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女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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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亲人。
媚娘也听得心惊胆战,她虽跟随太宗多年,可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听见深宫机密,这可是百姓人家连嘴上说一说都怕杀头的谋反大罪啊。她定了定神,道:“别人媚娘不知道,但说高阳公主谋反,媚娘是不信的。”
李治诧异:“媚娘何出此言?”
“一个要么成天想着诬告大伯占了她便宜,要么就怂恿夫君争家产的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有造反的雄心壮志和深谋大略么?”媚娘冷静地分析。
李治点头赞道:“媚娘果然有智慧,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恐怕媚娘听了更加吃惊,这次告他们谋反的不是别人,正是高阳的大伯,房遗直。”
正文 十
媚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房遗直出面“大义灭亲”,这谋反大概是要坐实了的。回想起去年春节,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表面上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盛世图画,转眼间便化作一股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真不知道昨日比今日哪个更像梦中。
李治匆匆用了早膳,便上朝去了,这一去,媚娘倒有大半个月不曾见他,每隔几日得到风传,某某皇亲又给下了天牢,听得多了,竟不足为奇。
小皇子有熟练的宫人悉心照顾,媚娘高兴时便逗弄两下,这天忽然心血来潮,闲闲地问:“弘儿出生那日,都有谁来过啊?”
宫人答道:“皇后来过的。”
媚娘心里一动,又问:“还有呢?”
宫人摇头道:“没有了,奴婢一直守在娘娘身边,没有别人来的。”
媚娘顿时怅然若失,也罢,谁让自己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以淑妃那样骄傲的人品,岂会再来看她自取其辱。正在此时,有人禀报:“武老夫人求见。”
母亲来了!媚娘一下子忘记了淑妃并没有来看她的烦恼,一边说“快请”一边要下床来,母亲早慌不迭的上来按住她:“坐月子可要留神别着凉了。”
媚娘心头一热,母亲终归是母亲,抬眼只见母亲身后跟着两个孩子,藏在母亲身后偷偷拿眼看她。杨氏看她诧异,笑道:“这是你姐姐的两个孩子,敏之,兰儿,来见过你们姨娘。”
两个孩子从姥姥身后走出来,齐齐下拜,用稚嫩的童声参差道:“见过姨娘。”
媚娘这才认真打量这两个孩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俊美非凡,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媚娘一看就欢喜得很,将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揽过来道:“我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贺兰家的孩子真是个个都这么不凡,弘儿长大要能像他们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怎么没有来?”
杨氏却喟然长叹道:“你姐姐去年上已亡故了,没机会见你这样风光的场面。”
媚娘一惊,也有些黯然神伤,一起长大,一起享过福也一起吃过苦的姐姐竟早早离开了人世,姐夫贺兰越石也已早死,眼前这一对粉雕玉琢的孩子竟是可怜的孤儿。
杨氏却振作道:“现今你生下皇子,将来母以子贵,平步青云,当上皇后,可莫忘了你这两个侄儿侄女,宫里宫外的谁没个亲人撑腰呢?”
媚娘赶紧打断母亲的话:“这是宫里,可别乱说话。”
杨氏怪道:“宫里又如何,我家的孩子可不兴这样畏首畏尾的,你正当宠时不能扬眉吐气,还等什么时候呢?”
媚娘听她这样一说,也觉有趣,忍不住笑起来,两个孩子看大人们笑得畅快,也跟着咯咯笑开了。
宫人早已抱了小皇子来给众人看,贺兰兰儿还在怯生生的张望,贺兰敏之最是大胆,探头看着那熟睡的孩子问:“他叫什么?”
媚娘笑答:“你皇帝姨丈给他取名叫作弘。”
贺兰敏之摇头晃脑道:“弘者,大光明也,王者之气,外婆,这名字比我的好。”
杨氏把贺兰敏之搂在怀里抚摸着他光洁的小脸蛋说:“敏之这名字,外婆喜欢。”
阳春三月的这一天,大雁塔终于落成了。李治也终于再度露面,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连媚娘都不免怀疑不久前殃及一大群皇亲国戚的那场血雨腥风究竟是不是真的。
“母后,孩儿带着弘儿来看您了。”李治见到宏伟高耸入云的大雁塔,激动得拜倒在地,泪流满面,随同前来的宫眷大臣也慌忙一起跪下。
李治许久才站起来,向后摆摆说道:“你们且自行上香去,朕到里面和母后说说话。”玄奘早迎上来,将李治接入塔中。
媚娘在人群中正四处张望寻找着如意,背上却被人拍了一记,回头一看,正是如意:“你是不是在找我?”笑靥如花。
媚娘觉得有些恍惚,每次见到如意,都觉得扑面而来的清新,都觉得自己从未和她分离,甚至根本不需要解释很久以前因为萧淑妃而引起的不快,这份安宁,也许是萧淑妃永远不能给她的,每次见到萧淑妃,自己总是又欢喜又疑惧。
如意看她发呆,忙牵她的手到僻静处,问:“这一阵你可好,小皇子可好?”
两人似有说不尽的话,一路扯了好一会儿,如意忽然叹道:“去年此时,我们还有缘得见高阳公主夫妇,不想今日,竟阴阳两隔。”
媚娘见如意伤感,劝解道:“谋反大罪,罪不容赦。”
“听说这一次牵扯了好些个人,都是至亲,这场罪孽,便是有十座大雁塔又如何能赎?”
媚娘为李治辩解道:“皇上在朝堂之上为荆王、吴王求了情的,可惜长孙无忌坚持要杀,皇上也是无可奈何。”
如意冷笑:“若有心求情,同是手足,何不为高阳公主求情,为荆王、吴王求情又置众公主于何地,皇上惺惺作态至此。”
媚娘心里一惊,这一层意思看起来简单浅显,自己在深宫浑浑噩噩竟看不透,也只有如意这样心思澄静的人,才能一针见血地道破其中天机,顿时觉得脊背发冷,自己日夜相伴的那个枕边人,一向看起来仁爱宽厚的弟弟一样的情郎,其实在政事之上一点也不含糊。只可惜这一番血雨腥风,虽和玄武门之变极为相似,却少了太宗皇帝的坦荡果敢,反而显得阴暗无趣起来。
媚娘无言以对如意,只好言他道:“这大雁塔修起来,我还照例初一十五来拜祭,那时我们又可相见。”
“不,我将要离开大慈恩寺了。”
“为什么?”媚娘不解。
“向玄奘法师学习令我受益匪浅,只可惜法相宗一门,实在非我所能参透,故此我已经向玄奘法师请辞,依旧回感业寺去,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静慧师太了。”
这是媚娘第二次吃惊了,时隔半年多,她再见到的如意似乎已经不复吴下阿蒙,或许真是修到了一个化境,已经如此沉稳淡定,甚至有了些萧淑妃的风采。
“那以后我怎么见你?”媚娘已经失去了一个萧淑妃,可不能再失去一个如意了。
“有缘自会相见。”如意展眉一笑,媚娘恍如隔世。
回到宫里,李治将媚娘搂在怀里,柔声道:“朕原就要册封你为妃的,只是长孙无忌不答应——看来只好让媚娘多替朕生几个儿子了。”
也许因为白天如意的提点,媚娘第一次觉得李治灿烂的笑容,俊朗的面孔,光滑的肌肤变得那样不真实,让人恨不能揭下那面具来看个清楚,她第一次觉得进入她的身体的是一个陌生人。不,这太可怕,他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她的夫,她的君,她的天。
李治在意乱情迷中微醺呢喃道:“媚娘,告诉朕,这个儿子,你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媚娘想了想答道:“显,如何?阳光普照,日月同辉。”
李治舔舐着她耳边的乱发:“这是个好名字。”
不知怎么,媚娘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俊俏无比的少年,贺兰敏之,他看着弘说:这名字比我的好,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味道,媚娘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李治却会错意,更加奋力搏杀起来。
这一夜,媚娘又得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有一个面貌既像萧淑妃又像如意的女子,穿着如意的一袭长袍,怀抱着一个孩子,用贺兰敏之稚嫩的童音和奇怪的语调对她似笑非笑着说:“显是个好名字。”
媚娘汗涔涔的醒过来,发现正躺在李治的怀里,“又做噩梦了?”枕边的陌生人这样问她。
“嗯,依稀是……”媚娘想了想,“臣妾梦见一个尼姑抱着一个孩子,叫他显。”
李治大喜:“这应是送子观音显灵吧,看来朕很快又要有一个儿子了。”
媚娘却有些意兴阑珊,儿子便是一个一个这样生下去,自己又什么时候能被封为妃子呢,遥遥无期,还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宫人,就算是儿子当上了太子,那和太子忠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还是出身卑微,命如蝼蚁。
如意又回到了感业寺,这里还是那样冷清,远不如大慈恩寺常常会有达官贵人前来进香,可是不知怎的,如意偏还是喜欢这里。以前课上教过的众女尼们欢喜的拥上来,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玄奘法师长的是什么样子?”“经书有多少?”“梵文怎么念经?”如意一一回答不及,还是静慧师太解了围:“你住的屋子还给你留着,只是这么久不住人,只怕是脏了,赶紧回去打扫一下好早些休息吧。”
推开房门,如意惊讶的发现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架上的经书也都堆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一年不曾住人的样子,正奇怪着呢,忽然身后有个声音欢喜地说:“你回来了!”
如意回头一看,落日晃眼,斜阳里只能看见来者的轮廓,清丽瘦削,一时看不清面容。
来者以为如意忘了她,声音随即转为失望:“我是小怜啊,你不在的日子,我天天打扫这屋子,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小怜!如意想起来了,是自己初登讲堂的时候,曾给自己写过“月上柳梢头”的学生,自己几乎忘了她了,却难为她一直想着自己,小怜对自己又何尝不似自己对媚娘呢,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上能有多少分量,念及此,不由伤感起来,又赶紧振作,劝慰自己说,既然已经是过眼云烟,就不要再惦记了。
小怜直望着她说:“你瘦了。”
没想到,这短短的三个字一下子竟把如意强忍的泪水给引了出来,“你瘦了”,这三个字从未自媚娘嘴里说出来,媚娘见她总是说不完的鸿鹄大志,宫闱琐事,她从来不会这样看着自己,对自己说“你瘦了”。经历了上次萧淑妃的事情之后,如意痛苦思索了大半年,终于一点一点地从过去挣脱出来,她以为当她对武媚娘说:“有缘自会相见”的时候已经彻底解脱了,却不料竟被这样平凡的三个字给重新击中了痛处。
“哭什么?”小怜一下子慌了手脚,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赶紧掏出帕子来,想给如意擦眼泪,想想又收回来,只把帕子递给如意。
如意摇摇头:“小怜……”便哽咽住了。
如意想着媚娘,媚娘,你在想着谁?
小怜到底鼓起勇气走上前,轻轻掩上身后的房门,用她小小的臂膀在如意搂在怀里,任她的泪水打湿了她的青衫,轻声安慰她说:“别哭么,这不是回家了吗?”
是的,回家了,从此再不要牵念那个皇宫里的人,感业寺,是如意生命的起点,也是如意最后的归宿。
接下来的日子,如意抄写经文,小怜就帮着她磨墨,如意讲课,小怜就乖乖地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如意扫地,小怜便帮她洒水,如意想,也许身边有个小怜这样的知己也是不错,小怜虽然不像媚娘那样惊心动魄,但至少和她在一起,心里很平静。
没有想到这个月的十五,如意正在经堂里打扫时,一抬头竟看见了那张现在只在她梦里出现的脸——武媚娘。
“如意,我来了。”媚娘看见她,便如往常一样热切地拉住她的手。
如意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怜早挺身把如意的手从媚娘手里拉开:“娘娘何苦来?”
媚娘意外地问:“你是?”
“和娘娘一样都是贞观旧人。”小怜说着便拉起如意往外走。
媚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意,我是专为你而来的,难道你不肯和我说话吗?”
如意停下脚步:“小怜,让我和武娘娘单独说两句吧。”
小怜点点头:“有事情你叫我,我就守在门外。”
“呵,真是风流倜傥啊,这么快就又找了个情人。”媚娘冷笑道。
“娘娘误会了,她是我的一个学生。”如意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叫我娘娘?”媚娘心里大悲,她是这样的思念她,却不料竟已经如此生分,“上次在大慈恩寺,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尼姑是不是因为她?”
“如意不问娘娘的萧淑妃,也请娘娘不要过问如意的学生吧。”如意依旧平静。
“我就知道萧淑妃那个心结你没解开,我以为不需要对你解释,你会明白的——你竟找了这个小尼姑来气我,还讥讽我说同是贞观旧人!你需知道,我和萧淑妃,实在并没有什么——现在,更形同陌路了,难道你不相信吗?”媚娘大怒。
“我相信,我和小怜也像娘娘和萧淑妃一样,并没有什么。小怜不懂事,娘娘不用生她的气。”如意说完,扭头便要走。
“我不生她的气,我生气的是,你居然放任她这样讥讽我!”
“好吧,那我代她也代我自己,向娘娘赔个不是,请娘娘从轻发落吧。”如意转身深深行礼。
“你!”媚娘一时语塞,“我不是要这样子,我不是要你道歉!”
“那么娘娘要怎样呢?”如意似乎不解。
“我要你!我要你还是我的如意!”媚娘用力将如意抱住,吻着她的眉眼,“都忘了吗?我们在感业寺有那么多快乐的日子,你曾牵着我的手对我说:‘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你都忘了吗?”
如意使劲从媚娘怀里挣脱:“娘娘请自重,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抬头三尺有神明,莫要亵渎了。”说完,夺门而出,她知道,刚才在媚娘怀里的时候自己几乎就要投降了,如果自己再晚一些挣扎出来,那又要回到那万劫不复的情关,她不要这样,她要清静,清静。
正文 十一
“武娘娘赏感业寺众尼檀木佛珠各一串,另赏如意师太象牙佛珠一串。”
“武娘娘赏感业寺众尼右军体《金刚经》各一部,另赏如意师太纯金册《金刚经》一部。”
……
如意没有料到,自那天起,宫里就时不时地传出赏赐来,每一次都有一份特别贵重的是留给她。如意每一次都退回去了,她不需要用象牙制成的佛珠,也不需要用纯金打造的《金刚经》,她的佛,不忍心生命的祭奠,也不稀罕财富的奉献。
媚娘一定以为自己的拒绝是故作姿态,是还在为她和淑妃的亲昵耿耿于怀,所以她依旧源源不断地不断地赏赐着。她不知道,自己在乎的是“众生平等”,是的,如意苦笑了一下,她记得自己给媚娘上的第一堂课就是“众生平等”,可惜的是,自己这个做师傅的实在失败,教了这么久,媚娘也没听进去,甚至在第一堂课上,她就公然挑衅自己的佛,她说她可以进宫做皇上的妃子,而自己永远只是个尼姑,她尽情的嘲弄自己,而自己竟无一句可以辩驳,从那时起自己就一直为此困惑,“众生平等”,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一直参一直参,一直没有参透,而武媚娘却反而实践着她的理想,从这绝望的沼泽居然重返到宫里,居然给皇帝生了个儿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自己与她的距离已经遥不可及,遥不可及……
现在,她来炫耀她的胜利,她赏赐给自己那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来证明人与人是多么的不同,她与自己的不同,自己与众尼的不同,她可以豪爽的给予,自己却一无所有,自己唯一的权利就是拒绝,当然这样的拒绝是无力的,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媚娘面对着一次一次被淡淡退回的赏赐无可奈何,她想发火,却又不知道往何处发,是的,她现在可以去把如意找来,骂她,打她,甚至逼她把这些赏赐统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