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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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药厂的兄弟姐妹们觉得大头冤枉,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啊!哪去找这样的人啊?于是大伙为他集资,凑了笔钱,助他开个店。那段时间,上海人如果没有其它活干的话,就干两桩事:开家发廊洗头店或者是搞婚介所,大嘴觉得发廊店是人肉买卖,搞不好又要给捉进去,索性开个婚介所算了。
大头把婚介所起名“侬要”,暗喻“农药”,心存感激农药厂兄弟姐妹之情,而后面“商缘”二字是因为要为一些商务客人服务。所有的婚介所都这么希望。
前两天,大头在人民路上又碰到李大嘴的时候,大头直截了当地说,来给我这里当“婚托”吧,我这里很需要你这样的一表人才啊。
现在,大嘴打算去找大头了,不过,他是有自己的意图的。
他希望开始自己的“新的事业”,当然,他不会对人说这个。
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婚介店。
大头的店在一个公寓楼的楼梯尽头,里面所有的人都在忙活,其中多数人都在埋头看资料。
大头介绍这都是他的会员。
那些资料都是由一张照片,一段介绍构成的。订成厚厚的一本本。
会员们的行为像在小饭店里翻阅菜单似的。其中一个嘴巴里啧啧地称赞,说这个身材好,一级棒啊,边上那个戴眼镜的人说,小心上当!照片都是拍得像选美似的,看到真人你要被吓破胆的,比如说,这个眉眼传情的,照片上如花似玉,真人我见过,天,不说了。
还有一个老是目光发愣,大舌头直直地说,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大年纪了?那边说,你搞来,就不许人家黄昏恋啊?你自己照照镜子,长得就像菜市场的黄花鱼,还挑三拣四。
大头的办公桌就在一张大台子后面,他喜欢把二郎腿翘在对面的椅子上,当年的流氓气似乎不减,他说最近一下子促成五对姻缘,喝喜酒都不敢去喝,为啥,现在离婚率太高了,从我这里高高兴兴走出去的一对,说不定一个礼拜就打破头了,闹上门来,那时候我是避之不及。那天我去求教一个专家,他告诉我,在婚介所认识的夫妻,感情基础比同学和同事啥的都要差一点,所以,他建议我对这里成的婚姻都不要报很大的希望。我是喜酒一律不吃,只要不举着菜刀冲到我这个小庙来杀人就可以了。当然举着菜刀冲过来,我是不怕的,我练过双节棍,牢子也去过,我怕谁,只是担心影响不太好,耽误生意。当然最近好的客人,比如朋友的朋友介绍了个单身的女老总,一位老姑娘,那是某个楼盘的开发商,算半个名人呢,叫李桂芬,来这里寻觅她的另一半。他咽了口口水,顿了一下说,楼价开始上涨你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啥合适的介绍给她,这个老姑娘太特别。
大嘴说,就把这个任务介绍给我吧,我帮你托一回儿。
大头说,你,年龄太小了吧?人家四十好几了。
大嘴说,你懂啥,现在流行姐弟恋。
大头迟疑了下,说,行!一次托儿,100块。
第23章
从婚介所出来的那个晚上,大嘴本来没有心情上网的。
他厌恶大头和他的店,厌恶和“婚托”这种“阿诈里”事情搭界,也厌恶自己的行为,甚至有些恶心。但是,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啥好东西,厌恶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应该深深在煽自己的灵魂的耳光。
然而,当夜寂静下来,灵魂却像被抽了耳光,突然醒过来。
这种孤单好怕人,感觉像独自睡在沙漠中,而且做了一个噩梦。平时不觉得有啥,但是定时来光顾的时候,让人抓狂的寂寥,使人窒息,他想,如果让他当宇航员,他会觉得高兴一点的,因为即使身在太空,地球航空发射总部的人们还是会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他、联系着他。
这种寂寞是无人想到他的寂寞,让他感到一个人存在地球上又有何意义的寂寞!
于是,没有别的去处,只好上网,上网。
他先在网上看了会无聊的东西,一篇港姐选举和香港脱星的评论文章,文章说十大脱星都是一样的难看,他们的道路也都很艰辛,比起如张鳗鱼(曼玉)那样长得偶像的人比起来,他们强作欢颜的生活更加不容易。
他在网上忙活了半天,就打算下去睡觉了。
但是这一瞬间,他突然决定再去聊天室聊聊天,这是个不经意的念头。
是谁说,人生是由偶然构成的。
嘿,他居然在聊天室又碰到了那位自称是“高二女生”的姑娘,他记得她好像叫陶可。
他说,你好,真巧啊。
她也说,是啊。
他说,今天我郁闷依旧。
她说,我也是。
他说,我想找个心诚的人说说话。
她说,她也是的。
他说,你是男是女?二十五岁还是三十五岁?做人还是厚道点吧。
她说,???
他说,别再冒充中学生了,好吗?
她说,我有冒充吗?!
他单刀直入:那我问你个问题,多高多重?长发短发?
按照经验,女混混型恐龙都是乱报数字,报出来的数字不是戴米摩尔的魔鬼身材,就是霹雳娇娃中的刘玉玲。
果然,对方上当了,166,95,长发。
大嘴心里一阵暗笑,哪有长得这样快的女中学生,别忘记,你还只是亚洲人种咯。
“你住啥条马路啊?”
“我在人民路”。居然是同一条马路,太巧了,于是,他直接问:
“我也在人民路,很近的,出来见一面吗?”他故意诱敌深入,想对方女混混型恐龙一定扭捏着不肯出来,然后趁机指出自己是色狼。
果然,“……出来,干吗啊?你不是坏人吧?”
“出来见面更真实啊。”
“我担心你是不是个好人。”
“我就是坏人啊,一个诈骗犯,你敢不敢出来啊?”他打了两个鬼脸。
“……是嘛?坏人?让我想想”。对方陷入了长考。
“怎么?是胆子小,还是中年妇女冒充中学生?还是——恐龙?”大嘴打了几个呵呵笑的符号。
“我?恐龙?哼哼,说这话得罪了我别后悔嗄……”恐龙惯用的伎俩。
“恐龙都爱这么说的。”——这通常是李大嘴的网络评论。
“那现在出来吧?!”。
对方好一阵子没有再回答。长考中。
对晚上出来见面,一般都会断然否决,或者推脱,说今天不方便,但是这个自称是“高二女生”的网友居然欣然同意,弄得大嘴自己都没有准备。
大嘴在胸口划着十字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说,就是恐龙,就要是骗子,也要去活掐……
他说:好咯。
她说,好咯。
他们约见的地方就在人民中学的正门,李大嘴自己读书时一直从这里进出。
学校门口静悄悄的,围墙上用油漆刷了白底红字,写了口号:欢迎澳门回到祖国的怀抱。
这所中学,十多年来发生了很多变迁。首先围墙没有了,变成了栅栏,使得学校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仿佛好好的大户人家闺秀,一向是大衣裹身一脸神秘,突然某一天心血来潮,不知怎么就爱穿着泳装秀上场了。树被砍掉了几棵,原先树下放着的几张水泥乒乓台没有了,变成了一块平地,为了帮学校创收,这些平地和操场一起当夜晚停车场使用,李大嘴放眼望去,里面停了很多面包车和外地的卡车。他想起这些卡车上的位置,曾放着他最喜爱的水泥乒乓台,他曾靠“晴天霹雳”和“流行赶月”叱咤学校乒坛,一时无数“小熊包”竞折腰。
在那栋法式老教学楼的旁边,盖起一座八层楼的新大厦,外形十分丑陋,和旁边的法式大洋房极不相称,两栋房子莫名其妙地并肩站在一起,法式洋房像被它粗暴地玷污了。望着那栋法式洋房,大嘴似乎看到十多岁时候的自己,一个人孤独、阒无人声地从大旋转楼梯上滑落下来,然后再咚咚跑上去,再重复着滑下来。
快八点半了,人民路的这头还算安静,梧桐树掩映着,盛夏,夜到也还不算晚。
人民中学对面开了个游戏机房,这么晚了还没有关门,里面的五六个中学生正围着一个台麻将机,其中一个拍着键盘大叫,脱脱,让它脱,另外几个在边上吹口哨尖叫。大嘴想起自己的中学,偷偷看那本禁书,心跳得那么快,呼吸加剧,到现在都记忆由新。而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变得好快,有了游戏机和网络,有了图片和VIDEO,原先的禁书的信息不值钱了,文字已没人愿意看了,有了直截了当的图片和录像,谁还愿意花那个时间呢?
在人民中学门口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大嘴已经做了生吞活掐、铩羽而归的心理准备,打算看到那个自称“高中女生”的戴眼镜的微胖的准中年妇女(他自己推测和估计),大叫一声京剧韵白:哇呀呀!——饶俺一条小命!!接着像网上著名段子一样,吐血三升,狂奔而去。他已经开始琢磨开遛秘计:一般人如果见到恐龙想走,会给朋友发条短信说“立刻来电”,但这样很不保险,中国的电信服务能力,没准会让你抱恨终生。大嘴捉摸出来的方法是,自己搞定!拿Nokia手机来说,进入情景模式,进入铃声选择。好了,只要按上或下键,手机就会选定一个铃声,从而起到来电的相同效果,下面的话就自己编吧,反正她也不能揭露你是对着手机自言自语。此招大嘴已经琢磨良久。当然如果能做到当面说:“拜托,是恐龙就别上街了”,就更伟大了。
等了许久也没个人影,李大嘴渐渐大呼上当,强盗碰到贼孙子?网上这样被人放鸽子的情况也是常有的,听说有位老兄就是专门约了人出来,老远地看看这人长得如何,如果不合心意立马灭了手机拔腿就跑,不高兴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或者最多匆匆忙忙说一句,临时有急事过不来了,等的人被彻底放了鸽子,自信和自尊都饱受摧残,一天的心情都像吃了苍蝇。
正这么懊丧着,他的手机在寂静中尖响了两下,马上就灭掉了,这不,放鸽子的来了,他看了来电,气呼呼地打过去,打算劈头盖脑痛批她一顿,从人格人品、思想道德到政治觉悟,一解心头之气。
但是接电话竟是个操苏北口音的老头,你找哪咕?(找谁)
他问是谁打他手机,老头说,噢,你等等,等等,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他在喊,在电话那一头,他听见那老头把听筒悉悉簌簌地递给旁边的人,里面马上传来一个青翠欲滴的女声,这声音差点没有让大嘴惊异地眼皮直哆嗦,还居然真是个高中女生了?!!
她说她在人民中学的另外一个门——西门等他,那是现在学校的正门,等了很久了也没见他来,想他可能没有找到地方,就打个电话给他,她没有手机,只好用门房间的公用电话给他打个来电显示。
她说他等的那个东门五年前就不作正门用了。
她说她在读高二,叫陶可。
后来陶可告诉大嘴,那晚她裤子口袋里只有两块钱硬币,怕打了电话就没有钱回家了,只好用来电显示功能让大嘴打回来。
而后来,大嘴也告诉陶可,那晚他在寂寞的空间里快要爆炸了,生活无聊到极点,甚至无耻没落的地步。
没有遇见她的话,也不打算回家了,因为他不知道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某日,他回忆起见到她的第一眼,那时那刻,时间突然凝结起来,宛如影片《骇客帝国》中的定格场景,永远以最唯美的姿态舒展在那个四维空间中。
那寂静的夜晚,梧桐树影在路灯下摩挲,“残的”喧嚣着黑烟滚滚飞驰而去。
她中高的个子,上身一件微微有点点皱的白衬衫,下身穿着牛仔裤,马尾巴,一抹刘海儿划过前额,翘翘的鼻子,闪动的大眼睛,这眼睛里全是简单,全是憧憬,全是轻信,全是任性,全是年轻时莫名的忧伤,全是遇见简单快乐后发自内心的真切的笑意。
她的眼睛在大嘴脸上害羞的停了一下,就飞快地逃走了,那一瞬间,大嘴感到了万物被阳光点亮的灿烂。
她还是有一点点少许地紧张地立在那里,她说,喊你叔叔吗?
天!我已经是叔叔了?
他说,我不是叔叔,是哥哥。
她笑了,眼睛里全是鬼笑,单薄的身体和摇动的马尾巴,给人一种无比的纯洁的想象空间。
那个单薄的身影,就象高中或者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某年某日从外校转学过来一位怯怯但亮丽的女生的情景;或者像在街头的拐角,很多年前,弄堂里的女孩背着书包回来,抹过墙角,立在那里,盯你看一眼,然后匆匆走掉的瞬间记忆;在大学的图书馆,从一排一排的借书架的后面,突然撞见一个暗绿的单薄的身影,一个马尾巴,两个深深的酒窝的女孩。
那双眼睛,眼睛里是突然爆发的鬼笑,不知道是嘲笑他呢,还是认同后的善意的回馈。但那后面是没有任何社会阅历的简单的笑,那眼神有点点怯,但是却有新生代的自信和归属。
那条刚刚过膝的格子裙子,简简单单的格子裙,穿在纤细甚至有点羸弱的腿上,让大嘴力马感到自己的身上西装和皮鞋的沉重和枷锁,以及精神上的承重和疲劳,恨不能自己马上已经换成了白色的运动装跑鞋立在她身边,好换一个平等的心境。
她说她的真名就叫陶可。
陶然的陶,可以的可。
她说她是人民中学的高二(三)班学生。
完全不是大嘴脑子中假想的那个可能的微胖的带眼镜的混混女青年形象。
她说,她跟妈妈吵架了,她把碗砸向地上。她打了她,那几天,她很郁闷,无处宣泄。说到这,她的马尾巴甩了一下。
他心里想,乖乖的小羊儿,世界上好像不只是妈妈这一个对手或敌人哎。
大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会说几句真话。
还会不会再相信别人?相信真的纯真的东西?
但他对陶可说的那几句是真的。
他回忆起这些场景。
两个人在街上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家,夜色很暗,风把树叶吹得满地乱蹿。行人在日渐惶惶的路灯底下加快了脚步。大嘴没有家,只好呆呆地往前走。
两个人沿着人民中学门口的那条街慢慢地往东走,从九点一直走到十二点,晚上的街道开始冷清,24小时的超市门口站着一两个人,骑自行车的民工夫妻唱着通俗歌曲愉快地从身边骑过去。
还有一个矮矮的戴眼镜的小胖子,正踮着脚,拿着刷子,很专注地往电线杆上贴老中医专治梅毒的招贴。
他们走累了,就并肩坐在人民路上的路沿上。大嘴摸出一根烟,问她抽不抽,她先摇了摇头,顿了顿,然后又点了点头,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香烟吸了一口,突然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说她是第一次和网友出来见面。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抽烟。
她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晚和一个陌生的叔叔,不,哥哥辈的男人坐在马路上。
她说她很厌倦她的母亲和她的家庭,像一潭死水一样,那彻底破坏了她对未来的希望,她总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孤独的空间里,死寂地透不过气来。
他说,自己是一个失败份子,从爱情、婚姻到工作,全部都是失败份子,他说,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活在世界上还有啥意义。
她气愤地说,她的母亲总是侮辱性地对别人描述她的一切,甚至还私下里翻阅她的日记和信件。
他说,他的生活寂静地没有人想得起他的存在,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