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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戏子入画-第26章

小说: 戏子入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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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柳陌红摇摇头:“只是有点不舒服。”
  “那我去叫个大夫来!”小六子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想出去,迎面撞上了杨羡,“阿叔,哥哥病了,侬去找个大夫来伐?”
  “你先回去,别吵着柳先生。”杨羡今天表情格外严肃,皱着眉头把小六子推出门去,又折回屋内道:“柳先生,您这样真的是不行的,我去给您找大夫来看看。”
  一边说一边对门口道:“老爷,能不能找大夫来?”
  从门口慢慢踱进来一个背着手的人影,凌双年淡淡道:“请什么大夫,都治不了心病。”
  仿佛空气都随着他的出现而压抑得快要凝固了。
  “还是不肯放弃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复杂的目光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以为你绝食就能威胁到我了?”
  柳陌红连跟他争辩的力气也没有。
  “如果你真的想死,用不着玩这些花样,我手下还不缺这么一颗子弹。”凌双年的脸色冷下来,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肃穆与狂傲的压迫:“我手上还有很多种法子,能让你生不如死。还记得杜鸣凤当初想怎么做吗?”
  柳陌红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与绝望。
  ——怎么可能不恐惧。
  ——怎么可能在面对这样的威胁时依然像表面那样淡然。
  如果真的要面对这样的下场,那么他宁可选择死在凌双年手上。
  “真是顽固。”
  凌双年不再多言,从他消瘦虚弱的脸上转开目光,大步踏出了房门。
  “老爷。”杨羡急忙跟上:“怎么办?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根本不是什么病。”凌双年看着急得焦头烂额的杨羡:“杨海没少缠着你问吧?”
  杨羡苦笑:“我也不敢回府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凌双年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杨羡说着话:“我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执着……我原以为只要给点钱,再威胁威胁,他就会心甘情愿地离开霄城的。”
  杨羡不敢接话,只陪着他慢慢地在庭前空地上走着,空中的霰雪散落,飘在地上融成一片片湿冷水迹,阴潮着如同挥散不去的云霾。
  “霄城也是……就这么喜欢他?”凌双年深深皱起眉,“还有慕颜和墨白,都帮着那个戏子,若是墨白是这样,我也认了,毕竟他从小性子就是这样,可怎么偏偏是霄城呢?那么冷的性子,怎么偏偏就被一个戏子打动了?”
  他一圈一圈地慢慢踱着步,天实在是冷,像是能冷进人的骨子里。
  “执念太深了不是好事啊。”他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尤其是像霄城这样的身份,有多少人想攀附他风光荣华,就有多少人想踩扁他置他于死地……民国,已经不太平了。不太平的时代,总是容不下那么多儿女情长的。”
  “老爷,”杨羡终于得以□去一句嘴:“当年您和夫人,不也是这样吗?”
  想到妻子温婉的脸庞,凌双年也不禁放柔了口气:“那不一样,霄城还年轻……”
  “将军已经不小了,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杨羡见缝插针地劝道:“算起来,当年您带着我们一班子兄弟从关东杀到京沪,收了华北军权的时候,也不过是才二十四岁啊。”
  凌双年琢磨着他的话:“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帮那两个孩子说话?”
  杨羡立刻整了整颜色:“回老爷,这是没有的事儿,属下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凌双年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问道:“我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呐……杨羡啊,你也算是跟着我最久的人了,得有三十多年了吧?你说说,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房内,像是能望见柳陌红苍白美丽的容颜,只是这份美丽如今就如同一只柔软的蝶一样被他握在指间,他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将这只蝴蝶折了翅,让它像眼前的雪花一样转眼便消失不见了;也可以放它走……
  “老爷,您想多了。”杨羡踌躇再三,还是把思索了良久的话说出了口:“您何必要为了一个未知的未来,去拆散本来可以美好的现在呢?”
  “大少爷的事儿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您难道愿意将军因为您,而抱憾终身吗?”

  

  到了傍晚的时候雪下得大了起来,街边的苍灰劲草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爸今晚还是不回来吃饭吗?”
  等到四个人都落了座,凌墨白抬头问道。
  “嗯,早早的就派人来传了话了,说是今天也会迟些回来,商会那边扣了批货,他要去看看。”白湘布了筷,又道:“他以为谁不知道呢,什么货这么值价非得让他亲自去看?再说了,他老早就退职了,就算要看,也轮不到他看。”
  “好了,妈,咱们心里都清楚。”看着白湘越说越来气,凌慕颜打圆场道:“您总也得给爸点儿时间吧。先吃饭。”
  摆在凌霄城面前的是一道苏州名菜,松鼠鳜鱼。眼下正是严寒天气,凌府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本该是“桃花流水”时节才有的鲜肥鳜鱼,他并不关心。
  整整一条鳜鱼被剔了主骨,形却未散,又用精巧地用七七四十九刀雕出了片片菱花状的肉面,先裹上蛋糊用清油炸过一遍,表面一层金黄酥香扑鼻,再叫上明红烩烧的糖醋芡汁,摆在玉白的瓷盘里,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但他却突兀地下不去筷子。
  ——柳陌红最是爱吃这样酸甜咸香的菜色……
  “霄城?”白湘疑惑地开口道:“怎么不吃?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
  凌霄城回过神来,扒了一口白饭。
  ——果然……
  连白饭也是苦的。
  白湘似乎也知道他的忧虑,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默默地吃完了晚饭,凌慕颜早早的扶着白湘进屋去歇息,正是一年之内天黑的最早的季节,此时穹窿已经完完全全地压了下来,把大地压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
  “霄城,还没有消息吗?”
  凌墨白低声问道。
  凌霄城淡淡摇头:“我一直听人说父亲的势力有多大,以前我总以为是夸张,现在我却相信了。”
  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地笑了一笑,他接着问道:“你呢?就这么放洛梧走了?”
  凌墨白沉默半晌,却突然笑出声来:“是,好聚好散,挺好的。”
  好聚好散?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意外,结局也只能如此。
  “说实话。”
  凌霄城显然是不相信。
  “刚开始的时候,我带着他去了广州。”凌墨白轻笑一声:“那边的一条货线出了点问题。然后,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劫匪,为了一口饭吃,居然劫持了他所乘的那班专车。
  “本来按照原计划,我应该在一个月以前就到苏州的。”凌墨白看着眼前震惊的凌霄城:“他们劫持了我们,把我们运进了一座深山里面准备胁迫家里给钱,所以才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最开始是因为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有告诉别人我们回苏州了,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去广州洽谈进货的事情,所以开头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匪徒绑架了。”
  “你也太大意了。”凌霄城不赞同地皱起眉来:“若是那帮人谋财害命怎么办?!”
  “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凌墨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们把我们——也就只有我和洛梧,拉进了当地一座山里面,不过第三天我们就逃出来了,只是在山里不认识路,又不敢肆意妄动,花了□天才走出去,我让人封锁了消息,是不想让妈知道,怕她担心。”
  那一段惊奇险历就这样被他淡淡道来,三言两句平淡叙述,再无波澜。
  “……洛梧呢?”
  凌霄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不是跟你说了么,出来之后一时不慎,他就逃回家去了。”凌墨白又笑了一笑,眼中却是笑意全无。
  “……”
  凌霄城见他避开不谈,也就不再多问:“你这次回来又准备呆多久?”
  “再怎么说,也得等你把人找着以后再说。”凌墨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来:“好好的一个年……年不成年。”
  掌灯时分,多余的仆从都已退下歇息,偌大的院府瞬间安静下来,雪落得细密无声,绵绵却不绝。
  房内的灯火微弱地映在庭前积雪上,泛起一点昏黄的光。
  只这一点光,漫在整个黑暗的雪夜里,仿佛是遥不可及的温暖。
  凌双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下午去柳陌红那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想起那苍白得不行的脸颊,再这么犟下去的确就会闹大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半是忧虑半是焦躁,连带着身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撞在枪口上成了炮灰。
  “杨副官,这总算是回来了。”门口泊车的侍卫悄悄地扯了扯杨羡的袖子:“这两天怎么老爷和将军都这么……哎,府里都快结成冰了。”
  “将军呢?”杨羡压低了嗓子:“今天没出去找人?”
  “没有,您想啊,这都第三天了,还找不到,将军今天连从上海送来的公文都没有看,真是令人发愁。要是一直找不到这可怎么办……”
  “杨羡!”
  已经走进了门内的凌双年回过头来低吼道:“在后面磨磨蹭蹭嘀咕什么呢你!”
  杨羡和那警卫被吼得一颤一颤的,私底下对了个眼色,无奈的苦笑着。
  快步跟上了凌双年的脚步,中庭的路灯只开了一半,一半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任由漫天风雪覆盖。
  那些风,像是没有根的过客,卷起浮在空中的凛冽雪花,一起被扬进不知何处的深远归途。
  “不过就是一个戏子而已,居然能把好端端的家里折腾成这样……”凌双年一边走一边冷哼:“他以为他是谁,还敢用绝食来威胁我!”
  杨羡撑着伞替他遮着雪,走至外廊檐下,身上仍是湿了些许,雪花落在肩头,转眼间便消融无踪。
  “都睡下了?”
  凌双年走进只留了一盏灯的内厅,冷冷清清的黄花梨木家具,即使四下都有火盆暖着,烧红的银炭将空气都氤氲成令人舒适的温度,也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是,这个点儿了,也该睡了。”
  杨羡看了看厅内的铜钟,鎏金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附近。
  “回自己的家里也得跟做贼一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凌双年摇头苦笑:“孩子年纪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了……”
  宵夜很快就送了上来,像是考虑到了凌双年急得上火的情况,做的是苏州得月楼赫赫有名的冰糖莲心羹和荷叶仔排,也不知道凌家神通广大的厨子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新鲜的食材,莲心和银耳一起被炖得软烂鲜甜,上面撒了鲜红的枸杞缀色提味;切得小指大小的仔排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一片苍翠的荷叶里,裹了一层小米粉和珍珠米,荷叶的清香混着排骨的咸美在那一层包衣中徐徐融合相互渗透,在空气里形成一种食物特有的无法言喻的香味。
  “宵夜给那边送过去了没有?”
  凌双年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杨羡自然是听明白了:“一个小时前就送到了。”
  “还是不肯吃?”
  杨羡摇摇头,叹了口气:“老爷,这么下去真的不行,我看他这要是再不吃饭,就……”
  “哼,再饿他几天,看他还吃不吃。”凌双年淡淡地哼了一声,提起筷子。
  “老爷,您昨天就是这么说的。”杨羡苦笑:“怕是……”
  “饿死算了。”凌双年恨恨道:“他以为我会心软呐?”
  “老爷……”
  “别打岔。”凌双年不耐烦的挥挥手:“以为饿成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给谁看?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老爷……”
  “叫了你别打岔了。”凌双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饿死了也没人知道……”
  “老爷。”杨羡这次不再等他发话,煞白着脸指了指门口。
  凌双年顺着看去,那伫立在门口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要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眉眼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辄的英挺如铸,温和下来的时候,依稀能瞧出几分神似白湘的柔软精致。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却隐隐含着一股冷凝不语的沉默力量;深绿色的军装熨烫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如此贴切而又丝毫不紊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衬着背后的落落夜色风雪,如同一棵俊朗的修竹。
  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毕生的骄傲。
  凌双年眯起眼睛瞅了瞅,像是颇有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凌霄城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不待他开口,便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毫不犹豫地,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比军姿更加严肃装整十倍。
  即使是跪着,他的表情也纹丝不动,仿佛是那棵修竹被风霜压弯了腰,却始终不曾低头认输。
  门外的杨海和门内的杨羡齐齐傻了眼,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内厅里鎏金镂空的铜钟,不紧不满地传来十一下钟声,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你这是干什么。”
  凌双年没料到他竟能做出如此举动,怔了一霎之后,立刻便回过了神来,脸色沉了下去,沉得能掐出水来。
  凌霄城并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抬头和他对望着。
  这目光使得凌双年又是一怔。
  ——他今天已经被怔住了太多次了。
  ——或许是他根本想不到。想不到这两个他眼中的所谓孩子,能带给他如此多的震撼。
  “男儿膝下有黄金。”凌双年抑制住心底复杂的思绪,“你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凌霄城神色清明,“虽然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威胁的语言,不过……爸,我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他语气淡漠而坚定:“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您什么。这一次……请求您,父亲。”
  凌双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半是愤怒,一半是震惊,仿佛又夹杂着种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恼怒、悲伤……
  是的,悲伤。
  ——他一手栽培的孩子,原来真的已经长大了,大到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胁迫他的首肯。
  “那你就一直跪着吧。”
  他扶着额角站起来,指下青筋突突地跳,这是多年身居首位的后遗症,即使已经隐退两年,在遇到格外忧心的大事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头痛起来。
  凌霄城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起身,跪在内厅中央,身姿仍挺拔得像是能用肩头抗住一世风霜。
  杨海不敢去劝,也不敢擅自离开,默默地站在门口站着,眼见那漫天漫夜的风雪一点一点渲染了整个苍穹。
  凌双年越走越快,回到房内的时候却依然是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白湘一贯浅眠,他怕吵着了她。
  推门进去,白湘和凌慕颜坐在矮榻上,还点着灯,像是在等他回来。
  “霄城跟你说什么了?”
  白湘走上去替他按着额角:“你一生气就会头疼,他说什么让你生气的了?”
  凌双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居然跪下来求我……为了一个戏子,他居然跪下来求我!”
  室内的空气也似是染上了门外的凛冽,凌慕颜有些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凝滞冰冷,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出去看看”便跑出了门去。
  “好了好了,别气了,你看你,把孩子都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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