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ter-长风万里(第三部)+番外-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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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轻柔至极,然而箭尖退出时,蓝珊还是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好烫的箭……”面色突然大变,“不对,箭上有毒,快丢开!”
“毒?”叶长风吃了一惊,再瞧了瞧手中,箭尖上血迹宛然,还是掩不住一抹幽蓝,“珊儿,这是什么毒?”
蓝珊秀面上迅速蒙上一层死灰之色,勉强张了张口,终于没能说出话,头微微一侧,倒在叶长风肩上。
见血封喉,好霸道的毒。叶长风心中一寒。
“珊儿,你听得见么?”
无人理会。
见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蓝珊,环顾四周,战场纷乱厮杀未停,叶长风暗叹一声,将手伸进自已的怀中。
唐悦这时已见到了他生平最大的敌人。
端王同时也瞧见了他。
二人目光遥遥一对,随即分开,心中都颇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心道,长风居然不顾自已性命名节也要救出他,对这人可好的很啊;另一人却忖道,我跟你不共戴天,你居然肯来救我,自然是因为他之故了,倒真个是情深意重。
各怀心事,该做的却一样也未停。两人均是老于谋略调遣,一人在内一人在外,攻守呼应,配合妥贴得倒象有默契一般。辽军阵脚本已不稳,听闻回召号起,又是一阵大乱,被宋军如切瓜般又斩杀了一批。
然而辽军终究是以马术见长,宋军或有淄重或有步兵,岂能追得上他们,纠缠厮杀了一阵,也便慢慢分开了。
眼看宋县城头已遥遥在望,唐悦再也抑不住心中焦急,也不下马,冷冷瞧着端王:“你能行了罢?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你惹的是非,他替你受罪。”
明知唐悦此话一大半倒是迁怒,然而端王同样心急叶长风的安危,无心反驳:“我确是对他不起。你换匹座骑,赶去看看他罢。”
“也好。”激战半日,马力确已疲怠,唐悦略一忖思,也不客套,“给我一匹最快的。”
自有侍卫下去牵马,端唐二人谁也不愿多话,目光各自移开,倒也省去一番寒喧客套之琐碎。
遥遥地偏北方向,突然又升起一缕绚丽烟火,顿了一顿,又是一缕。
这是端王军中有名的消息之语,端王固然一看便知内容,连唐悦也能认得出来。二人面色都是剧变。
叶长风被俘。
冷冷地环顾一圈刀兵,叶长风揽紧犹在昏迷中的蓝珊,目光最后落在萧达凛面上:“若不是我分神,这一局,输的人是你。”
“或许。”萧达凛不置可否。
先瞧见铁甲马之时,叶长风连同宋军诸人,都只当辽营实力充裕,已方完全无望,只得支撑了。然而交手一时后才发现,辽军中营空馈异常,除铁甲马之外,竟是军力大缺,防线单薄之至。此时若叶长风居中调遣,摆布兵马,分部直袭营寨,胜算实是极大。然而……
叶长风低头看了看蓝珊苍白的面色,暗叹一声,坦然道:“你要杀的是我,他于你的大计并不相干,可以放过他么?”
萧达凛只是一笑,并不答话,目光示意下,已有两人上前,从叶长风手中接过蓝珊,叶长风深知挣扎无益,虽极不愿,也只好由得他们去了。忍不住又道:“小心些。别伤了他。”
“你何不先担心一下自已呢,长风?”萧达凛不知何时已牵住叶长风座骑的缰绳。
21
天边晚霞渐起,映在满目狼藉的战场上,深深浅浅一大片艳红,竟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日色。
已有辽兵开始清理善后,零落的刀兵相击马嘶奔逃中,偶尔夹杂着几声惨呼,不一而绝。
这一局已到了尾声。
残照焦壁里的两军首领,心中尽知。
“知道么?”叶长风略俯首,不动声色看着马前的萧达凛,眸光深沉如水,“换作今日赢的是我,我早就将你阵前斩杀,再不犹豫的。”
“我是辽国大将,又是太后亲封的兰陵郡王,一军之事皆由我出,你自然要杀我。”知晓叶长风这是要激自已杀了他,萧达凛也不恼怒,反而从容瞧着对手,微微一笑,“你一样么?你可能如我,调拔三军,进退由心?你可能如我,君臣无间,用人不疑?长风,我不敢小看你,却深为你不值。”
“离间计?”叶长风微微一晒,“萧达凛,你瞧我可是那种人?”
“不是计。”萧达凛摇头笑道,“你玲珑心窍,这些小伎俩,我尚不敢在你面前玩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随意唤住经过身边的一个辽兵:“术赤,对这位叶大人,我怎么吩咐你们来的?”
叫术赤的辽兵被主帅相询,大为紧张,定了定神,连忙道:“大人吩咐过,我们谁也不得对他动手。违令者斩。”
“好了,去吧。”挥手令辽兵离开,萧达凛转看向叶长风,含笑道:“你明白了?”
“不明白。”叶长风冷冷作答。
“还要装傻么?”萧达凛叹了一声,“那枝毒箭并非出自我的帐下,分明是你宋营中来的,你又何必不肯承认?”顿了一顿,反手握住叶长风左手,沉声道,“我已命人细细搜寻去了,定会让你见到,心服口服。”
“是么?”萧达凛力大,叶长风明知无法挣脱,轻轻一笑,目光闪动间,突然右手疾挥而下,寒芒淡淡,直向萧达凛落去。
换作旁的对手,这一击突如其来,说不定便能成功,然而此时所袭者,却是身经百战,内力卓绝之萧达凛。
轻轻一拂,已制住叶长风右腕,再一转,短剑已落入萧达凛掌中。
“好剑。这便是承影么?”萧达凛眯起眼,对着斜阳审视手中这柄古朴之物,看得极是仔细,连最微末处都不肯放过,半晌才长呼一口气,“真正绝世之品。能得见此剑,今生已是无憾。”抬起头,又看向叶长风,微笑道,“听说这是你的旧情人所赠,被你掷还了的,何时又续了前缘?”
萧达凛与叶长风对答,虽是为敌,却素来坦荡,便连阵前求婚,也是磊磊落落,只有这一句,语气戏谑,大有轻佻之意。叶长风恼他出言无状,又兼暗悔失手,索性转过头去,不欲相视。脑中却不由自主想到唐悦初来宋营那晚,不管如何被拒,仍是温柔执住自已的手,将承影重又相赠的情景。
正在出神,背后马上沉了一沉,叶长风身子随即一麻,穴道被点,半分力气也用不出来,只能软软地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伴着轻笑:“长风,究竟是谁想杀你,你定然知道,是也不是?不管是谁,宋营既然容不下你,你跟我去罢。”
马蹄声声,在残霞里疾驰而去,只是那方向,却不再是往南。
见到烟花消息,端王反而冷静了下来。唤住正欲行出的唐悦:“回来。从头计议罢。”
唐悦自不会应他命令,然而要从辽营军中将一个人活生生地夺出,却绝非单人之力所能完成,有心不理不睬,拂袖而去,却想到叶长风身陷敌手安危难知,忍不住心中一痛:“这次他回来,我要带走他。”
端王哼了一声,不予评说,也不等回营,当即在马上展开地图,不共戴天的两大敌手聚在一处,全心推敲着进袭的路线方案。
京师之中,皇上赵光义的病由风寒而起;却是一日较一日更重了。
22
晨风微寒,太阳还未升起,白霜薄薄地覆着大地草木,空气里带着一丝冷冽。
“长风你醒了?”
如过去几天清晨所做的那样,萧达凛笑吟吟一掀帐门,走了进来。
自书页间淡淡抬起头,叶长风神色平静,也回以同样的字词。
“是。”
被萧达凛带回,沦为阶下囚,这已是第三日。没有预料中的酷刑逼供,萧达凛对待战俘甚至可算得上优厚,除了手腕和踝间系着细细的乌铁链之外,叶长风并未遭遇其它凌辱。
萧达凛每日会来瞧他数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言谈并不及深,叶长风也不着急,心道你图穷自然匕现,我既不吝性命,又何惧你之有。
萧达凛在叶长风对面坐了下来,微微一笑:“这两天饮食还惯么?”
“主粮是自我宋军处夺来的,有何不惯。”叶长风一晒。
“那就好。”萧达凛恍若未听出话中的讥讽,笑道,“我们即将北行了。”
“也该是时候了。”叶长风点了点头,“宋营的粮草补给既到,撑不下去的自然是你们。能支持到今日,殊属不易。”
叶长风语声淡淡,所述全是实情,只是那高傲清冷的模样却全然象在挑衅。萧达凛目光闪了一闪,突然一笑:“长风,我可否把你的试图激怒,看作挑逗?”
“你……”纵沉静如叶长风,才喝的一口水也差点呛在喉咙里。萧达凛看的没错,叶长风确是想激怒他,然而……却只是想激他起杀心。
“我爱重你,这两日又忙于应战宋军,才一直压着,没有碰你,莫非……是我错了?”萧达凛笑容越深,蓦然一伸手,也不见作势,已将叶长风搂在了怀中,气息暧昧,“你想我这样?”
“放开我。”萧达凛的手直接探入衣襟深处,抚弄要害,叶长风腕间的铁链被捉,无法推拒,脸上顿激起薄薄一层绯色,怒道,“你当人人象你一样?”
“不象我这样,象谁?端王,还是唐悦?”萧达凛亲了亲叶长风玉般的颈项,轻笑道,“趁我还自控得住,说正事罢,长风,为何想死?我可不记得我有逼迫过你。”
还是没逃过萧达凛的锐眼啊,叶长风暗叹一声。他并不愿坦承原因,然而在身子被紧紧抱住,若有若无揉搓的这当儿,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死在你手里,总好过死在宋营。”
简单的一句话,却听得萧达凛一怔:“何意?宋营谁能杀你?”
“宋营……人太多了,虽是端王的嫡系鹰军,倒底财帛动人,只怕哪方势力都有安插人手在。”叶长风唇边浮出微微苦笑,萧达凛虽是敌人,却也是英雄一流人物,在他面前反倒能直言,“那枝箭先不去说,你也有不少耳目罢?否则我的事,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传到现在,想是人人都听说过了。”萧达凛也不否认,只是低笑,手略放松了些,却还是不肯抽出,“继续。”
真要说么?叶长风微一犹豫,暗在心中估量后果,冷不妨敏感处被袭击了一下,啊地一声脱口而出。
“别说谎。我会知道的。”萧达凛微笑。
“好罢,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叶长风叹了口气,力求简洁,“我中了毒,解药在京师,现在已是来不及赶回去,注定必死了。死于毒,还不如死于你手,至少可激起宋军同仇敌忾,为我报仇。”
“宋军是否同仇敌忾未可知,你那两个旧情人倒真是联手了。”萧达凛想起这几日被那两人合击,深觉头大,叹道,“你中的什么毒?我帐下也有不少解毒好手的,怎地不早说。”
“没用。醉飞花。解药只在京师。”
“醉飞花?”萧达凛的眉也皱了起来,这药的大名他也略有耳闻,却是今日才见到实例,一手搭按叶长风腕脉,沉吟道,“气血倒尚属平和啊。”
“还没到时候。现在只是有些冷。”既说开了,叶长风也不再遮掩。
手下的肌肤果然微冰。萧达凛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从没见过这种毒,不知用内力能支持多久……”又想了想,“谁有解药?”
“解药……”叶长风苦笑,不愿再议此题。他怎能告诉自已的对手,身上的毒是皇上亲赐的……况且,自已知道得实在太多,这毒,只怕终究是解不了;不肯给解的。
正相持间,帐外忽然起了一阵声音,紧接着一道匆匆的脚步奔至,在帐门前停住:“将军,宋营有人射了枝箭来,箭上有封信。”
23
半明半昧的晨光里,萧达凛展开信,一眼扫过,噫了一声,抬头看向叶长风:“他们要求换俘。”
“嗯?”
“用耶律燕将军和被俘的十数辽兵,来换你和蓝珊。”萧达凛目光炯炯,盯视叶长风。
他们倒底还是想到了,奈何我却不想领此好意。
叶长风苦笑了一下:“你换?”
萧达凛微微一笑,转而言他:“耶律落在你们手中这么久,你们居然不将他押往京师,倒也奇怪。”
“你是怀疑么?这倒大可不必。耶律确实还锁在宋县大牢里。”叶长风语声悠悠如水,“现在也不用瞒你,原本对他,我是想来次蒋干盗书的,之后一直没找到机会,他也就留下了。”
“蒋干盗书?”萧达凛不由失笑,又有些微惊,心忖幸好叶长风没找对机会,否则以他的缜密,这个当自已十之八九是上定了的,“幸亏你先落在我手里。”
叶长风不置可否:“你决定换了?”
“换是要换的,”萧达凛笑吟吟地凑近,“送出你我却舍不得……”抻手又去揽叶长风的腰身,气息极是暧昧,“你教教我,可怎么办?”
叶长风也不退避,任他搂定,一叹:“萧达凛。”
“在。”萧达凛的唇已到了叶长风颈间。
“我在想,你分明不是这种人,为何要做出这般模样?”
语声平静清冷,萧达凛一怔,随即明白所指,低笑:“我爱慕你,便亲近你,有何不对?”
叶长风淡淡瞥了他一眼:“扮登徒子很有趣么?装出这般轻浮,究竟是你想遮掩自已,还是想测试我?”
“长风,你……”萧达凛手中的动作再也进行不下去,僵在叶长风衣襟间,只是苦笑。
“你想劝降我,又无成功把握,所以便用这种法子,看在我心中,他们的位置有多重,对么?”叶长风推开萧达凛双掌,语声冷淡,听不出是恼是怒,“可惜你终究不是真正的色狼,装也装不象的。”
萧达凛听得呆住,突然大笑:“长风,我服了你。”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说爱你,语出至诚。但若不能将你留在身边,我又怎敢不杀你。”
“我知道。”初升的阳光映得叶长风面色一派恬然,微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
萧达凛浓眉一蹙,知他定是想起了醉飞花之毒,然而这毒性古怪,自已也无良法可解,心中不由隐隐地起了一层忧思:难不成他当真会死?
换俘一事,萧达凛自去与他的幕僚商议,叶长风倒底放心不下蓝珊,便求萧达凛使之一见。萧达凛知他怀必死之心,绝不会逃,倒也并不在意,令人直接带去了蓝珊的居室。
蓝珊为救叶长风,原中剧毒,幸有丹药护命,又得萧达凛派人医治,倒也逃过了一死。此刻正面色苍白,裹在被里,沉沉昏睡在榻上。叶长风不愿扰醒他,轻轻在床边坐了,日光透过营帐缝隙一道道射进来,叶长风凝视着光影里那张俊俏憔悴的容颜,蓦然间多少往事一一回过心头。少年成名殿前荣召,开衙建府一方重臣,中间又夹杂了多少恩怨冷暖,爱恨反复——偏偏不与女子,只管在几个男人间纠缠,想自已从小沉稳恪立气节,不料却在此事上惊世骇俗,倒也有趣。
叶长风唇边泛起淡淡一抹笑意,他既自知必死,反而放下了平日心间的重负,悠悠地想着一些旧事,却发现有很多细节,竟是当时所不能领略,而今才恍悟了的。可惜生无多日,即便有所憾,也只得由它去了。
蓝珊醒时,看到的便是面前一幕,床边一素袍男子,正侧身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只管出神。明亮的阳光照到他的面上,都象是化成了柔和的清劲,眼眸黑亮如水,唇边笑意微微,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可不正是叶家叶长风。
压住即将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