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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蒹葭集第一部 by宁江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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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含糊的声音,塞了满口的食物,扬没有抬头。 

放下筷子,“我没有。”站起来,移开椅子。 

眼前旋转,涣散的影子,“扬……”怎麽会…… 

黑暗一片笼罩上来。 

再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枕著的地方有暖和的气息,扬盯著我,视线的相对,直至不再半昏半迷。 

“安眠药?”过去常吃,口感差不太多,没什麽改进。 

“我怕你想不开。” 

“我的样子像吗?”而且有什麽想不开的,人生?命运?我有吗? 

“你太平静。” 

“什麽烂理由?”我掀开被了要起来,被他拽回去,跌到身上,果然硬梆梆的。 

太平静?太平静也是错误吗?更何况,我真如表面的平静? 

“想见他吗?” 

靠著他的胸膛,头好像做了左右的运动。 

“人为什麽会喜欢另一个人?” 

扬闷闷的,半晌道:“不知道。” 

“我原以为是因为寂寞。” 

“後来呢?” 

“……我也不知道。” 

扬苦笑,“你呀……” 

大部分的时候,总在脑子里转的不会是那个人,只是闲了,会想起,然後会莫名其妙地放下一切,发呆,或者见他,远远的一面,会心一笑,又回归真实。 

依旧寂寞,不再寂寞。有时候,会以为并不如想像中的深,淡如幽谷芝草。又离不开,心揪起来。 

那样,是喜欢罢。没得比较,左右徘徊著。 

不想见,见了又会不甘心,会多想,渴望那一双眼光里,有我,不是披著哥哥外衣的陌生,是单单的人。 

这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也没办法叫别人懂。 

扬,我是不了解的。听到他先前的话,有点吓到的样了。明明无交集的,仅有的几次谈话也是清汤白水。 

我问他,他反问我:“相不相信一见锺情?” 

不信。干脆的回答让他失笑。 

那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他搪塞的技巧的待提高,可惜听者并非是个执著的人。 

链子大概是某次来学校找人捡到的,虽然我有点怀疑他的妙手空空的绝技,怨刚刚才说“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把那条破链子还给你”。浑然不将原主人的主权放在眼里。这种人居然参过军,我对国家的钢铁长城还真是怀疑。虽然现今当兵是个肥差,供吃供住还安排工作,有人走後门都想留在部队,但好歹还是要挑选一下吧。 

扬对我的学说已经到了无语问苍天的地步。 

我嫌他的表情不顺眼,按住他手臂上的某处伤口,他痛得扭曲著浓密的眉毛,大叫著要掐我。 

我钻进被子里,他也跟著进来。 

狭小的空间,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後。喘息声,感受得到。黑暗里,耳朵都灵敏了些。 

快闷死了,一点也不好过。我抓著被子,刚掀起一角,光亮的稍泄让我瞧见炯炯的双眼,手被压住,他倒过来。 

干嘛? 

你说呢? 

放开…… 

死也不放…… 

心,跳得极快。如潜入水中的飞鸟,力气被抽干。 

哑著嗓子,低沈的,似有似无。 

一叶扁舟,在波涛中沈浮,快淹没的预感,向下坠。 

怕吗? 

…… 

无法解释,不能解释。 

是单纯的,想要暖和丰收来,无关其它的本能…… 

还是救赎的逃避…… 

方感觉,心底好似结了冰,即使如此激烈,依旧寒气逼人。 

碰触的地方,早已麻木。 

恍惚中,只剩一片蒹葭苍苍,竟如隔夜杜鹃所栖的栈地,点点斑斑。 

 

 

 

 

(23) 

这是哪里? 

地狱。 

你是谁? 

你的同类。 

不,这不是,你是扬,而我是……我是谁? 

记不起来,头好痛。你知道我是谁吗? 

为何抱住我,为何束缚我,为何…… 

不──不要……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 

……你不是他,别碰…… 

他?只能是他吗? 

他是谁?你不要再晃我了,你抓得好痛……你怎麽这样伤心,我说错什麽了吗? 

他不会属於你,你也不会属於他。 

是吗……?我知道,早就一清二楚呀。他叫我哥哥,纵使全心全意地待我,一心让我好,让我开心,但那是对哥哥。如果,如果他肯回头看我一眼,我宁愿和那个在坟墓晨的人交换位置。喜欢一个人,为什麽会这麽辛苦?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麽不说话?你也烦了吗?……我想也是,谁会在乎……反正是自作自受了…… 

沈寂,仿佛感觉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呆怔一会儿,围著被单,赤裸著脚甫接触地面,便被一股强力扯了回去── 

“不许走!” 

扬压著我,赤红著双眼,没有见过的模样,如困兽般欲冲破坚固的铁笼,越来越低,“不许走……不许走……” 

还能走向何方,无意识的,唇角已扬走,没有心的笑,还是哭…… 

濡湿的,他的唇贴上我的,明明是同性,气息那麽刚烈,仿佛有某种铁锈的残味,还是斑驳的光影。感觉著,那双手伸入发间,带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拉扯著,迫使微仰起头,启唇相随。 

陌生却没有排斥,自然地,身体内的兽在叫嚣,自我摧残的因子随血液的流动在其间沸腾。 

完整大概是生命的罪过,无论是坚持怎样的固若金汤,终究抵不上世界上唯一能刺穿你的匕首。也许,那一刻会心甘情愿地扑上去,用颤抖的双手捧出淋漓而滚烫的心,奉献给已将目光移往他处的勇士面前,或者,从开始起他便视你如沧海一粟。 

“为什麽……”喘息著,间歇破碎的言语,不知是在问眼前的人还是沈浮於弱水中的自己。 

他没有回答,那样的心知肚明,这是无义的问话,只是求取解脱者一种无谓的呻吟,如同绞刑架上的犯人最後的挣扎,明知逃不脱,却顺从本能地向上帝证明自己的怯懦,可怜的羔羊呵。 

仿若惩罚,他将牙印遍及惨色的皮肤上,深深的红色,刺激著沈眠的痛觉,蜷缩起身体,亦是徒劳。 

是罪吗?会有感觉,会痛。 

不是,谁也没有。如果有,也是我。 

你为何总是这麽叫人看不透?扬,你不是表面的简单……别用这种方式转移我的问题,你可以不说,但别这样逃避。 

他收回不安份的手,改为抱著我的身体,贴和得没有缝隙,能感受到生命的温热跳动,安静地,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 

表面有时就是现实的一个方面,每个人都一样,什麽时候都不同,会喜会悲,会沈默会流泪。 

你流过泪吗? 

没有你多。 

…… 

能哭也算是一件好事。什麽叫“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借口,只硬扣的帽子。 

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哭,也不想。 

那是因为被压住了,负担太重也会哭不出来。还有一种是明知无用。 

流泪有用过吗? 

都说能将堵塞的郁闷发泄出来。 

能排泄得出还用哭吗? 

所以我说没有用。如果前後情况一样,就不会再想哭了。……相听故事吗?蛮普通的一个故事,也许早有人讲过。 

……我想睡了。 

突然间,不想听下去。 

如果伤口已经结疤,再撕开会更痛。而且,再也撑不住安宁的皮相。他到如今的样子,经历了多少我不得而知,也没有权力探究,那是一种偷窥,心灵的窃取。 

他撑起肩膀,睨著把大半张脸藏进被子里的我,似笑非笑,“你耍我哪!快给我出来,胆小鬼,我又不讲鬼故事。” 

不动。 

他诡异的表情令我产生不妙的预感,突然某个部位被他用力握住,惊叫,声音被他堵在嘴里。 

唔…… 

用力捶他,也只有不痛不痒的回应,硬梆梆的肌肉,他只会笑蚊子般的力气。 

蚊子不好吗?有蚊子才能衬托大象的伟大。就算皮多厚的怪物,多咬几口还是会出血的。 

出血?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叫我出血?尊敬的蚊子先生。 

嬉笑的表情,眼神却闪著慑目的光彩。 

没有胆量望他,不是玩笑……血,鲜红得心惊胆颤,而它的源头却那样的平静。我出奇坦然地面对他的怒吼,只是流血而已,原来,男的第一次也会……不是那麽难以忍受,他本无须皱起眉头望著我,只是处理比较麻烦罢了。所以才跑不快,毕竟连走都艰难。 

他游移的双手顺著脊骨下移,在尾椎处徘徊。 

几次了……也许是快习惯了,也许是麻痹了。那里还残存著上次的痕迹,很轻易地,容纳了他粗大的手指。 

喜欢你……我喜欢你…… 

咒语般在耳边回响的话语,随著渐渐加快的节奏,像要契进我的身体里。腰,弹跳般地起伏,快断了麽…… 

嗯……唔── 

为什麽忍著?为什麽要虐待自己?……就是如此,你才会叫人放不开,好像松手你就会从眼前消失。 

消失……就是海洋里蒸发在阳光中的泡沫吗?要是留不下任何痕迹,该有多好。 

安……亲吻著眼睑的动作,那样的轻柔,几乎可以忘却刚才的如舟浴雨,跛动得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 

没用的……那样什麽也不会发生。只有经历这麽多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也许吧。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会有事发生,明明和芷……谈的也都是你。 

我?为何…… 

後来发现时,眼里就只容得下你了。只可惜,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 

我父亲有句话说,有时候,男人的决定就是一辈子。他用生命证明了这句话,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军人这个头衔。 

……你很尊敬他吗? 

对,所以就算母亲以死相逼,我还是坚持入伍参军。等我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赶上她的葬礼。 

你──後悔吗? 

後悔。即使用一辈子来忏悔,也弥补不了这份缺口。 

我吃惊,为什麽……我父亲的职位很高,在他眼里,军人还停留在他那个时代的标准。然而世界变得太快,真的太快。 

他用那麽哀伤的语调,讲述阗曾经在他脑子里留下深刻烙印的种种。後来的话,我已记不清楚,或者下意识地忘掉,那样,扬还是挺直身体略有些酷的男子。 

总是对自己很放任,以为经过窗边的狂风刮不动桌上日历。然而,事实又一再地证明我们的错误。 

来不及整理,也不愿去整理。 

我第一次主动亲吻了他,虽只是额头。 

他凝视著我,微笑。 

早就觉得,你好可爱。 

可爱?这是用来形容男的吗? 

皱眉,不满地抗议。 

这是中性词,中文博大精深,我说可以用它为什麽不能用? 

那我说你可爱行吗? 

你知道可爱是什麽意思? 

不就是── 

哑口无言。这就是中文的奥位,你用了一,都弄不表楚到底表示什麽。 

可爱就是可以去爱,子安,你爱我吗?……你又不说话了。 

你喜欢我吗? 

他的问题紧迫地从地平线跃出来,我应接不暇,想低头避而不见他已固定住我的脑袋,“回答我,让我死心。” 

逼我就真的那麽容易麽。 

不想选择……怕失去,心就会腐烂掉。这样的我很自私吧。 

是,自私极了,也让人心疼极了。 

他的话未说完,再讲下去就遍体鳞伤了。 

人要是被伤害,无论多久都无法完全地忘却。 

与那个人之间,是游离於水的,早就辩识不清了。 

十几年後,你会记起我吗? 

会,只要你还在世上。 

若是不在了呢? 

…… 

他勒住我的腰,紧得仿佛要让我不能呼吸。 

为什麽说这样的话? 

说著玩呢,打个比方而已。 

十几年,我该早已成灰,或是青山间的泥士,或是涧水中的涟漪。 

那样的话,我就买下那座山,在水边搭座茅屋,住几十年,临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房子,让灰飘到山里,流在水中。你说够好玩吗? 

不回答。埋进他怀里的脸,依稀是模糊的风景。 

开什麽玩笑。 

知道吗? 

十几年…… 

太长了。 

 

 

 

 

(24) 

窗帘,没有拉上。 

淡黄色尘沙般稀薄的阳光,穿过手指尖,与皮肤作最赤裸的接触。 

手腕处,微微的青紫,仿佛在嘲笑昨晚的放纵。 

那又如何?没必要拒绝,不是吗? 

“别想他……”他的嘴唇在我耳边游移,语调里是深遂难懂的悲凉,“答应我,现在别想他。” 

不想,早就是了。怎麽敢想,他是谁,我是谁,我是他的谁。 

那声称呼,我跨不过去。 

此种性别,我更是寸步难行。 

若说走在钢索上的人还有路,我则身处徒然四壁的悬崖。再多想的话,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抱紧,甚至用最原始的方法安慰我,也无法停止空洞的思绪继续游离於身体之外。因为,与炙热的温度相比,心的地方依旧像古老的石磨。 

时间,悄无声息。 

有暖气的房间里,仿佛已退化为本能,一遍遍地纠缠,不管身体是否能负荷。 

扬由开始的温柔後来的仿若发泄的粗暴,撕裂般的痛楚随那一波波的撞击传递到身体深处,直到下一次的晕阙。 

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不能在其中求一个平衡,只好毁了自己。 

 

 

 

 

醒来时,身边已没有温度。一张笺纸压在冰冷的玻璃桌上。只有牛奶的温香证明曾经有人。 

“我走了,也不回来了。” 

捏著纸条,我呆了良久,待发觉时,指甲已将手心掐出印子。 

坐在计程车上,广播里播著嘈杂得与车外不相上下的声音。 

“对不起,请改去火车站。” 

车站里熙熙攘攘,长排的椅子上,挤满了人。 

被向外走的人撞到,挤到一边。 

如何望,也看不清楚,迷蒙一片。 

该死的!为什麽都看不到? 

人群的拥挤,身不由已地移动,踉跄几步,快要摔倒的时候,被人扶住。 

“扬──”语音嚓然而止,“邢?!” 

为什麽会是邢?他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终於找到你了!”他把我向外拽,仍然还处於震惊状态的我,直到离候车大厅数米远才醒过神来。 

我试图用一贯的平淡语气,“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有什麽话待会儿再说。” 

邢道:“有什麽事比我要说的还重要,你都快被学校除名了!” 

我说:“不是还没有吗?”那个人一定会摆平的。 

他在,不会是巧合。难道是芷欣…… 

“我先走了。”低头,不看他。 

“你是要去找扬吗?” 

暗吸一口气,“是。” 

“那天我看到了,扬……亲你。” 

不是芷欣,原来……难怪,之後就变了。 

“我不在乎的,就算你是同性恋,你还是我哥哥呀!” 

他认真的语气,只让我觉得无比的悲凉。 

“我知道 ,你先回去吧。”我挥挥手,云从衣袖滑落。 

 

 

 

 

在站台见到了扬,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明确地告诉我,他导演了一场好戏。 

为什麽把他找来。 

话,问不出口。 

有什麽差别呢,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很担心你。” 

“我是他哥哥嘛。” 

“不甘心这个身份?” 

淡淡的笑,顾左右而言它,“不要写信给我。” 

扬眉头一扬,“这麽狠心。”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上车的广播响了,他狠狠地抱住我,因为这种情形车站很多,也不会有人注意。 

“我也很不甘心。”闷闷的声音,停顿,已变回正常的低沈,“等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我任他抱著,一句话也没说。 

他转身,走上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再没见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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