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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香纱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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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云手脚勤快,长得也俊俏,能留下来侍候月眉就好了。”何仙姑对芳姑说。

  “难啊,乡下还有人等着她侍候呢。”

  “遇上个合适又合情义的人真不容易。”何仙姑叹息。

  芳姑知道她这句话不仅是说月眉和阿云,亦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没有告诉何仙姑阿云要梳起的事,她也不知道何仙姑能不能理解。

  第六章巧解旧怨

  傍晚时分,那条阿云走惯了的青石板小巷,燕姨正缓缓步行,再拐一个转角,就是丹姑太住的小屋。

  屋檐下,丹姑太正坐在小凳子上绣花,清瘦的身子仍秀丽柔美如当年,只是发髻里已有点星花白,彰显着岁月的痕迹。燕姨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颤抖着叫出了声:“丹……丹姐!”

  丹姑太抬起头,愣愣地盯着燕姨看了足有两分钟才张口:“阿燕……你是阿燕……”接着,两行泪就直流而下。

  “是我啊,丹姐!”燕姨扶住站起来的丹姑太,亦泪流满面。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久,才搀扶着进了屋。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丹姐,我们足足有二十年没见面了!你过得好吗?”燕姨摸着丹姑太瘦削的脸庞,一阵心疼,气韵仍存,只是芳华不再,欣慰的是还活着还能见着面。

  丹姑太一脸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好,都好着呢……”只是她眼里躲躲闪闪的酸楚还是瞒不过。一个女人孤单二十年,无依无靠,在乱世中仅靠一双手养活自己,能好到哪里去呢?燕姨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阿燕,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一点都没变。”丹姑太收起泪,岔开了话题。

  燕姨笑笑,“你也是啊……”

  “瞎说,我知道自己,才四十的年纪,和个老太婆差不多……”她苦涩地笑笑。

  “丹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丹姑太咧了咧嘴,想笑,终究没笑出来,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落而下。

  “丹姐……不如回去吧,那里毕竟是你的家啊……”

  丹姑太看了看燕姨,叹道:“你就别劝我了,其实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明白着呢。虽说年纪一天天老,振华也不见回来,可是,人不就这么一个青春吗?能有这段回忆,已经知足了,再苦再贫,我也认了。”

  “丹姐,过去的就过去了吧,还放在心上干吗,难不成再过个二十年带到棺材里去?你和春姐,真不知该让我怎么说,你看,你过的什么日子……”她喉咙一酸,说不下去了。

  屋子很旧,墙壁没有粉刷,露出块块青砖。一张木板床,两个大木柜,一张黑木桌子,再无其他。 

  “我不说了嘛,再苦再贫我也认了。”丹姑太笑笑,一脸安详。


二十二




  “前些日子,我见到春姐了。”燕姨不再回避,把话题挑了出来,“她在家里日子自然过得挺富足的,只是她的寂寞也瞒不过我。虽然有养女,毕竟还是别人家的孩子,隔了层肚皮,再说,一个小孩子知冷知热侍候得再好也不可能窝心啊,最多是吃饱吃好没痛没病而已……”

  “阿云可是个好孩子呢。”丹姑太打断她。

  “阿云自然好,只是你们姐俩都不明白我的意思,都当我打的马虎眼是自个在唱戏呢。春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还真没见过有什么深仇大恨扛了二十年还放不下的,何况还是亲姐妹呢,要死要活的还不都是一个娘生的,还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啊?说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再说,振华都走了那么多年,你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整整二十年了……”丹姑太轻轻一叹,“你说得对,有什么仇恨能让亲姐妹记住二十年呢?阿燕,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直在内疚。可是她那么恨我,我哪有脸面见她啊……”

  “我看你们两个纯粹是死要面子,跟贵叔一个样,都拉不下那个脸,不愿意先迈出一步,那就只好死撑着喽。春姐让阿云来照顾你,说明她已经让步了,她心里还是记着你这个妹妹的。你们再这样继续下去,不是让阿云夹在中间难办吗?”

  “唉,阿燕,其实我心里都明白的。你说得对,我们两个死要面子,难为了阿云……”

  “对了,说到阿云,我倒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阿云怎么了?”丹姑太紧张起来。

  “是关于阿云要梳起的事……”

  “再过三天,她就满十八岁了,就要梳起了,怎么了?”

  “哎呀,我是说,能不能让她别梳起?”

  “啊!”丹姑太一惊,“不梳起?这……难啊!”

  “我也知道难,我的意思是,我们去说服春姐。”

  “阿燕,你想想,”丹姑太给她分析,“阿春收阿云做嗣女,就是要让她守着那份家产,把富隆延续下去。如果阿云不梳起,将来她嫁了人,我们李家的家业就要传给外人了,阿春自然不依。唉,只怪我们家没个男丁……”

  “可是丹姐,你要这样想,李家只剩你和春姐两个,我想贵叔贵婶才不想用你们梳起的代价来换取家业的延续,只要李家的后人能够过得富足,他们又怎会介意是哪种方式呢,比如,招个上门阿郎……”

  “你的意思是……”

  “阿云已是李家的嗣女,自然要担负起供养你们的责任,但她就一定要付出梳起的代价吗?村里女子梳起大多是为了能够养活自己,不用受夫家之气。你们李家条件这么好,又何必让阿云受这份罪呢,只要她好好侍候你们就行了,至于她嫁不嫁,就由着她自己吧。丹姐啊,我是看着你们姐妹俩悲苦一生,不忍心看着阿云再受那份罪罢了。何必呢,虽说只是一个小姑娘家,起码也有选择她喜欢的生活方式的权利吧……”燕姨边说边叹息。

  “唉,其实我也在替阿云可惜呢,那么水灵灵的姑娘,把她从一个火坑里救出来又推到另一个火坑里。就如你说的,真要梳起,也要是她自己的意愿才可。不然,长长一世,真是何时熬到头……”

  “所以我想,趁阿云还没梳起,赶紧去说动春姐……”

  “只是阿春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再说,谁去说服她啊,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丹姐你啊。”

  “我?”丹姑太又是一惊,“哼,我和她这么多年的恩怨还没了结呢,就是我肯去,她也不肯听啊。”

  “为了阿云,就试一下吧,再说,二十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燕姨看着她。

  “为了阿云……”丹姑太沉思了。

  鸡公崽/尾弯弯/做人媳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眼泪未干入下间

  这首顺德民谣唱的是封建社会里妇女承受的压迫和虐待。明清后期,顺德的蚕丝业发达,许多在丝厂工作的女工收入可观,经济独立。她们看到一些姐妹出嫁后在婆家受气,地位低微,情愿终身不嫁。于是顺德一带产生了自梳女,以此来逃避、反抗包办婚姻。

  勤力女/无棺材/死佐无人抬/一只床板半张席/姐妹帮手掉落海 

  到工厂/忙埋位/搭茧上缫要仔细/最怕巡行个个衰鬼/他成日眼睇睇/眼睇睇/朝早开工睇到日归西

  自梳女多了份自由,只是仍然哀叹不断。毕竟,活在世上是件痛苦的事,女人们根本就难以拨开乌云见天日,即使见到了那么一丁点,也难以看得清明天是个什么样。阿云,自然也看不清她的明天是什么样子。

  明天就是阿云的生日了,春姑太已经准备好给阿云梳起的物品。梳起是重大的仪式,更何况是春姑太嗣女的梳起,她要为阿云办得隆隆重重。

  按习俗,梳起就是要永不嫁人、独身终老,一旦梳起终身不得反悔。阿云知道:和姐妹们、春姑太一样梳起,就不用依靠男人,一世自己养活自己,过的日子是自由的,当然,快不快乐,她不知道。



二十三




  傍晚,她来到了石板桥,桥下依然是一片红褐色,只是她觉得,并没有上次和蓝眼睛一起看时那么美,不过是她见惯了的一大片红褐色而已。而晒莨地旁边的那条月亮河也依旧呜咽着向东流去。晒莨工人正忙碌着做最后一遍检查,待太阳一沉下西山,就可以收莨纱了。

  “美丽的东西也就只有一次而已,以后我再来看,依然是这普普通通的莨纱罢了。”阿云想,明日她梳起后,这里的一切也许依旧这样,天天一样,年年相同。

  “唉!”她刚叹了口气,就听到桥下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一看,是哥哥阿坚。他光着膀子,身上全是汗,只有一条被晒莨水染得黑红的短裤遮羞。

  “阿云!我正准备放了工去找你呢。”他朝她挥手。

  “哥,什么事?”她亦挥手。

  “明天你梳起,妈让我给你带了衣裳。接住!”

  他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一个包裹,然后用力一抛,阿云忙伸手接住。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黑布做的衣服,阿云忍不住眼一红,家里自然买不起香云纱给她,但那份心意已经让她知足了。

  “告诉爸妈不用担心,这里什么都有……”阿云刚朝阿坚喊了一句,就哽咽了。

  “知道,妈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家里,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懂事……”

  “哎呀,阿云你在这里啊,赶快跟我回去,丹姑太和燕姨来了……”阿坚的话被赶来的烧饭婆泉姑打断了。

  “你快回去吧,我做工了。”阿坚又挥了挥手,朝晒莨地走去。

  “丹姑太和燕姨怎么来了?是不是来看我明天梳起?”

  “我也不知道,快回去快回去……”泉姑像赶鸡仔般把她往家赶。

  阿云刚进院子就感觉到了空气的凝重,到堂屋里一看,春姑太坐在最左边,丹姑太坐在最右边,都把脸扭向一边,谁也不看谁。坐在中间的燕姨则又急又尴尬,她看到阿云进来,马上像抓了根救命稻草般叫起来:“哎哟,阿云回来了!”

  “燕姨,你来啦!”阿云也故意大声叫,“丹姑太,好久没见你了呢,身体好吧?”

  “好,好着呢。”丹姑太勉强笑着应了声。

  “春姑太,我给你倒茶。”阿云又去招呼春姑太。

  “这茶杯不还满着吗,什么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春姑太白了她一眼,嘟囔一句。 

  “哎哟,你可别冤枉阿云,她可是对你贴心得不得了。对了阿云,你说这晚上吃什么菜啊,太阳下山了,也该准备了吧?”燕姨问。

  “叫泉姑煲个百合龙骨汤吧,吃了和和气气又滋补。”阿云笑道。

  泉姑在一旁接过话说:“好,我这就去做,再蒸两条鱼,我知道你们姐俩都爱吃……”她话还没说话,春姑太瞪了她一眼,她忙挠头,“该死,我饭还在灶台上!”然后,急急忙忙跑掉了。大家看她那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怎样,僵局终于被打破了。

  “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两天再走吧,正赶上阿云梳起的日子……”

  “春姐,这次我正是为阿云的梳起而来……”阿云听丹姑太这么一说,眼睛瞪得老大,为了她的梳起?“你看,能不能别让阿云梳起?”

  “什么!”丹姑太话音未落,春姑太的眉毛就竖了起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别让阿云梳起,阿云是我的嗣女,她梳不梳起关你什么事?哦,我说二十年没回来过今天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呢,原来又是跟我抢人来了。二十年前跟我抢振华,今天又来跟我抢阿云,你安的什么心啊!阿丹,从小到大我都让着你,你却每样东西都跟我抢,你别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妹妹,我会永远都让着你!再说了,跟我抢什么不好,非得跟我抢人,我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总是被你这样抢来抢去的,我真是命苦啊……”春姑太禁不住流下泪来,阿云忙用手帕帮春姑太擦眼泪,她从没见过春姑太掉眼泪,想是触到了心里的痛处。

  “去!别在这里假好心!给你吃给你穿,对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跟人家走要离开我!”春姑太推开阿云的手。

  “姑太,你就是阿云的爹妈,阿云怎么会离开你呢?”阿云亦忍不住伤心起来。

  “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别再打阿云的主意,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留在身边的人,你们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春姐,丹姐不是要把阿云带走的意思。”燕姨劝道,“她的意思是,阿云留在你身边也用不着梳起啊……”

  “不梳起,不梳起不被你们带走,也迟早会被别的男人带走!当年振华不就是被这个狐狸精给骗走的!”春姑太狠狠地瞪了丹姑太一眼,满目怨气。

  “你搞清楚,是振华把我带走的,他想要的人是我,不是你,为了他我才离家出走的,为了他我才一辈子清苦,为了他我才……”丹姑太满腹心酸,说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你,他才不会不要我。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你……”春姑太亦说不下去了。

  阿云看看春姑太,看看丹姑太,再看看燕姨,不知如何是好。

  “唉,还提这些干吗?姐妹两个有什么仇恨消不了的?看你们两个,为了争一个男人落个什么下场?两个都痛苦都梳起都孤单,何必呢?都二十年了,真难为你们一直记着这些怨恨!”姐妹俩都没出声。“我想,振华哥也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他也不想背负这么大的罪名。该了结的都了结吧,你们这样啊,别说贵叔贵婶,就是旁人也早被气死了。你们就不能把以前的事情都放下,也好让闭了眼的贵叔贵婶安心,难道还要再斗到黄土下面去不成?”


二十四




  姐妹俩叹了口气,互相看了眼,既怨又怜。虽然她们心里早有和解之意、相思之苦,只是心里的倔强与脸面让谁也不肯先低头,如果今日没有把话挑明,没有燕姨的调解,也许她们真的要把这段仇恨与怨气带进黄土里了。

  “好了,以前的事情就暂且不提了,春姐丹姐你们二十年没见,要叙旧可以改日再说,只是阿云的事却是耽搁不得。阿云明天就要梳起了,我们得商量出个结果来才是。”

  “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计较了,都老得走不动了,计较有个屁用。”春姑太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丹姑太也羞涩地笑了笑。“只是阿云梳起的事是肯定不能变的,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燕姨问。

  “她进了我的门,要继承我们李家的财产,就得梳起。”

  “规矩是人定的,阿春,你别这么犟啊。”

  “不行,以后她嫁了人,李家的产业就全没了……”春姑太不让步。

  “春姐。”丹姑太说话了,“我们梳起二十年,孤单一辈子,里面的滋味你我都知道,难道你也想让阿云这样过一生吗……”

  “我们不也一样过来了……”

  “是的,我们就这样一年年过来了,只是韶华已逝,追也追不回。有时我回首往事,除了和振华在一起的点滴快乐片断,什么也没有。还有的话,就是你我之间的怨恨了。就是这些陪伴了我孤苦伶仃的二十年。我相信你和我的感受差不多。只是你想,阿云还是个孩子,她心里还没有爱,没有恨,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她孤身一人过完下半生?即使有,我也不愿意看着她走我们的老路……”

  春姑太没出声,她双眼迷蒙,也许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恩怨纷争中,也许是回想着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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