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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辽海丹忠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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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庶常曰:“今之人,眼眶甚小,唇舌极多,事至束手无策,事平议论风生,议论生而祸乱生矣,正驱熊用袁之事也。

第八回 侍御骂贼殉节 两贤杀身成仁

  野风惊,胡日惨,阵云愁。听夜深,羌管悠悠。孤城缭绕,举头一望满戈矛。为问援师,何处也?鼓冷边头。
  怒难平,眉半斗,肠九折,泪双流。拼此身,碎首毡裘。还悲还恨,三韩失陷,倩谁收?身亡城覆,向九原,犹自贻羞。《金人捧露盘》

  语有云:“封疆之臣,当死封疆。”只因朝廷把这个地方托我抚,托我守,托我巡,或托我镇守,托我守备,把一完全地方交与我,自当把一个完全地方还朝廷,故存则俱存,亡则俱亡,不可苟且贪生,上负朝廷付托,下负一己名节,方叫奇男子,烈丈夫。况我朝廷又待死节之臣不薄,即如辽东死事的,清抚死节总兵张承胤,赐谥,祭三坛,立祠,赠额“旌忠”;四路出师死事刘挺,赠左都督、少保;王宣,赠左都督、少保,荫一子本卫指挥佥事,世袭,赐谥,立祠,加祭葬;杜松,赠少保、左都督,荫一子本卫正千户,立祠,赐祭葬;赵梦麟,马林,复原职,赠二级,袭升二级,从祠附祭;潘宗贤,赠光禄正卿,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赐谥,立祠;董尔励、张文炳,赠按察司佥事,荫一子入监读书,从祠附祭。其余死的,俱赠官升荫。朝廷优礼死者,更足激励生者,岂有不死于王事,反因循逃遁,死于王法之理!

  沈阳陷没,军民逃散。报至,周游击大怒道:“我等不能杀贼,救全沈阳,朝廷何用养我们,我们三年在此做什么!”众将俱各愤怒,石土官秦邦屏道:“贼兵前次攻陷开、铁,都沉醉而去。今得沈阳,毕竟也如此。我们何不杀击他惰归!”便率本部渡浑河前行,周游击也挥兵并进,只剩总兵戚金、张名世两个,屯营河南做后援。众兵才渡得河,不期奴酋这番竟与前不同,只留老弱守着沈阳,其余精兵,都带了沈阳抢获火器,向辽阳杀至,两边迎着。秦土司、周游击两个,奋勇砍杀,无不一当百,首先杀死了他三千多人,奴兵退而复进者三次。怎奈奴酋兵多,分番来杀,南兵大战竟日,不免饥疲,被他驱率铁骑蹂躏。秦土司、周游击虽又拼死砍杀他数多,终久寡不敌众。还有一个张神武,他势已败,不肯退步,与周游击道:“莫负熊经略识拔我你的心!”率麾下八千人死战,与吴文杰四个都遭杀害,死在沙场。

  侠骨委荒阡,身残名自全。临危犹抱恨,未尽扫腥膻。

  各将部下,张神武兵士八千余,愿与张神武同死,不肯渡河。其余残兵,溃围逃入浙江营。张总兵便侍提兵在浑河口击他半渡,那奴兵已风雨似渡河来了。戚总兵在寨,吩咐莫乱动,将火器打去。寨我地宽,打去时,奴兵却走散了,他驾着沈阳炮车来打时,寨中反不能避。彼此交打了几阵,南兵火器又尽,寨已打坏,戚总兵道:“厮杀罢!”张总兵便督了众军,舞动团牌长枪狼筅,一齐狠杀,也杀够四个时辰,挡不得他的火器,全营覆没。

  经略得知,忙传令箭,撤奉集兵,分屯城下,以防攻辽阳城。果然奴酋领了兵马,漫山塞野而来,到了四里铺。袁经略忙督侯、李、梁、姜、朱五个总兵,分头迎敌,自己就宿在城外营中,留张御史督兵守城。十九、二十,两边大杀,互有胜负。不料二十一日,奴兵竟自驾着炮车,在东山安下营寨,经略就列阵在东城外,点放火器打他,打死的却又是奴酋驱来各村堡百姓,虽费了许多火器,疲了许多精力。不曾伤着奴兵一些。他又分兵一支,直攻小西门,经略怕城中有失救应,忙退入城,五个总兵反隔在城外,不能助守。经略只得着各监军出城,催这几个将官分一半攻打虏营,使他内顾,不得全力攻城,一半向城下拒他攻城兵马。先是监军牛副使杀出,到得小南门,奴兵隔河放箭,中了一箭,跌落水中,从兵扶得上马走出,竟催不来兵。东西二门已是摆满鞑子,云梯已傍了城下,将火器打时,火药已渐不够用。经略看了,对张御史道:“应泰不才,叨为经略,不能为国恢复寸土,反失国家两镇,何面目见圣上!惟有与城相存亡而已。独按臣无阃外之责,尚可收拾余烬,退守河西,泰死且不朽!”张御史道:“亡则俱亡,岂有独存之理!且自固守,以待外援。”仍与守道何廷魁、监军崔儒秀分城拒守。到得酉时,小西门忽然火起,奴酋蜂拥上城,城里边奸细与一干怕死的,又开门迎降,袁经略便奔上东楼,拔刀自刎。

  节钺叨天宠,无谋愧折冲。敢辞身一死,聊以劝臣忠。

  张御史他自矢必死,缓步下城,早被贼兵簇拥上马,为见奴酋。张御史了无惧色,向奴酋道:“奴尊!我天朝御史,断无降理,何不速杀我!”便愤骂不住。奴酋道:“好汉子!且送他回察院。”叫佟、李两个劝他投降。张御史责二人不忠背国,复大骂求死,竟为奴酋所害,至死骂犹不绝。

  抉齿羡睢阳,心坚百炼钢。从今青史上,千载共名芳。

  何守道见城已破,飞马跑入私衙,见了两个爱妾与两个女儿,道:“城已破了,不可偷生,污于奴酋之手!”两个妾道:“妾已决一死,断不辱身!”竟奔花园一口大井,四个相继跳入井中。何守道也阙拜了四拜,往井中一跳。

  未伸杀妾志,早蓄屈平心。岂是景阳井,贻羞直到今。

  监军崔副使闻得袁经略已死,叹道:“同有城守之责,岂可独生!”走入都司,四顾无人,解下丝鸾绦,自缢在都司堂上。

  嗟无术系匈奴颈,猛把长缨了此生。臣节君恩两无负,三韩犹自颂芳名。

  外边这些各总兵与各监军,见城中火起,知道城陷了,不能救援,各自散去。只是熊经略令旗招回、平日抚集百姓商贾数十万,与兵部力争道:“纸上有兵,辽东无兵,主客兵十三万,起废释罪,南檄北取将材数百员,旧存新收,与圣上奏讨户部征催百姓膏血饷银八十九万六千,内库咨讨开局打造二百斤炮数百位,百斤、七八十斤炮三千余位,百子炮千数个,三眼铳、乌嘴铳七千余个,盔甲四万五千有零,战车四千二百,刀枪二万四千,弓五千,箭四十一万,锹九千,钢轮火人火马火锥十万,钉镢牌盾无数,都入奴酋之手。

  那奴酋却叫佟养性招抚西兵,每名与他安家银三两,着他剃子头,发在沈阳六王子部下从征。又着李永芳向城搜刮百姓衣服金帛,在场中分与随他攻辽阳的西虏。二十五六日,怕城中人多生变,吩咐原系村堡百姓避在辽阳的,各归村屯;原住辽阳的,每家有五个男子,听拣选三名,三个男子,听拣选二名,随营征进。凡是客商,道他毕竟是无妻室要逃回的,都将来杀死,也不下四五万人。过一日,又在城中拣人生相瑰玮,或是官吏生员不肯从军的,叫他回南去,着一个头目,坐在西门外,逐名点出,将来杀死。

  此时有王秀才,是辽阳人,是极有胆、极有膂力的人,有六个儿子,都有些本事。父子计议道:“左右是死,不如杀出门去,杀不出,再死未迟!难道我父子七人,逃不出一个?”父子们都带了刀,走近门边,拔刀便砍。那头目措手不及,先被砍倒,其余部下,被他儿子砍得飞走。王秀才大叫道:“要归中国的,都随我来!”一时百姓聚上五七百,夺门而出。奴兵知道赶来,赶了十余里,渐渐赶着。王秀才道:“他马我步,料走不脱,不如杀他一阵,死里逃生!”叫众人扎住呐喊,他父子与一班不怕死的,竟在沙场上拾了些刀枪,一涌赶回,不管人马乱砍乱搠。奴兵料他复回,必是拼死相杀,倒都拨马走回,反被王秀才追了一阵,然后与这些百姓,渐渐走入河西地方。

  凡附近辽阳城堡,都怕奴酋差兵剿杀,都剃了头愿降,只有东山一起矿兵不肯投降,金复海盖四卫,都为朝廷坚守。奴儿哈赤差一个投降的运粮通判黄衣,赐了他一件蟒衣,剃了头,带了三个家丁,都与他马骑着,着他招降四卫与河西地方。被监军道王化贞竟着人拿来,数他不忠,将来砍了,并他三个家相,都枭首通衢示众,河西人才有固志。那奴酋却又得陇望蜀,差他儿了来探三岔河水深浅,待乘势图取河西。但不知河西文武,能留得这块地方也不。

  周敦吉、张名世、张神武,皆熊芝冈疏请出之羁囚,以为国用者,卒能慷慨赴敌,杀身成仁,非英雄能识英雄乎!至于文臣中如张侍御,辽阳陷后,辽阳犹庙祠之,其忠节直动蛮夷,而何之一门死义,崔之临难不避,大足愧苟全首领喁喁儿女态之人。

第九回 款西夷牵东虏 抚南卫固西河

  绝塞满胡笳,将军远建牙。海涛连鼓壮,林影逐旗斜。
  智胜何嫌寡,心坚可碎瑕。从兹玄菟地,长剑殪妖蛇。

  兵法有正有奇,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全军直往,此为正兵;若一旅之兵,捣虚扼吭,或偏驻以缀其师,或轻骑以截其前后,此为奇兵。辽阳一失,将士逃亡,河西一块地,止靠得三岔河一条水。但这水阔不过七十步,沿河有一百六十里,若说守,得多少兵马守它。况联船渡河处所,有个西平堡,还有些兵,至于柳河、黄泥洼两个浅处,要防奴酋进兵的,都无兵马。守且不足,还说甚正兵讨贼!只靠得两支奇兵,可以牵制,一支是西虏炒花等二十四营鞑子,向在广宁边外,他若归顺,似北关常发兵相助,可作广宁羽翼,使奴酋不敢正视广宁。但夷性不常,和他毕竟要金帛,就与他金帛,他又明说顺我,暗里又与奴酋结连;纵是不与奴酋结连,却坐观成败,或虚出兵马应名,也没奈他何。只是款得他不来侵犯,分我兵力,使我分头支持,也是一策。一支是金复海盖四卫。奴酋陷了辽阳,附近都已剃头归顺,独有东山矿兵推韩宗功为首。九连城谬指挥与四个兄弟,各发家财万两,招兵买马,要议复辽阳。金复海盖四卫各婴城固守,不容剃头的降民入境,俱不肯从奴,与奴攻杀,都是忠臣义士。后来矿兵遭李永芳率兵掩杀,虽是一铅子打坏了李永芳左臂,却已被他擒斩万余,砍头剖腹,折足断腿,极其惨毒,其余从韩宗功逃入朝鲜。谬指挥奴酋累次招降不从,被他起全辽兵马剿尽。只剩四卫,人心还未归顺,但只隔了个三岔河,声息不闻,须得联络,可为我用。监军高出曾具揭要将广宁委于西虏,我兵得以全力驻山海关。东虏若还无心广宁,且以西虏为外蔽;若要取广宁,必与虏相争,两虏相争,我可乘其敝。但不战把朝廷数千里地,平白送与人,也为哈赤笑,惟是离间他,使不为哈赤用,为我尽力,是人要着。所以广宁监军王化贞创款虏一论,投揭各衙门,还求庙堂之上急于应辽,缓于虑家,锐于力行,宽于持论。

  此时朝廷先因朱给事勘熊经略功罪,已觉熊经略有功于辽,着俟起用。随着辽沈换陷,就起他以兵部尚书,仍旧经略,限五十日赴京。还未至,就先升监军做个巡抚,料理河东事务,着他款西虏。西虏是虎墩兔憨三十六营,炒花把兔等二十四营。这些鞑子,先前也随哈赤取辽阳,但为破城时只与得他金帛三车,他道不足,有了衅隙,要来报效。王抚就差通官万里侯前往说他,道西虏没紧随着奴酋,夺得地方,他却收去,得些金帛,早已没了许多人马,如今恶了朝廷,绝了抚赏,是因小失大。炒花推道:“助奴酋的,是十思亥,与我无干。我是受朝廷累年赏赐,正要为朝廷出力。”万里侯回覆王抚。议在年赏外加他赏三千六百两,与他在边上钻刀立誓,道:“再不与奴酋通好,奴酋若来寇广宁,他还助兵相杀。”虎墩兔憨差大头目脑毛大的儿子桑阿思寨来,说要共杀奴酋,王抚着通官对他说:“你便是北关女婿,当日朝廷怜北关死事,曾拿二千银子赏你妻子。你如今若尽心为国,替国家杀了奴酋,不惟为中国,也为你妻家报仇,中国还有厚赏。”他应承率兵一万来助阵,王抚赏他银二千两,做干粮之费。炒花知道,也领了自己五大营,说来助阵,也与他干粮一万两。小歹青也着人来领干粮银二千两。都约奴酋兵一渡河,便来策应,若天兵征剿奴酋,都领本部来从征。王抚只万数两银子,买住了各虏,就是不得力,也免得他来骚扰,且还可虚张声势,使奴酋不敢深入,早已款了西虏。

  独守西河羽翼凋,凭将金缯款天骄。精忱会见蛮夷服,一望狼烟万里消。

  又乘间拿住李永芳侄不杀,与他书一封,叫他图奴酋,事成,把辽阳封他。送他过河,被奴酋巡逻拿住,永芳再三辩明。后来因见永芳阻他进犯,不肯滥杀辽人,积疑,几至杀害。叛将郎万言在奴中用事,故访他侄子郎敢,去说万言,相约害奴酋,着他为助。事泄,奴酋杀了郎敢,废了万言。杨于渭在盖州,助虏暴虐,因他同本卫各官纳款,王抚独以谕帖与他,众官怀愤,事泄,奴酋拿于渭回辽阳不用。这都是离他腹心处。

  还又想四卫这些义士,都忘身忘家,不肯从虏,似这等心肠,这等力量,毕竟为国家做得些事。虽是杀的杀了,逃的逃了,还有未杀未逃的,或团聚在村堡,或躲避在海岛山林。正当激他以忠义,使他接连四卫,唇齿相依,彼此相顾,守住了沿海一带地方。待中国兵力足了,发兵渡河,直取辽阳,他却出兵宽,去捣奴酋老寨,或是助兵攻打辽阳,这也是支奇兵。若中国兵力不足,只可守得广宁,奴酋若妄想河西,兴兵渡河,毕竟怕四卫出兵恢复辽沈,又怕他轻兵在后掩杀,是个犄角。就不然,岂有这干人不忘朝廷,朝廷却忘了他,使他为奴酋收罗!但只是看这些文武中,都是畏刀避剑贪生怕死人物,有些谋略的,他却利害的念头忒明了,便没胆气,有些胆力的,又失之粗疏,怕不会临机应变。正在迟疑,恰好毛振南升在他标下做游击管兵,因事进见,王抚看了一看,道:“这人正是熊芝冈荐他,有机谋,有胆量,有作为的。”吩咐留下毛游击有话讲。果然诸将都出,独留下一个毛游击伺候。

  铲彩理光二十年,梦中空想勒燕然。今朝得遇孙阳识,万里云霄任远骞。

  那王抚叫到身边,屏去左右,道:“我想如今朝议与我主意,都是三方并进。但广宁只要渡河,直取辽阳,天津须由海道,直取旅顺进兵,登莱须由海道,直走镇江,连接朝鲜,捣他巢穴。这两处都用船只,倘使奴酋得了沿海地方,就不便登陆,就登陆,战胜可以长驱,不胜便无住脚处所。据我的意思,待要收复四卫,做一个广宁的辅车,登莱、天津的驻足。熊爷曾荐你防宽海,习知夷地山川形势,你试度这事做得来么?”毛游击道:“奴酋攻克辽沈,纵部下奸淫杀掠,惨毒异常,天人共愤。所以豪杰之士宁死不从,矿兵逃入朝鲜,南四卫婴城自守,屡败屡起,不肯降贼。便是降贼,或是迫于兵威,勉强相从,未免没有乘机逃回,乘势内应的思想。急须收拾,彼此联结,在辽阳之南做一劲敌,为广宁之羽翼,登津的先锋。若迟,恐佟、李二贼,把兵威去迫胁,四卫一失,河东皆属奴酋,大事去矣!”王抚道:“正是。我急欲招抚,但虏骑纵横,无人敢去,你肯为国家出这力么?”毛游击道:“文龙每从行阵,拟一死报国。若都爷见委,便当拼一死入虎穴龙潭,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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