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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冬季与迷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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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大的劳动场面她们还是头一回经历,就像一个小演员上了大舞台,她们是既兴奋又紧张,跟人打招呼,脸竟会变得通红通红的,仿佛害羞一样;前后都是陌生车辆的时候,她们会不断相互察看自个儿的形象,头发是不是乱了?内衣是不是露出了边儿?拉起车来屁股是不是太蹶了?拉空车跑的时候,由于要一辆车一辆车地超过去,被关注的目光就多起来,常常地,她们真像是上了台,心跳加快,脸涨得通红,脚步也有些乱,有时紧张得恨不得都想停下来了。可是,拉车的队伍不见头也不见尾,停又能停在哪里呢? 

  要是哪辆车坏在半路上了,或是一个陡坡没上去,她们会很是轻松一阵,庆幸没轮到自个儿,不然她们羞也羞死了。像吴美仙跳河坑这样的事,她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人要是要强一点,别人还敢打么?人要是喜欢劳动,还会一次次地跳河坑么?对,喜欢劳动,她们觉得这才是症结所在,只要喜欢劳动,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看看她们,一心扑在拉车上,什么什么都不去想它了,跟李文广兄弟那是多大的不快,不也都可以一古脑抛到脑后了吗! 


四十二  想到李文广兄弟,姐妹俩就更有些得意了,她们见过他们拉的车子,比她们的车子矮一大载不算,走得还慢得要死,上坡时,要是身后的车不帮他们一把,还真要上不去了呢。她们知道,这些年他们心思全用在技术上了,什么活计的技术都要钻研一番,就连机井的维修甚至农药桶的维修他们也不放过,给人的感觉,是凡别人不懂的他们都要弄懂,这一个小小的生产队,要是离开他们转不开了,怕是让他们最最高兴的事了。他们一年四季干的全是技术活儿,拉车、出圈这类力气活儿压根儿轮不到他们,时间久了,他们的力气也就不行了,在粉房里掰手腕儿,每一个男劳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掰倒他们。 

  但他们就是有一千条理由,眼下也是要凭力气说话的,没有力气,在这场劳动里就一定是最差的。这两个高傲的人,这两个期望离开他们一切就转不开的人,现在却一下子变成最差的了!看他们的眉头皱的,看他们的脸色沉的,就像世上最大的不幸让他们撞着了一样。特别是哥哥李文广,平时就很少笑,这时眉头皱得就更紧了。他的身板比弟弟还要瘦弱,胳膊伸出来,还没秋菊秋月的胳膊粗呢,车由弟弟驾着,他拉了根绳儿,虽说绳儿绷得紧紧的,车却仍像蜗牛一样蠕动着。他们那样子,看得姐妹俩都有些替他们难受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粉房里的他们是多么有精气神儿,掰腕子掰不过别人,托那只漏粉条的瓢却谁也托不过他们;就是在批斗会上,他们也还有股不服气的劲,头是低下了,腰却不肯弯一下,远不像眼下这么没精打采的。 

  秋菊对秋月说,他们有点不对劲啊。 

  秋月说,是不对劲,这又不是粉房。 

  秋菊说,他们是不是病了? 

  秋月说,是病了,心病。 

  秋菊说,要是跟他们好好的,咱就能跟他们交换一下。 

  秋月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交换? 

  秋菊看看秋月,怯懦地说,我是说跟他们好好的�� 

  秋月说,跟他们好好的怎么交换?你跟老大一车? 

  秋菊说,你要不想跟老二,我跟老二一车也行。 

  秋月说,你呀你呀,你真要气死我了! 

  秋菊说,一个胡同住着,又一个粉房干活儿…… 

  秋月说,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老大呢? 

  秋菊不吱声。 

  秋月说,你是真傻呀,别说他看不上你,就是看上了咱也不能跟他,他那是火坑,比河坑还要命,别人躲还躲不及呢,你明白不明白啊? 

  姐妹俩这番话是在拉车的路上说的。拉车的路是多么艰难,秋菊竟还能冒出这样的念头,秋月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在她用了“火坑”“河坑”这类吓人的词儿,她相信秋菊会被吓住的。而秋菊呢,没在意火坑、河坑的,倒是被秋月说的“看不上”刺痛了,她想,是啊,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呢。 

  其实,秋月早发现兄弟俩的不对劲了,她还注意到老大脖子里围了条格子围巾,那围巾老二曾以开玩笑的口气问她想不想要,她说不要老二才围在自个儿脖子里了。现在却是老大在围着了,一圈一圈地缠啊缠,嘴和下巴都被缠在围巾里了,就像个怕冷的女人一样。秋月想,就真是病了,也不能这种样子,前些日子她感冒发烧,照样顶在粉房干,谁也没让他们看出来呢。这两个大男人啊,不要说比不上她们姐俩,就是三定和蒋寡妇,他们也难比上呢!不过让秋月奇怪的是,蒋寡妇这么个将门关得死紧的人,却偏偏把三定放进去了,要三定帮她做什么猪肉,她自个儿什么不会做,还用得着三定帮忙?看蒋寡妇坐在车上跟三定说话的样子,仿佛知己的朋友一样,真是莫名其妙,她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呢? 

  傻祥老婆跳河坑虽没淹死,但毕竟是跳过了,拉车的人们再走过坑边,不由地就要往坑里望一望,冰面上落了些树叶子,树叶子上站了几只麻雀,还有瓦片、鸡毛、碎纸什么的。有人会说,傻祥老婆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有人便接了说,是老麦救上来的,老麦是为了救傻祥,傻祥是老麦的亲生儿子。 

  这样的话传了一遍又一遍的,和傻祥一个胡同的人们就也知道了,他们本想让它仍像耳边风一样地过去,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过不去,老麦、傻祥还有傻祥娘的面孔,轮番在他们面前闪现着,是既让他们恶心,又让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快意。这事要不假的话,那傻祥娘就是偷汉子的女人了,偷汉子的女人就可以叫破鞋了。听说,有个生产队已经揪出一个破鞋来了,那女人是理发店的理发员,找她理发的尽是男人。每天晚上开会,都给她在脖子里挂一对鞋子。想想吧,给男人理个发都可以叫作破鞋,傻祥娘孩子都生出来了,还不该给她脖子里挂一对鞋子吗? 

  这一个胡同拉车的人们,除了傻祥和傻祥老婆,几乎人人都生出了这想象的快意,就连李三定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没想往脖子里挂鞋子,他只是想,傻祥娘从此再没脸面上房骂人了吧? 


四十三   迷醉

  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一天一天地数,到过年真是没有几天了。大家虽说做好了为集体做牺牲的准备,但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为过年做点什么了。白天不是拉车吗,晚上不是开会吗,那就在睡觉的工夫做,俺就是不困,俺就是乐意整宿整宿地不睡觉,不睡觉总不是跟集体过不去吧? 

  每天开完会,差不多就十来点钟了,十来点钟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但人们就像是被使了魔法,眼睛睁得大大的,推磨的推磨,烧火的烧火,炖肉的炖肉,扫房的扫房,是家家户户都灯火明亮,条条街道都飘散着肉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们提前过起年夜了呢。这其中,也有不少的大队干部和生产队干部,看着别人家忙碌,他们也沉不住气了,家里也有了动静。他们的动静反过来又鼓舞了大家,村里的动静就更大起来了。这过年呀,就如同另一种的最高指示,不通过脑子,甚至在心里也不过一过,手脚自个儿就奔了那“指示”忙活起来了。 

  李三定和蒋寡妇,先是在开会前忙碌的,看大家会后也忙碌起来了,就更来了精神,索性开完会继续忙,一直在厨房里忙到两三点钟,哈欠一个接了一个地打,身子摇摇晃晃的都要站不住了,才各自回家睡上一会儿。对李三定去帮忙,李三定的母亲倒不反对,只是说,蒋寡妇是个怪人,不合她的心思说翻脸就翻脸,少说话多干活儿就是了。李三定答应着,心里却觉得,蒋寡妇怪不怪的,母亲倒是够怪的,头天还躺在炕上一声一声地哼哼,一说拉土垫沙,第二天就起来下厨房了。大家还直怕她累着,她却一天比一天见好,一天比一天活儿干得多。有一天,竟然还从井上挑了满满的两桶水回来,看得一家人眼睛都直了,父亲上前摸一摸她的头问,你没事吧?她说,没事,这种时候我能有事吗?倒像是有事没事,她都可以自个儿做主似的。 

  这一天拉车回来,李三定要先回家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蒋寡妇拦了他说,算了,今儿就甭回去了,我那儿有你换的。李三定说,女人衣服我可不穿。蒋寡妇说,谁说是女人衣服了? 

  到了蒋寡妇家里,蒋寡妇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缎面的棉衣棉裤递给李三定。李三定一看就直摇头,说又有花又亮闪闪的,不是女人衣服是什么?蒋寡妇把棉裤抖擞开,指了裤前的开口笑骂道,你懂个屁呀,女人要这开口干什么?李三定说那也不行,太扎眼了,穿在身上不自在。蒋寡妇说,又没让你出门穿,出门前脱下来还不行吗?李三定哼哼吱吱仍是不肯换,蒋寡妇不由分说,伸手就来解李三定的衣扣。李三定左挡右挡的,蒋寡妇的手却像两只乱窜的老鼠,怎么也阻挡不住,棉衣棉裤终于还是被扒下来了。 

  衣柜一侧是一盘火炕,火炕上铺了厚厚的炕被,炕被让火炕烤得热乎乎的。李三定蜷腿坐在炕被上,脸羞成了一块红布。 

  早晨李三定起晚了,慌张中忘记穿秋裤了,现在脱了棉裤,只剩了件三角裤衩。裤衩的松紧带也不管用了,蒋寡妇脱棉裤时,不小心连短裤也一并脱了,吓得李三定急忙向上提。哪知在将提未提之际,蒋寡妇那只快手早到了,轻轻将裆里那东西一弹,就像一只鸟儿忽然地落下忽然地又飞起一样,嘴里还说,人儿长得不咋样,东西倒不难看。 

  李三定没想到蒋寡妇是这样地随便,他羞得都要钻到炕被里了,她那里却脸不变色心不跳,仿佛弹到的是寻常的物件。他看蒋寡妇从衣柜里又拿出一条秋裤,说,试试,看合不合适。李三定犹豫着,蒋寡妇却已将裤腰撑开,把他的两条腿套进去了。嘴里还说,毛毛该回来了,要不嫌寒碜,你就这么晾着。 

  穿好秋裤又穿棉衣棉裤,李三定站在炕上,蒋寡妇站在炕下,一个是又羞又恼,一个是洋洋自得。要不是怕毛毛回来,李三定是决不穿那秋裤的,秋裤是粉红色的,前面没有开口,显然是蒋寡妇的。棉衣棉裤倒是十分地合身,仿佛按了他的身材裁做的,蒋寡妇说,是毛毛爹留下的,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穿一下,毛毛爹死了,毛毛又小,再搁下去该长虫子了。李三定听着,就更添了几分懊恼,又是女人又是死人的,倒还不如穿自个儿那身汗湿的棉衣裳了。但再换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毛毛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来了,他的棉衣裳也已被蒋寡妇铺在炕被下面烤着了。他只好跳下炕,慌慌地穿着鞋子。他为自个儿的慌也有些懊恼,一个寡妇,比他大了十几岁,他有什么可慌的呢?他长长地出一口气,直起身来,故作镇静地环视了一下房间。他发现,房间好大,房顶也好高,虽说又有衣柜又有桌椅又有各样的杂物,还是显得空荡荡的,说句话都有嗡嗡的回音了;身边的这盘炕也好大,两床被子叠在一个角落里,有些可怜兮兮的,就像一大片荒坡上只长了两棵小树一样。李三定想,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人要是不变怪才怪呢。 

  李三定往屋外走的时候,与要进屋的毛毛撞了个满怀,毛毛听着蒋寡妇的责备,笑呵呵地进屋去了,他似乎一点没注意李三定的打扮。李三定自个儿,倒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父亲,大年初一的早晨,父亲也是这样的一身打扮,黑色缎面的棉衣棉裤,千层底的灯芯绒棉鞋,而他就像毛毛一样跑出跑进的,偶而撞父亲一下,父亲也不作声。大年初一他是从不训小孩子的。待吃过饺子,要出去拜年了,父亲才在外面套上一身平时从不见穿过的呢料制服,脚上也换了擦得锃亮的皮鞋�� 

四十四  果然,李三定这么想着,蒋寡妇就在他的身后说道,你这么一穿,倒有点像大年初一了呢。李三定还是被吓了一跳,话也没敢接,大步小步地径直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的活儿,肉已经煮过烧过了,丸子也蒸过了,猪头也压出来了,大肠、猪肚什么的也提另煮好了,只剩了蒸扣肉了。扣肉蒸出来,李三定的忙也差不多帮到头了,就是说,这一天,也许是李三定最后一次在蒋寡妇家了。这些天,他真是帮了蒋寡妇的大忙,但也真是跟蒋寡妇学了不少的本领,她做肉的方法,和母亲大致相同,但比母亲更麻利更有准头,比如放盐,手伸进盐罐里一抓一个准,咸淡从没出过差错。她的盐罐里从没放过小勺,她的手就是大大小小的勺子。压猪头时,脱了骨头的猪头又软又烫,须要在很短时间内撒上作料,用屉布包好,然后搬块石头压起来。李三定手指挨了下屉布,烫得立刻缩回去了,而蒋寡妇的手,撒作料,包屉布,压石头,一切都又快又准地在瞬间完成了。待第二天压出来,蒋寡妇要李三定来看,见那猪头肉已压成了饼状,屉布外面渗出了一层白花花的腥油,手一摸,竟变得石头般硬了。蒋寡妇打开屉布,切一片递给李三定,就见这片猪头肉晶莹剔透,层次分明,放进嘴里,岂止是咸淡相宜,简直是鲜美至极、单纯至极呢!李三定几乎都有些晕眩了,心想,天啊,这难道真是来自那个丑陋的叫人恶心的猪头吗? 

  现在,李三定站在蒋寡妇的对面,学着蒋寡妇的样子,一刀一刀地切着蒸碗肉。他们之间是一张两尺来宽的案板,案板的一头摆满了白色的小瓷碗,碗里分了薄片肉、厚片肉、方块儿肉、肘子肉,还有的肉,是与红薯片、豆腐片、丸子片间杂在了一起的。 

  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蒋寡妇时而会停下刀,对李三定看上一会儿。李三定只以为是蒋寡妇对自个儿不放心,就愈发认真地埋头于手下的活儿里。 

  小瓷碗一只一只地增加着,渐渐地,案板上,桌子上,灶台上,哪哪都摆得满满的了。蒋寡妇开始舀了清汤,一勺一勺地往碗里放着,说,往年可没做过这么多,今年有你帮忙,也就有你一份,到时你可过来吃啊。李三定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眼睛却只去注意蒋寡妇的放法。他是真的喜欢,喜欢这些东西的制作,喜欢在制作中它们就已经开始争香斗艳的样子,外面是闪了光泽的白,里面是透了香气的红,一只一只的,真好似是一个一个的精灵呢! 

  忽然,蒋寡妇停了手道,三定快来一下! 

  蒋寡妇急切切的,李三定立刻到案板对面去了,问,怎么了? 

  蒋寡妇指了后背说,痒死了,帮我抓一抓。 

  蒋寡妇急得什么似的,李三定不由地就把手伸进去了。 

  蒋寡妇指挥了他,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的,先是后背,再是腋下,由腋下向前,都触摸到她软软的奶子了。李三定知道是该抽出手的时候了,只是那手中了魔似的,反而愈发地向前了。他觉出蒋寡妇出气急促起来,身体也有些颤抖,那手像是受了鼓励,便愈发地放肆起来。 

  李三定正不知拿自个儿的手如何是好,忽然就觉得手被粗暴地赶出来了,紧接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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