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与迷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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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麦还是那么傲慢,谁跟他说句话,他不是理也不理,就是从鼻子里哼一声。谁家的猪要杀了,主人拿出一盒香烟,悄没声地放在刀架旁边,算是对几位的犒劳了。买不起香烟的,便留下一条猪腿或是一样猪下水,也是悄没声的。这一切,老麦只当没看见,主人也都跟没事人似的。但眼看着,香烟是愈积愈多,猪下水也在一只大铁盆里要冒尖了。
五 这事若搁在三定在过的学校,一定是要遭批判的,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讲为人民服务,作家写了书稿费都没有了,杀几头猪算得了什么呢。但这里像是有这里的标准,外面的标准就像阳光一样,这里则是它无论如何也照不到的南墙根儿。
这其中,也有既不买烟也不送猪下水的,开始人们有些纳闷,但经知情的一说,也就不奇怪了,原来,那人是老麦或其他帮手的什么亲戚,还有的是这村里的手艺人,木匠或是泥瓦匠,理发匠或是裱糊匠。亲戚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手艺人也是自家人,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别看他们相互不大来往,一旦来往一回,一定是不见外不分你我的。这有点像大前年兴起的革命大串联,只要胳膊上戴个红袖章,天下的红卫兵就都是一家人了。但细想想,基础究竟是不一样的,红卫兵的基础和精神有关,手艺人的基础则和物质有关,手艺人相互之间可以做到不见外,但决做不到像红卫兵那样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勇于去做牺牲。这么一分析,手艺人和红卫兵又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了。
除了亲戚和手艺人,还有一种人不必破费的,那就是大队干部。这些人不必亲自到场,只他们的老婆孩子过来事情就办了。若有亲自到场的,老麦他们表面上不动声色,活儿上却见出了区别,猪捅得利落了许多,毛刮得干净了许多,肉块割得小了许多,回去不必再刮再洗,直接下锅煮都可以了。
连老麦这样傲慢的人都难免势利,大家不由有些心凉,但行动上,愈发不敢有一丝的大意,该敬烟的敬烟,该敬猪腿的敬猪腿,大队干部家的猪牵来了,排头的该让就让一让,倒像是拿老麦当了榜样一样。若是搁在平常人家,掐个儿可是一百个不行的,有一回两个男人竟为谁先谁后动起了刀子,他们的女人也助阵打在一起,一个揪掉了对方的一撮头发,一个则把对方抓得满脸血痕。而老麦他们看见就当没看见一样,依然忙自个儿的,哪怕闹出人命来,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杀的是猪又不是人。
要说老麦势利吧,有一回,对一个被管制的地主分子他也相当地周到,免了那人的香烟不说,捅、吹、烫他也亲自把关,连翻肠子的活儿他都到跟前察看,比对大队干部还要细心。这事可真叫人吃惊,这种人最是大队干部的敌人呢,平时碰上了,大家话都不敢说一句的。有人咬了另一个人的耳朵说,听说老麦跟这地主的闺女有一腿呢。另一个人就说,那又怎么样,甭说他被管制,就是不被管制老麦也犯不着这样,这样不等于把人家闺女给卖了?咬耳朵的人吓得急忙去捂这人的嘴,说,嚷什么嚷什么,你嚷什么啊?
当然,以上的那些事情还是少的,大多还是寻常人家,按了寻常的规矩行事。通常是天不亮就起身套猪,然后用小拉车拉了,车上同时装了烧水的棉花秸,迷迷瞪瞪呼呼隆隆的,一路摸黑就到了。本以为够早的了,哪想杀猪场上早有四五头猪等在那里了。一问,才知那最早的一个,凌晨一点就套来了,压根一夜就没睡觉。烫猪的水已经开始烧了,满满的一大锅水,还有灶里灶外的棉花秸,都要由这最早的人家备足备齐。即便这样,这人家来的一男一女仍是兴致勃勃,一边忙活着,一边嘴里还哼哼唱唱的。男的往锅里倒水时,不小心浇湿了女的鞋子,女的本就脚冻得够呛,水一浇身子都有些发抖了。男的问你哆嗦什么?女的说没事。男的说没事你哆嗦什么?女的说你干的好事。旁边人家的男女听到了便哧哧地笑,说,你们在家还没干够,跑这儿接着干来了?大家乐着,没话也找了话说,为的是快些把寒冷、黑暗熬过去,盼到天亮的一刻。
也有来得早的,独自蹲在暗影里一言不发。那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就是在为猪的命运难过,别看他这时守在这里,白天他的猪被杀时他一定就再不会露面了。猪是刚生下来就被他养着了,就像养个小孩子,一口一口地喂,有时饭做得少了,人不吃也给它剩一口。除了鲜猪草,从没让它吃过生食、冷食,萝卜红薯白菜,样样是煮熟了烧热了才喂给它。唉……��正当他想来想去地难过时,忽然听到那两对男女急慌慌地喊他,快来看啊,你的猪在哭啊!他心里一惊,立刻奔他的猪去了。半途听得那男女们笑起来,才知是上当了。只听那担水的男的说,你要真是心疼它,就别吃它的肉,你说你能不吃它的肉吗?他不服地说,就是吃,也不能像你们一样高高兴兴地吃。男女们更笑起来,说,你真是又想好又想巧,不用怕,就是高高兴兴地吃,猪它也不会知道的。
天放亮的时候,套来的猪已经有十几头了。来之前由于早饿了两天,现在都蔫头蔫脑地躺在那里,哼都不哼一声。只个别过于傻的,还在四处拱来拱去地觅食吃,猪的主人苦笑着,说,真是到死都不明白,蠢物啊。
猪多起来人也多起来了,场子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无非是议论谁家的猪怎样,谁家的人又怎样。平时猪都被圈在各家的圈里,谁也不知道谁,现在聚在一起,大小肥瘦甚至脾气禀性都能有个比较了。由猪波及到人,议论的标准也变了,猪肥的就是会过日子就是好人家,猪瘦的就是好吃懒做就是提不起的人家。有个要强的女人,怎样述说自己的艰辛别人也不搭腔,因为她的瘦猪摆在那里,艰辛至少也没在猪身上艰辛过。为了证明不是她的过错,她竟一棍子把她的猪打起来,让人们看猪的腿,看猪的肚子。原来一条腿是跛的,肚子是胀鼓鼓的,女人说,一直都是这样,它怎么能肥起来呢?大家点着头,信是信了,却也不怎么同情,反觉得这女人要强得不是地方,都这时候了,再来说它为什么不肥,不是多此一举吗。
又过了一会儿,老麦他们几个才慢腾腾地走进来了。就见他们全都戴了套袖,围了围裙,打了护腿,护腿和围裙都是帆布的,脚面上也系了一层帆布,那个捅猪的青年,手上还戴了双帆布手套。帆布把他们装备得硬铮铮的,仿佛是一群刀枪不入的武士,有些威严,也有些可笑。人们不由自主地为他们闪开了一条路,就像敬畏有权势的人物一样。其实平时见了这几个,人们还多少有些瞧不起呢,敬畏也就这么几天,不等腊月过去便会消失。想想,敬畏又怎么样,也一样如玻璃上的冰花有今天没明天吧。
这时,李三定也已站在人群中了,没什么人理他,正好他也不理别人,气氛却是热闹的,有旺盛极了的人气。这正是他喜欢的:隐蔽在热闹里。他不多的人生经验已让他觉出,隐蔽在人群里比隐蔽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当然前提是隐蔽,也就是别人不去注意他。而现在,在杀猪场里,他觉得他已经小心翼翼地越过危险期,进入到他的安全期了。
至于以上那些世俗的事情,他是一律不过心的,那就像一个他从不认识的人,见是见了,但不可能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心平气和地看着,看那个文静的青年怎样一刀捅进猪的喉咙,看那个热气中的老者怎样将一头死猪在开水锅里颠来倒去,看老麦的那把刀怎样在开了膛的体内娴熟地游走……他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要是没有人问他“从学校回来你打算干点什么”之类的问题就更好了。从学校回来干点什么他真还没想过,也不想去想,比起现在的感觉,那样的问题他觉得真是没劲透了!
可是,就在这一天里,就在他完全沉浸在他的感觉里时,一个人,一个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消失的人,却忽然走进他的视线,将他的感觉彻底地给搅了。
六 金大良和米小刚
李三定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叫金大良的退班生和他坐进了同一个教室。每天老师点名,李三定总是第一个,金大良总是最后一个。后来上五年级,第一个被点到的还是李三定,最后一个却不是金大良了,一问,金大良又到一个新班上四年级去了。
这就是李三定对金大良的全部记忆,金大良若是不出现,或是出现了跟他李三定没什么关系,怕是这一点记忆也难恢复起来了。
金大良是和另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一块儿来到杀猪场的,他们拉了两头猪,各自代表一头猪的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关系有多好呢,到后来打起来,才明白两人打了赌,赌谁能排在对方的前头。相貌堂堂的青年是党支部书记米囤固的儿子米小刚,胖壮高大的金大良则是生产大队长金七友的儿子。金大良认为他和老麦有交情,干部不干部的,老麦一定会交情第一,而米小刚更是自以为是,他觉得亲不亲阶级分,老麦是贫下中农,而他爹是贫下中农的带头人,带头人一出面,交情、亲情什么的就都是个屁了。
这些话是事后金大良告诉李三定的,当时金大良和米小刚打起来的时候,李三定还没搞清谁跟谁呢。
事情开始似没有一点打架的迹象,两人虽都信心十足,却也算得上心平气和。特别是金大良这边,金大良的胖大个头儿一出现老麦那张阴沉的脸就松开了。接着就是金大良上前拍了老麦的肩膀,老麦反过来也拍了金大良的肩膀,然后金大良拿刀架旁边的烟给老麦点了一支,老麦停了手抽着,脸上带着笑意。老麦这样的人,跟谁这么笑过啊。更过分的,是老麦抽上烟以后,金大良竟夺下老麦手里的刀说,你一边歇歇,看兄弟我给你露一手。老麦竟也不反对,叼了烟眯了眼睛,真的就随他去卸一条猪腿了。金大良哪里会卸,刀在手里晃来晃去的,半天也找不准下刀的位置。老麦也不知哪来的耐心,伸了胳膊让金大良先看自个儿的关节,再去看猪的关节,讲啊讲啊,然后说,再试试。金大良哪有心卸什么猪腿,他本是要和老麦套套近乎的,好让他的赢更加十拿九稳。但老麦这么耐心,倒让他有点骑虎难下,他只能硬了头皮卸下去了。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这时那边捅猪的年轻人,却早已将米小刚家的猪按在案上,卟哧一刀,轻易地就决定了他们的输赢了。
金大良气急败坏地问年轻人怎么回事时,年轻人却一脸无辜地说,这事别问我,我只是干现成活儿的。金大良又去看老麦,老麦这时却不肯看他了,双手举了那把砍刀,对了架上的猪一阵猛砍,那凶狠的样子,倒把金大良有些吓住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老奸巨滑的老麦从开始就在想法稳住金大良,金大良的套近乎不但没起作用,反而让老麦的声东击西把他给绕进去了。金大良有些伤心地想,老麦啊,还真他妈的把交情当了屁了。
金大良自也不是十足的傻瓜,众目睽睽之下,他和米小刚本就没有一大早排队,老麦无论怎样可恨他都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他们打赌的事老麦也一点不知情啊。这样,他一肚子的怨气,就只能朝神采飞扬的米小刚身上撒一撒了。
米小刚呢,这时正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猪血要往家走呢,金大良一步跨上去拦住了他,说,慢着,你就这么走啊?
米小刚诧异地问,怎么了?
金大良说,你不觉得愧得慌啊?
米小刚说,我愧什么?
金大良说,我要排在最后一个了,你不觉得愧得慌啊?
米小刚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说,你爱排哪儿排哪儿,又不是我让你排的,我愧什么?
金大良说,大伙可都是深更半夜就来排队了。
米小刚仍笑着,笑得一满盆猪血都要端不住了。他索性将盆放下,上下打量了金大良说,大伙是谁?是贫下中农啊还是地富反坏啊?还有你,一转眼的工夫我怎么也不认识了?
金大良说,你他妈的少废话,现在改还来得及,捅死的猪搁一半天臭不了。
米小刚仍是笑,一张端正的脸让笑弄得都有些狰狞了。他说,我要不想改呢?
金大良说,我是为你好。
七 米小刚呸一口道,狗屁吧,刚才打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排最后一个啊,赌输了倒要装好人了,为我好,瞧你这熊样儿,为我好你配不配啊?说完米小刚弯下腰,把盆端起来就要走,在他不屑的目光里,金大良分明就是一堆猪屎一样。
这目光很是刺激了金大良,或者说金大良要的就是这刺激,他比米小刚高出了大半头,胳膊几乎能赶得上米小刚的大腿,这时,他就很及时地用他大腿一般粗的胳膊在米小刚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这一把推的,米小刚退都没退就倒在地上了,盆里的血也不知怎么的,全都扣在了他的身上,待他爬起来要反击时,那样子把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哎呀呀,整个都是一血人了!
人们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的,虽说都知道不过是一盆猪血,但这用猪血武装起来的人,天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呢。
连金大良都像是有些怕了,他也随了人们在后退。事情是他挑起来的,他其实是最没有理由后退的,他应该乘胜追击,把他的对手彻底打败才是。可是,他不仅后退,还有些逃跑的意思了,因为那个血人的速度明显在加快,目标也再明确不过,那满身的血污,那凶狠的眼睛,那被血糊住的一绺一绺的头发,还有那愈来愈快的速度,都迫使他不得不选择逃跑了。
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接着就是两个人在场上的追逐。金大良跑,米小刚就追,金大良跑得快,米小刚就追得快,金大良跳上锅台,米小刚也跳上锅台,金大良跳下猪圈,米小刚也跳下猪圈,金大刚往架上的猪后躲,米小刚也往猪后寻。两个人就如一对斗鸡一样上窜下跳着,又如一股旋风,吹到哪里,哪里就一阵惊呼,撞倒了不知有多少人,被沾上血的更不知有多少。场上的一切都停止了,就只看他两个人,只不过,人们最初的害怕没有了,倒格外添了兴致,比看老麦杀猪还觉得过瘾了。
老麦呢,原本一直没事人似的忙活在架子上,全场只他一个人还在忙活。等金大良跑到了跟前,眼看着两人绕了架子转起来了,架子都被他们撞得晃晃悠悠的了,架上的猪都要当了他们的武器了,他这没事人就再也难装下去了。况且,人们除了看那两个人,抽空就要往他这里扫一扫,兴致说兴致,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的,能了事的,这杀猪场上除了他老麦还能有谁呢?
于是,老麦扔下手里的砍刀,先冲他们训斥了几句,看没效果,便趁金大良绕到他身边的当儿,猛地将金大良的胳膊抓住了,金大良试图挣扎,老麦又一拧,将那胳膊一下就背到了身后,金大良哎哟哎哟的,再也动弹不得了。
老麦本以为制止了金大良,米小刚也会跟了被制止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