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云,胡不归-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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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公主,冥斗士来报,说郎君他……他……”
“她怎样?”
杨福取出银枪交予杨丽华,不忍道:“冥斗士小队按照郎君回京路线探查,在距离大兴不远处的密林中发现了郎君坐骑十三的尸体,还有……郎君的银枪小三……枪上染血,四周是激烈打斗过的痕迹。该是郎君行至此处,遭了埋伏,偷袭郎君的人还带有劲弩。”
银枪冷如冰寒如铁,一如杨丽华此刻的心情,“那么……她呢?”
杨福道:“郎君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生死不明,凶多吉少……生死不明,凶多吉少……”杨丽华喃喃念了几遍,复又沉声道:“找,现场未见笑澜的……笑澜的踪迹,可见仍有希望,加派人手找,活要见人,死……不,她必定不会死。 看小说就去……书%客)居”
“是。我们立刻增加人手,分组寻找,务必要将郎君找回。”杨福行礼后郎声道:“公主且先宽心,郎君鸿福齐天必定无忧。”
“但盼如此。”握紧了银枪小三,似是想要从枪中汲取些站立的力气,杨丽华说道。
她内心焦急的程度不下于当年独孤皇后灭尽宇文家子嗣,但是笑澜有事,她必不能慌,她需要做出能对找到笑澜最好的判断和选择。此刻尤其需要她的冷静与沉着。
在佛前添一柱香后,杨丽华整装进宫。
其时宫内尚未得到杨笑澜失踪的消息,而独孤皇后也因断了笑澜的音讯忧心。
寝宫外,雨娘拦阻了杨丽华,轻声道:“大公主留步,昨儿皇后殿下一夜未眠,午膳后才小睡了会儿,这会儿还不曾醒呢。”
“一夜未眠?”也为着同样的一个缘由而难以合眼么?杨丽华言道:“雨娘辛苦了,丽华在殿外等上一会儿便是。母亲大人若是醒了,想必一定心急着想知晓这个消息。”
雨娘听得此言,心里便已了了,这公主该是有了杨家四郎的消息,忙引着杨丽华进殿。
雨娘并没有谎骗大公主,独孤皇后确实是才睡着了一会儿,又做了噩梦听到门外的声音,已然醒了,令雨娘为自己梳洗,自己听着杨丽华带来的信息。
“生死未卜,吉凶难料。”
乍一听闻,浑身一颤,抚上头发的手停了一停。
那噩梦里杨笑澜口鼻流血的惨状和指间与青铜面具同出一脉的戒指不断地在暗示她,笑澜有难。
独孤皇后终究是独孤皇后,除了同样关心杨笑澜的下落,她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该在京城外设伏,又是谁对笑澜如此仇恨要取了她的性命。她看了此时和自己越发相像的女儿一眼,柳原?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答案,笑澜已非吴下阿蒙,等闲鼠辈伤不了她,柳原尚没有能力找来这样的人才,即便有,京中多探子,她又岂能不知。若是他……他年纪尚小,竟有了如此手段,是他一人之力,还是尚有臂助?
然而这一次宫中的消息居然还没有驸马府的迅速。
“笑澜真是好本事,宫里头还没有的消息,丽华倒已经知晓了。”独孤皇后瞟过杨丽华一眼说道。
杨丽华道:“宫里头有太多事情要过问,不及丽华,只消知道笑澜一人的消息便已足够,故而在笑澜的事情上比那些探子快上几分,也实属正常。”
独孤皇后幽幽道:“丽华对笑澜,可真是一往而情深。”
“母亲大人难道不关心笑澜的安危么?”杨丽华反问,面上露出一丝轻嘲,又道:“笑澜是母亲大人亲自为丽华选的夫婿,母亲大人又怎会不关心爱护呢!”
独孤皇后看她一眼,道:“有空在本宫处磨嘴皮子,尽可派人去搜寻。”
杨丽华叹了一声,道:“驸马府的人尽数去找了,母亲可有其他法子?”
“尽人事,听天命。这事,还要靠你府上的人。笑澜武艺精湛,非等闲不能动她,那些人特意选在她快要进京时埋伏,正是算准了人在此时防备心最低,心机不可谓不深。听你言道,那些人还有劲弩,可见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当是蓄谋已久,故而,只能令驸马府信得过的人去找,否则……就算找到了,怕也是又一次的吉凶难料。”
杨丽华想了一想,觉得在理,又觉得此事也该知会同样焦心的尉迟炽繁一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问独孤皇后道:“笑澜性子温和,谁又与她有此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方休?她若死了,那人又有何益处!会是陈国的余孽吗?”
独孤皇后想了想,说道:“陈国的势力还不足以在大兴外兴起这样一场暗杀,本宫特意拦下了陛下对笑澜的封赏,就是不想她锋芒太露。她是陛下的爱婿,你的夫君,清河公的幼弟,又与秦王、晋王交好……”
“还深得母亲大人的喜爱。”
“是,还深得本宫宠幸,这些,还不够吗?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目前,以找到笑澜为首要。”
“母亲……她……她会安然无恙么?”杨丽华看向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母亲,漏了一丝软弱,问道。
“是,她必然无恙。”独孤皇后摸了摸手上微微发烫的太阳纹戒指,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兴善寺,尉迟炽繁的房间里,听杨丽华说了杨笑澜失踪的消息,尉迟炽繁当即软倒在地,口中只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知尉迟炽繁心结未解,杨丽华一时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了她,当即安慰道:“不关你事,华首师傅何用一味自责?况且,若她不幸蒙难,寻她的人便会见到她的尸首,而今只是失了音讯,不必太过忧心。那日袁相士曾与她批命,说她命里有三次大劫难,她只是应劫罢了。此事断与你无关。”
“不,我是个不祥之人,不该与她亲近……原是我的责任。”
听得此话,杨丽华更是懊恼,一番好心反而化成了恶意,又道:“华首师傅……你切莫如此,否则笑澜回来了,见你如此自责,定然越发不安。”
“是,公主说的是。”尉迟炽繁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表情坚定道:“打今儿起,华首自当日夜为笑澜祈福,祈求佛祖庇佑,祈求上苍垂怜,能让她免受无妄之灾,早日回来。”
部署寻人,安排得当之后已过夜半,杨丽华沐浴后坐在榻上,又是疲惫又是挂心,身边放着的是杨笑澜在军中后两人来往的信笺和杨福给她的银枪小三。笑澜离开那日的那封信让她心灰,让她生气,可看到信封上的那句“公主吾妻”却又禁不住泪流满面,即便笑澜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便她心里头还有着别人,夫妻一场,在笑澜的心里却也是确确实实地把她当成家人的。
她是个女人,她的身份和经历不容许她使性子,可是对着笑澜,她还是会想要发些小脾气,哪怕明知对方比她还小了几岁。写给笑澜的信中不提及自己,是试探也是任性,她想看着笑澜问起她,关心她,在意她。杨丽华想着,等笑澜回来,那些她担心的问题,两人须得一次说个清楚明白,笑澜藏着的秘密,她知道。笑澜不必在她面前伪装些什么,她都知道,她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可是这曙光明明在眼前,这人却不见了。
笑澜,你在哪里,一切安然否?握着信笺和银枪,杨丽华闭上了眼,一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地往下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第七十回 一线
那一箭;劲头之大,力透后背;贯穿了杨笑澜的整个身体。射箭之人眼力极为精准,带着七分恨意灌注此箭;直将杨笑澜射了个透心透肺也仍觉不够。
杨笑澜凭着在大兴修炼几年练就的那股子真气才勉强能撑得一刻,但眼看着十三在她面前被射杀;她心中是怒极恨极;再也撑不了那许久,真气用尽;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将出来;只觉得身上的痛楚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筋肉颤动手足抽搐;她听见了蒙面男子原本要杀陈子衿却因为远处信号箭响起而迅速撤离;撤走前还不忘对着陈子衿说“亡国公主;不过如此,不足为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她听见了陈子衿抱着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识被逐一剥离,还真就是在以前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从视觉开始、接下去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到了最后躯体已完全没了分毫感觉。
濒死之际,只有一丝意识尚存。
杨笑澜静静等着,不急不躁,不怒不悲,。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一道五彩的光,踏上去便会上天或者入地。
天使之城里说,人死前会看到黑衣人,黑衣人会带着死者去办理各种入籍地下城的手续。
还有可能会见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会给她套上枷锁带她去那丰都鬼城,见阎王通判,阎王会说他们抓错人了也犹未可知。不过,她必然没有那么幸运有一个白娘子会下到黄泉拼死去救。
对于她这个穿越者而言,死亡后会回到原来的时空吗?她不得而知之余,又有着几分期待。
然而此刻她的生死完全拿捏在一人的手里。
无出意外,那人自是劫后余生的陈子衿。
笑澜中箭,十三殉主,蒙面人撤走。这一切发生不过在一瞬间,陈子衿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个与她有着灭族亡国之恨又日日相让于她的杨笑澜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此时,陈子衿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师傅曾经告诫过的话。“你的力量足以扭曲时空,起死回生,但每用一次真力,你的元气必将大伤,每一次使用灵力都是在提前支取自己的寿命,故而,必须再三谨慎才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自己的力量。”
每次救人后,自己虚弱无力,却得不到一句感激,换回的只有恐惧和谩骂,甚至被救之人也口口声声要她去死,第一个救起的男孩子拿石头砸她,他们都将自己的受伤归咎在她的身上。
每救一个人,似乎就再一次地落实了她妖女的身份。
她是妖女,只会害人,小则迷惑人心,大则害国家灭亡。她是禁忌,是死亡的化身。
母亲让她逃出宫去是为了让她丢弃过去的包袱,重新过上自由而平凡的生活。陈子衿想起自己离开皇宫之后,身子是自由了,可是心呢?惶恐,不安,不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何处容身?直到她遇着了杨笑澜。
杨笑澜知道她的事情,知道她身怀着莫名的力量,却挪揄她,她不怕她,甚至只有她会背起她,她沐浴时还替她把风,对她的脾气听之任之。还要带着她……回家。尽管笑澜也曾因一己私心有过一时的犹豫,但是她却会为了那一刻的犹豫而惭愧。就算陈子衿恨笑澜用了杨宁的身份,还借此讽刺笑澜,但是她始终记得,笑澜是那样认真地对她说,从今儿起,不会再让你落单了。
杨笑澜不会明白,对陈子衿而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昔日,杨宁只因替她出头,驱赶那群骂她的小孩就让她惦记至今,成了她心头的一丝仅存的惦念。可见,陈子衿并没有受到过多少关爱和温暖。她的生命里头唯一能带给她一点希望的只有操劳的母亲、神出鬼没的师傅和偶尔一见的师妹。她一直活在冷言冷语和恩将仇报中,记得么?她救了她的亲兄长,可亲兄长活转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杀了她这个妖孽。
是的,妖孽。陈子衿这一生都会记得陈叔宝这样说她,妖孽,在她耗尽真力几乎昏过去的当口,他骂她,妖孽。还想命人将她活活烧死。
可是杨笑澜却对她说:“你这个傻女孩……”
再没有片刻犹豫,怕那蒙面人折返,陈子衿顾不得别的,只把心脉受损、基本断气的杨笑澜拖进马车中,扬起了鞭子,将马车驶入密林的幽深处。寻到一处山洞,仔细查探没有异状,把杨笑澜几乎可称为尸体的躯体搬了进去,又搬了几块大石到马车上,之后狠狠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吃痛撒腿跑了起来,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蹄印。
只盼那些人真当笑澜死了才好,不要追来。至少,在她恢复气力之前不要追来。
这是陈子衿第三次使用灵力,一切驾轻就熟。此时正好是杨笑澜四大分解之后,虽已不再入气但其实并未真正死亡,眼耳口鼻有血,但没有一种黄色液体流出,尚算万幸。若是有黄色液体从七窍流出,这才算是真的死透,回天乏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比起前两个死者,杨笑澜的麻烦之处在于箭伤,整支箭就那么插在心口。
用随身的匕首截断了露出的箭头,咬着牙将箭矢从背后拔出,血溅了她一脸,甚是可怖。
不能再迟疑下去,揭开杨笑澜发着清幽光芒又有些烫的面具,放于一旁,细看了一眼她满是血污的脸容,陈子衿解开杨笑澜的外衣,割断了她的束胸布条,用匕首再次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和笑澜的血液相溶。救她,须得以自己的鲜血为媒。之后又将手掌搭在她的额头上,闭上了眼,一边念着经文一边凝神蓄力,感受着自己身上某处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向杨笑澜输送过去。
断了气息的杨笑澜本耐心等死,谁知意识里风云突变,将她扯入一个漩涡里。
漩涡的最深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榻榻米!她那21世纪家里的榻榻米,她见到睡在榻榻米上的自己,安宁平静,一旁是吊点滴的输液架。妈妈看看昏迷的自己,看看父亲,一声哀叹,“澜澜她到底是吃了什么还是被鬼迷了,怎么会突然有了嗜睡症?都昏迷不醒五天了。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庸医!杨笑澜想说,她分明是穿越了,不是嗜睡症,喉咙里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她的榻榻米处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职业装束,盘发,正轻声安慰着妈妈,似是再说:“吉人自有天相,她应该只是一时多睡了会儿,过不了几日就会醒过来。现在就先这么安置着,且等一等看。”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和他们显得很熟悉的样子。难道是医生?
随着越发靠近榻榻米上的自己,妈妈脸上的哀容越发清晰,而那个自己也好像有了意识似的,轻微地动了一动。
是不是她只要进了原先的身体,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不会死,也不再昏迷,她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里没心没肺不懂感情、战争为何物的自己?她就能回到原先那个年代?没有皇后、师姐、大公主、桃子精,没有凶巴巴陈公主,没有对她们的欺骗,不用想着掩饰身份,少了扎紧了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布条,也不用想什么百合、女女,安心等着相亲嫁人就此将一生终了?
可如果她们知道她死了……
伤心过一阵也就好了吧。杨笑澜心想,可看着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忽而又不解起来。在隋朝的自己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体,缘何在二十一世纪,也有自己的身体,她的肉身,为何会有两具?
就在她迷惑两个躯体问题的当口,突然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杨笑澜,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杨笑澜微笑,这么霸气的口吻,好似皇后,那个颠倒众生让她迷恋的独孤皇后。可是生死有命,以皇后之尊尚有那许多不顺心的,哪里还能管到她的生死。更何况,她还曾将她推开,如果那一夜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继续到何种程度?
和一个有夫之妇,她名义上妻子的母亲,是为不伦。
“佛祖在上,请受丽华诚心叩拜,只盼佛祖有灵,庇佑笑澜,让她万事化险为夷,平安顺利。”大公主,那是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大公主。待细看,好似公主就在身边,温温柔柔地喊她,“夫君,娥英在等你,我也在等你。”杨笑澜却只是摇头道,“我要回家,公主,我是个女子,而且,这里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