残,会给我们留口吃的,有一些则相反,抢了能找到的可以食用的东西离开。
  幸好,我们的命都还在。
  直到有一年,好不容易存到的一些吃的被抢走了,天已经见冷,地上草都是黄的,能果腹的东西还能有吗?每天我们都很努力的去寻找能吃的东西,甚至连小孩都出动了,但能找到的却越来越少。
  有次跟老人上山,他指着地上的土跟我说:“这东西叫观音土,不能随便吃。”
  我说:“土还能吃?”
  他皱着脸说:“能饱肚啊。”说完他挖了一块出来,轻轻地放到我的手心,“你拿着吧,只是不到受不了千万不要吃。”
  我问:“为什么?”
  他弓着腰给自己挖了几块装在衣兜里,才转过来对我说:“吃了会死的。”
  吃了会死为什么还吃?我没问,因为他先一步回答我了。
  他拍着肚皮说:“至少不用当饿死鬼啊。”
  我捏着手心的那块心里滋味万千。
  这里是南北交接的地方,春夏景致特别好,但一入了冬,雨雪霏霏寒气怎样也挡不住,就像附在了骨头上一样。
  我们吃不饱,身体弱很容易就会生病,一生病就意味着要死了。尽管大人有心关照小孩,吃的给他们多分一点,但终究他们还是更弱小一些,这个冬天才过半已经死了好几个。
  四个小孩一个老人。
  老人是给我观音土那一位,他不是病死的,而是吃观音土吃死的。或许是觉得自己老了多活无用,或许是为了省口粮,又或许是真不想活了,我们都不可能知道,只知道人是死了。
  每死一个我都很伤心,因为我与他们已经建立了感情,特别是那些小孩,所以我更留意着他们。
  因为冬天难过所以我们都挤在一个屋里睡,这样能省些柴火,靠着也能暖和一些。
  某天夜里,二丫挪到我身边说冷,我将她抱到怀里。
  她不冷,一点都不冷,浑身都是烫的,像个暖和的手炉,但她一直哆嗦着说冷。我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安抚。听说人在死前会有感觉,我想是的,因为二丫似乎感觉到了,她很不安,两只小手攥紧了我胸前衣衫。她在啜泣,但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抚着她的后脑,低声说:“没事的。”
  二丫气弱地说:“叔叔,我想听你唱曲。”
  我细声唱。大冷的天其实大家都没睡得着,听到声音便都朝我们这儿看过来,但很快眼神就暗淡下去了,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哭,但好不容易湿了的眼睛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冷风一吹又干了,到最后我都没有落下一滴泪。
  天刚蒙蒙亮,怀里的小人已经冷了。我抱着她站了起来,走到屋外,挑了棵小树将她埋在了下面,并捡了块尖头石在树干上刻下“二丫”两个字。
  这一年的冬天是我遇到过最难熬的,眼睁睁的看着人慢慢死去而无能为力,有时候我想不如我先一步死了吧,那样就不用再被精神折磨了。但每一次当我拿出那块观音土的时候都会选择放弃,能生谁愿意死?那些死去的哪一个不是想再多活一天,只要一天哪怕一个时辰可能命运都不一样了。
  来年收成竟然很好,我们又这样熬过了好些年,但那一块观音土我还是用一个小袋着装着带在身边,它提醒着我只要坚持下来会好的。
  最近一直在下雨,也对,南方的夏天本来就多雨,虽然我们这里只是比较接近南方。
  今天还打雷,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有军队投宿,听老人的语气似乎是国军,但他还是让我们小心些,小孩们更是被禁止走动。
  这夜尚早,我睡不着,又难得清闲,便搬了把竹椅坐在屋里剥毛豆。毛豆不是稀罕物,但是在这时候就变得很难得了,而且数量还少,刚刚才煮好,本来打算今晚给孩子们吃的,现在这情况只能是我剥好了明天再给他们吃了。
  我边剥着毛豆边唱,胡唱一通,串了好多的戏文。
  毛豆不多,但是烫,所以我剥得很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手边还有一小半毛豆,我觉得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吹得我后背一阵凉,于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眼。
  怪不得风大,原来门开了,还有一个穿戴着斗笠蓑衣的人倚立在那里。
  这人很高,身上带有气势,我敢肯定不是村里的人,所以我被吓到了,定定地看着他。
  难道是投宿的军队里的人?不是说宿在外围的屋子吗,怎么就进来了?难道是想要拿吃的?
  我紧张得要命,却听到那人轻唤了一声。
  他唤的是顾影。
  顾影自是我了。
  我疑惑地问:“你是谁?”
  他摘下斗笠,说:“我是杜道周。”
  他的人已经走近,我仔细地看了看他,努力回忆。
  然后我笑道:“是你。”
  可能我已经不记得杜道周是什么样儿了,但是那样的眉眼我却记忆深刻。那像足了杜大少的眉眼,曾经与我温柔相看多年的眉眼,我又怎会忘了?
  我又说:“你如愿当上军官了。”长相可能不清晰了,但事儿还是记得的。
  他似乎有些激动,抱了我一下,说:“我回去过,但你已经不在了。”
  我搬了张长条凳给他,自己也坐回原处,边剥着剩下的毛豆边说:“戏班倒了过不下去只好离开。”
  其中辛酸也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说尽,我便不说了。
  我想杜道周是懂的,所以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帮着我剥剩下的一点毛豆。我知道他刚才是在盯着我的手,可有什么好看的?皮肤又粗又糙的,还有冬天冻伤留下的淡淡痕迹。
  毛豆本就剩下不多,两人一起不消多久就剥完了。左右没事,我就让他说说这些年的经历,他虽说得平淡,但个中凶险我还是能够想象得到的,为了一口气他可谓吃足了苦头。
  我问:“你回去过杜府了吧,感觉怎样?”
  令我惊讶的是他摇头了。他说:“回去过,但没想要回杜府,我就是想见一见你。”
  我更奇了:“为什么想要见我?”
  他说:“就是想要见一见。”说完,他抿着唇,好似不想解释。
  我无意那些,只是好奇他与杜府的事,大概是我至今都还记恨着杜大少吧,所以对杜府的事特别好奇,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不回杜府?”
  他反问:“为什么要回去?”
  我说:“我以为你恨他们。”
  他想了想,看着我说:“回去没意义了。我走到现在这一步,看过多少人献身和牺牲,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炫耀的资格。”
  我问:“那你现在还恨吗?”
  他说:“恨吧,我不记得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发现有更多值得我记住的人与事,那些不值得的不如就忘了吧。顾影,我不知道你与杜府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也不劝你,只是希望你可以高兴一点。”
  有更多值得记住的人与事……
  比如二丫,比如村里的其它人,比如庆喜戏班,比如戴玉润,比如爹娘,比如面前这个杜道周。
  恨真的如此容易放下吗?为什么面前这个人能够轻易做到?他明明是个被锻造得锋利的箭头,却为何不扎人?
  是了,箭头是空心的,所以他能够包容许多。
  而我呢?我是颗珠子,蚌里珠,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来适应这个世界,但我的心里始终是带着角,硌不着别人偏偏硌着自己的神经。我的恨已经够微不足道了,到头到竟然还是错的?
  他见我不说话,就又说道:“我不劝你,你不要把我隔开。”
  我有点乱,站起来将他请离。
  他想要拉住我,我不乐意,两人动作间扯落了挂在腰间的袋子,袋口松开滚出里面的白色土块。
  我想他是知道这东西的,所以有些激动地问我带着观音土干什么。
  我应该是为他刚才的话生气,所以没说实话,只说是总有一天会用到。
  他抓着我的手腕,力道很熟悉,一如当年他抓我的时候那样重。我觉得疼,但又有点心暖,觉得这个人是在关心自己。
  有人关心真的是件很温暖的事,所以我没挣开任他抓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看见他青色的颈脉突了出来,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生气。
  等了好一会他才说话,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顾影,你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再吃苦的。”
  我惊讶,然后笑了。
  得人如此关怀,焉能不高兴。
  不过我没答应,只是让他回去休息。
  我只想留在这里,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我本就不是勇敢之人,如今更是懦弱。对我来说杜道周就像站在河对岸的人,我曾见河中鳄鱼张口,又怎敢涉水而过?

  ☆、杜道周

  顾影竟然装了一块观音土随身带着,这东西我知道,我见过吃这个吃死的,只因为受不了饥饿的感觉。当我看到观音土的那一瞬间,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我不能想象顾影吃过怎样的苦,才致使他有随时结束自己生命的准备。
  我所知道的他明明那样干净温润,一如初见时那身白中衣,像满月流泻下来的光华,照得我满心的温和静谧。如今却是衣衫破旧补了又补,人瘦得脱了型,那双手更是粗糙不堪。
  我不敢想象,我很懊恼,像看着战后场景那样难受,或许更甚。
  ——“一见钟情?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两个男的?别笑死我了,你们就是一群吃饱了撑的。”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眼带锋锐的人说过的这句话。我原以为只是对一个恩人的想念,只是对一个给过我温柔的人的想念,只是对一个朋友的想念,没想到却远远不止这样。
  原来我早已动了情,为这个落寞而温柔的人。
  我抬头看着他,我说:“顾影,你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再吃苦的。”
  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前头还在为自己理清想法而激动,后头顾影就给我泼凉水。
  他拒绝了我。
  他说:“我在这里很开心,不愿意离开。”
  我还有什么想说的,但他不给我这个机会,将我请离。我没有办法,离开前拾起那块观音土带走,我真怕他将这东西吃了。其实那夜我还在屋外等了一阵才离开,我是个固执的人,既然承认了自己这不容世俗的爱就一定会坚持走下去,至少直到顾影能够给我一个无法反驳的拒绝理由为止。
  而他刚才给我的理由显然是不够的。
  雨一直没有停过,我团不得不再留一天,但团长也说了只能是一天,再待下去恐怕会赶不上其它队伍,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他看出了我的毛燥。
  我离开了休息的队伍再次来到顾影住的屋子,没想到里面有一堆孩子有比我来得还早。他们正围坐在顾影身边听戏,嘴里吃着昨夜顾影剥的毛豆。
  他们见到我都有些戒备。我觉得可悲,战争都给了这些孩子怎样的伤害?
  我无奈地对他们笑,但他们还是紧张。顾影转身对我笑了下,然后对着那些孩子说:“不用怕,这位是叔叔的朋友。”
  看来顾影与这些孩子颇为亲近,所以他的话很见效,孩子们看我的目光已经变成了好奇,不过还是没有过来跟我搭话。
  顾影继续唱,我随便找了个角落听。
  声音与我记忆里的一样婉转动人,我想这些年顾影应该都没落下练习唱戏。我记得他唱戏的时候非常沉醉,他估计是真正喜欢唱戏的,所以才会这样动人吧。
  听了有一阵子,顾影停了下来,然后对那群孩子说:“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叔叔有朋友来了,需要招呼一下。”
  我看得出来那些孩子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非常听话地离开,三两个牵着手举着一些能够挡雨的东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顾影说要招呼我,我有些不高兴,觉得他这是见外,我不想跟他生分。
  他说:“我真的不想离开,我舍不得。”
  是的,他看那些孩子的眼神分明是舍不得,他舍不得所有与他亲近的人。
  我说:“我们团明天就要走了。”
  他皱了下眉说:“这天气看着不像明天就能好。”
  我点头:“是的,不过军情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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