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之玉连环作者:听而(完结)-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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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说法,还要明媒相聘的。这桩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李家老爹老娘欢喜不极,哪有不同意的?只是知道二姐姐性子烈,应虽应了,并没说开。”
“迟早的事。好事定在哪一日,我们也好一起去讨杯喜酒。”
“这个,你们去问旭安兄,他最清楚了。”
“旭安兄是怎么了?只喝水,不说话。可是心疼三弟了?你护了他两年,足见恩情。瞧他哥哥,入了这门,都走这路。今次是你与我们赌输,偿了赌债,又得银两,仍是赚到。大家都是兄弟,一条心,以后岂会不帮衬三弟弟?难道你真的想纳他为妻不成?”
“哪里?说笑了。在外的不过是玩意儿。娶妻娶贤,当然要找个相当的淑女子,家里可只我一个,等着开枝纳叶啊。”
“哈哈,旭安兄有才有貌,未来嫂夫人必定是个佳人。只是,三弟性子烈,昨晚……”
“他性子再烈也没有他姐姐烈。不过是个理,明理,则合。若撒泼打闹要挂绳上吊,也没意思了。”
话在耳边,不是王旭安含笑而语是什么?李湄玦心里彻头彻尾浇了凉水,冷了,冰了,醒了。
可惜他不能不顾一切,拿柄剑出去,把外面道貌岸然的人都砍了。他不过是个戏班子里的十五岁少年,此刻手脚无力,出去只会受人折辱,于事无补。李湄玦抱着膀子,滑坐在门缝墙角。
天光大亮,雨霁天晴。外厅的人整衣拂袖,互相拱手道别,自走自了。门似乎被谁敲了敲,推了一下,但没有人进来。外面,很快静下来。
过了很久,院子里有了人声,一径的哭闹斥责,分外嘈杂。
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精神,李湄玦高烧得两颊嫣红,不顾不适,一一穿好了衣服,推门走出去。
门外一夜的风雨后,空气清新,天上云层退去,太阳露了脸,这是新的一天。不过一夜,却似隔了经年。李湄玦被阳光刺得晃了晃。
院子里,有人在打扫,房门口,一个小童怔怔站着,失神落魄,眼睛哭得通红,在晨风中瑟瑟发抖。李湄玦解了外衣披在他身上,小童扬了扬头,张了张口,忽然倒下去。
李湄玦把人带回房间。都是平常在一起玩闹的“一家人”啊,此时再见,是天塌了,世也变了。李湄玦看见爹娘在大哥房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悔不当初的样子,心里不禁气忿。自作孽,不可恕。
李湄芳披着亵衣,眉目葱茏依旧,没有丝毫被蹂躏得不堪的样子,唇边浅浅笑,看什么都极淡的眼神,任爹娘说什么,都应一句。
最奇怪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二姐,傻愣愣地僵硬坐着,看见李湄玦进来,歪了歪头,像看一个陌生人。
“二姐姐,她,怎么了?”顾不上质问爹娘,李湄玦不安。
“傻了,傻了!造孽哦……”李妇拧了一把鼻涕,双手拍着膝盖。
“嘻嘻,傻了,傻了……”李二姐平时最锋利最精灵的一个人,此时似丢了三魂六魄,一副娇憨的样子。
“傻了好,傻了,妹妹就不用嫁了。”李湄芳仍旧笑嘻嘻地看着李二姐,对着她轻轻道。
“弋儿要和大哥在一起。”
“大哥留不了多久。”
“弋儿就随哥哥去,嘻嘻……”
这一大一小互相看着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不管旁边的人什么反应。
李家爹娘哪里不知道二姑娘对他哥哥的痴念,但觉晴天一个霹雳,比昨晚的事还让他们受刺激。
第四十二章:代嫁
“这可不行!你们都走了,剩了我们两老怎么办?”
“城外李员外家的婚事也不能拖了,春弋,你可要好起来,娘连定金都收了,日子也定了。你这会子这个样子,娘可怎么办啊?”
“退回去。”李湄玦站到哥哥面前,眉头一挑,厉声对爹娘道。
“退不回啊,你不知道这阵子的窟窿,填进去了多少,大半换了欠债,剩下的花在了昨儿的席上。哪里还有什么剩?三天后,就要过来接人啦!”
“人一定要送过去。签了契画了押,有凭有据的,李员外家我们惹不起,弄不好,要吃官司坐牢……”
李湄玦嫌恶,且不说这是他的亲爹娘,就是说是假的,他如今也信了。哪里有这么对子女的爹娘,糊里又糊涂。
“我们逃就是了。”李湄玦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李家爹娘面面相觑,噤声。
“这一大家子,上下收拾,不得花个一两天?”李家妇嗫嚅。
“我走不了了。”李湄芳忽然道。
“大哥?”李湄玦惊慌。
李湄芳说话无不微笑,无不带着死气,看着他就觉得心都凉了。
李湄芳又说:“二妹不会走。你……我们都走不了。”
想来想去,没法子,只好去收拾细软,李家爹娘剩三个小子在房内,偷溜了出去。
李湄玦看看哥哥和姐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春弋除了手腕部有勒痕,眉眼带桃花,似傻非傻,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李湄玦这时候并不知,李春弋是天明时候被人从李湄芳的床底下拖出来的,堵了嘴巴,绑了手脚,颈后还有击伤,虽胡乱绑,却非常结实。这李姑娘在床底下听了一夜的壁角,出来就疯疯癫癫了。
李家班彻底垮了。名声坏了不说,舞乐班外聘的人卷了值钱的财物溜了,下面受挫的伶童三三两两逃了散了,留下的非傻即疯,一问一戳就掉眼泪。
这一两天收拾下来,王旭安没出现,倒招来了县丞。官差守了李家班的院子。只道,即是李员外的亲家,少不得在下念旧情保诸位个平安。
原来,有欢客担心事情闹过了头,李家班真要出逃,这桩婚事黄了,受累一票人,就托人带了消息给县老爷。不想,这城外李家真有背景,马上有官差登门护驾。
这下,李家夫妇是又悲又喜。喜得是得大老爷如此看重,是从没想到会有的事,说不定戏班能有个转机;悲的是二姑娘疯疯傻傻、痴痴颠颠,对方不满意,问罪起来,可不是死罪?焦急无奈,没个商量的人,竟又找上王旭安。
正在家里庭院悠哉画美人图的王旭安想了想,给了句话:“三弟弟最是重亲重义,求求他,或许便肯了。若真送二姐去,大家都有麻烦。”
一场风流宴,一谱错鸳鸯,王旭安没有想到这场风波会惹出一系列的后续。在他看来,不过是走过路过的一场风花,抖抖衣服,可以不留痕迹。
以家人的性命和前途相迫,爹娘涕泪相求下跪哀肯,李湄玦没有退路。
再不济,也是亲生父母,有生恩养育之情。李湄玦更不想,大哥和二姐再出事,点头应允。城外李家,他还有印象,昔年,与小乞儿折花,爬墙掉进一个院子,见过李园的老爷。
难道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别人不知道李三弟误入李园的事,李湄玦心里存了份愧疚,无巧不成书,城外李家莫名找上他李家戏班,肯定有前因,说不定这前因就是自己惹下的。李家明面上找二姐,说不定寻的就是他。
如果自己一个人,能救全家,他一条贱命,也值了。李湄玦想。
临行前,李湄玦穿了红色的喜服去拜别大哥和二姐。
脚才刚进门,床上的大哥就笑:“弟弟要嫁了。”
“弟弟……弟弟……好看。”二姐点头。
“以后,再见不到了,各自保重吧。”李家大哥笑眯眯。
“大哥……”李湄玦听得心惊,“你说什么?你和姐姐都会好起来的。日子……还长。”
“好弟弟……你也苦。哥哥是不想活了,心里有个人,即使知道并非良人,却情根深种,得不到,放不下,离了他后,哥哥这命就半吊着。”李湄芳垂眸低首,“如今,算遂了愿了。”
“我左右和大哥一起。”李春弋痴笑。
每一言都暗含不吉利,李湄玦手指握成拳,他穿的是新嫁娘的女装,环佩叮当,金珠垂帘,这时候晃得眼前也看不清了。只觉心酸讽刺,命运无稽,却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当即,揽衣跪下,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大步走出去。
生也好,死也好,和也好,分也好,他想护着这个家,护着他的亲人。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吹吹打打的护嫁队伍绕了几圈街市,进了城外李家。门前石狮子挂彩,车马林立,十分热闹。
李家班门前的官队随之撤了。
洞房花烛,红罗高挂,新娘子跪在新郎官面前。
李家的老爷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他本来不想再娶妾氏,奈何儿子侄子三番四次提,就想起昔日园中曾得一见的李家小童。
李湄玦小时候做旦角养,扎辫子,垂香珠,穿罗衣,被看成“姑娘”并不奇怪。这李老爷并没有想到,有一面之缘的小童不是李家姑娘,而是李家小子。
这门亲,结错了,人,却是找对了。
经此一变,李家宅院里没有多一位小姨娘,反而多了位小公子。李老爷说,即是同姓,本是一族,遂收了李湄玦做干儿子。送了不少绫罗绸缎、金银器物分付予李家班。
契兄契弟干儿子,这里面层层意思分明。
李老爷虽然慈和好讲话,李湄玦不愿,就没有碰他,但是,男人眼里的欲望,李湄玦不是看不出来。他已经落进别人手里,时间只是早晚,人家愿意等,是给面子。男人虽老,心计却重。李湄玦进了李家园,再出不得园中一步。
太原城里,出大事了。瘟疫。
说瘟疫,范围却不大。几个常混迹花街柳巷的公子爷得了奇病,浑身冒痘,肉溃腐烂,医生说尸毒。和这些得病男子欢就的相好,也传染此病,状况不一,一时人心惶惶。
连着病了十几个,死了四五个后,矛头指向了李家班。生病的人有大半是那一晚欢宴的宾客,是亲近过李大芳的人。衙门里面立了案。李家的求命信送到了李湄玦手里。
第四十三章:人亡
李老爷说:“我已经退隐养老,这些事不该我管。但你即是我半个儿子,我怜你伤心,总不好视若未睹。”
李老爷说:“你大兄已抓入狱,这些事,数不清楚,也脱不了干系。毕竟牵连了十几条人命。你……心里是如何想?”
“但请爹亲怜惜儿子,湄玦以后定百孝百顺,侍奉左右。”李湄玦伏地磕头。
李老爷忙扶了他,把着他的手道:“你是明媒正娶嫁进门,既算我半个儿子,也……抵半个妾氏,你可明白?可……愿意?”
李湄玦心里一百个不愿,但只咬牙,强行点头。
“好,好,这就好。”李老爷眉开眼笑,捏住李湄玦的手。
镇上的死病在继续,男男女女,陆陆续续,死了快二十几个,都是素行不良,尽遭唾弃的。尸体皆拉出外城,焚烧坑埋。
李家大哥吃了几天牢饭,但放出去,县丞发告示说,天热暑毒,瘟疫流行,与人无尤。
李家园内,老树逢春,花意盎然。
话说这王旭安色胆大,人胆小。见三五契弟,七八好友尽皆赴了黄泉,心里日日不安,吃不好睡不宁,整日躲在宅内,这天,听说青帝庙的道友远游归来,马上迫不及待地寻了去。
青帝庙的这位道友叫归阳,是王旭安早年结的善缘,道不是什么好道,但颇有些法术,熟奇门八卦,喜欢磨药炼丹,和王旭安脾性相合,常有往来。这道士也奇怪,喜欢住在和尚庙,跟在和尚屁股后转。
归阳道长听了王旭安所叙,掐指一算,测到因由,说有执念过深的死灵作祟,愿走上一趟帮忙收服。
王旭安领路,到了李家班。道士拂尘一挥,院子上空就显出团团黑沈死气,王旭安吓得手脚发软,不肯再走进去。
归阳道长拿出个紫葫芦,边念咒边甩着拂尘进院子,黑气尽数入了葫芦嘴。“孽畜!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一副黑白枯骨流云一样飞进了葫芦。归阳道人堵葫芦嘴,把葫芦挂在腰边,这死灵生出没几天,新鲜着,恰可入炉子炼药。被他撞上,可惜了不能投胎。
“大哥!”一个女子拿着剑,抱着一具尸不像尸的人形物跳出来。
“无量寿佛。姑娘,这是何必,哪里还有你的大哥?”归阳劝道。
“是你害死了我大哥!”出来的正是李春弋,双目尽赤,极尽悲伤。几日来的,浑浑噩噩已然褪去。
“姑娘称谎了,你大哥明明十日前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所见?如今诬赖贫道,不好,不好。”归阳道长摇头。
“啊,啊……大哥……”怀里的身体落在了地上,李春弋抱头呻吟。没错,她是记得,宴客那天下午,她去给大哥擦身,见大哥吐血而亡。她不肯信,仍帮大哥换了衣服,喂了药。
如果大哥死了,怎么会张开眼睛叫她弋儿,怎么会砍晕她把她藏进了床榻下,混乱的请宴晚上,如果不是大哥,又是谁迷惑了众人?大哥若死了,这几日轻言浅笑的相伴,是什么?死了么?怎么没死?怎么就死了?哈哈哈……
“姑娘节哀。”归阳道长叹息。
院子里的人都出来了,院门口也堵了看热闹的人,王旭安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翘头往里面看。
李春弋悲伤过度,脸上神色比痴傻更疯狂,令人害怕,指着剑对靠近她、想安抚她的人道:“不许靠近,走,走!”
地上那具尸体,青青白白,有些肿胀,十指尽黑,眼窝深陷,脸部和手臂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看得见一个个扩大了的腐烂瘢痕,分明是个死了多天、在房间里闷坏的尸体。真是那个娇柔标志的李家大哥吗?众人捂着鼻子,切切私语。
但见李家二姐紧紧把尸体捂紧胸口,惨淡地尖笑了声,茫然对着虚空道:“哥哥,弋儿说陪着你的,你等等弋儿。”话说完,横了剑就往脖子上抹,当场血溅五步。
血,当然不会溅到道法高深的归阳道身上。李家母哭着心肝肉,李家爹懊悔地跺脚自责,旁观的人无不侧目惊心。归阳道长淡定地拿出葫芦,又收了新生魂魄。摆摆袖子,走出院子。
王旭安目瞪口呆地跟在旁,惊道:“真是鬼?”
道人笑:“这世上哪有许多鬼怪,只不过一些执念罢了。”说完,扔给王旭安一个开过光的金钱坠子,道,“平安符一个,可辟邪秽。王兄前生积福,今生福缘深厚,避凶趋吉,不在话下。切忌行事勿尽勿过,洁身自好,自保平安。”
王旭安诺诺称是。此后三四年,真的抱了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