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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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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有一个晚上他爹对他说,爹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牛牵到镇上卖了,把买掉的钱塞进他的手里说,对他说,娃,你走吧,走得远点吧,永远不要回到这里了,这里太苦了。
  他看见他老爹的眼泪就顺着眼角的皱纹滚出来了。
  那片干涸的土地,贫瘠的土地,自己的老父亲,以及嫁给别人的初中同桌。
  他说他永远都忘不了,初中一年级开学,他的书本被一个隔壁班的混子同学给撕掉了,他只好在上课时和那个同桌女生合看一本书,她是一个大眼睛剪着童花头的瘦弱女孩,有一天,她给他拿出一本书,他接过一看,眼泪出来了,原来,她帮他从头到尾抄了一本初中语文课本。
  那本手抄本,他放在箱子的底部,随身带着。
  他们俩在田埂上散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步,仅此而已。
  后来,她早早地嫁人了,嫁人那天他也去喝了喜酒,喝得大醉。
  如今,在这个离家万里的遥远城市,夜晚,他常常摸着那本手抄本,想着她的笑容,在空寂无人的网吧里面,特别特别的想念。
  大嘴,大嘴,你怎么啦,睡着了吗?


第56章


  他不再开手机,也没有和陶可联系。
  像孤独的狼一样在城市里逛。
  一个人去花园饭店吃了顿日本料理。
  小半月后,他第一次站在她的大学门口。
  这是一个新建的大学,学校的名字也是新起的,原来叫“某某学校”,中间段时间改了叫“某某学院”,现在则叫“某某大学”了,名字是换大牌了,但估计生源也好不到哪里去?校门比原来的中学的门宽了一倍,高出许多,因为是新涂的油漆,所以,看上去有一种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新的瓷器总是“火气”很重。
  大门的顶部挂着巨大的红色口号:进一步深入学习贯彻三个代表,本校师生学习掀起新高潮!
  远远传来校园广播,校园的大喇叭好像在放F4的歌,是人人耳熟的《流星花园》中的名曲。大嘴知道,这是目前最流行的超人气组合,一个姓周,一个姓言,另外两个就不知道了。偶像剧像狂风一样袭击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少女和少妇们都为之疯狂,有人已经到了“食无味” 、“夜不眠”的精神病状态。
  他正听着,想着,看见陶可从校园里面走了出来,白色的上衣,牛崽裙,背着个双肩包。渐渐走近,他发现,两周不见,虽然脸上仍有些许羞涩的腼腆,但她的头发长了,细细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看上去有大学生的样子了,他还感到她单薄的身体已经不完全单薄,这和她苍白的嘴唇,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归依感,像自己回到了大学年代的那种清醇。
  他仿佛看到,在月亮底下,风吹过那些梧桐树,他们在学校外面紧紧拥抱在一起。
  但是此刻,她看到大嘴,并没有欢快地像只小鹿,却只皱着眉头,不怎么言语,快步走在大嘴前面,大嘴不安地跟着。
  许久她都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学校附近的马路转,大嘴也烦了,本来自己就有心事,看到她这个样子,不免毛了,说,你不高兴,我先走了,等你高兴点我再来看你。
  陶可突然站在那里,为什么打你电话,总是关机或不接?
  或许我睡着了。大嘴敷衍道。
  你就不知道我心里多着急吗?
  大嘴说,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多,乱,心烦着呢。
  那我在你心中就不重要了,是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可以丢丢摔摔的。陶可说得很急促。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孩子气这么重。大嘴没有耐心,说了一句随口话。
  好啊,你终于在今天暴露了。陶可跳了起来,大嘴从来没有看到她像今天这个样子跳了起来。纯净的脸上红晕生长着。
  你一定是嫌弃我了,开始讨厌我了,是不是?说,你说呀。
  没有的事啊,大嘴搪塞着。
  那干吗晚上也不接我电话,连续十多个晚上了。我觉得我和你交往,为什么总是我付出的多一些,你知道的我的母亲和周边的人都怎么看我吗?为了你我和父母都吵翻了,当然,这没有什么,只是你这样待我你觉得公平吗?我还那么小。
  大嘴觉得有一丝愧疚,但是还是嘴上却是死硬:不好的话,我们就散吧。
  陶可突然停在原处,一动不动,大嘴发现她停的地方是过马路的横道线当中,说,你疯了?
  陶可说,你还说我疯了?我倒要疯给你看一把。
  过路的汽车司机喇叭狂按,其中两个还把脑袋探出车窗,赤那赤那,沪骂不断。但是陶可在路当中就是不动,那些车只好绕行。
  大嘴说,我这两天心烦,你也来烦我,要死一起去死。
  陶可哇地哭出来,头剧烈地晃动着,说是你说的,是你说的。
  大嘴觉得这样不妥,就伸手去拉她,一碰到她的手,她猛地把他的手甩开,一跺脚;晃着小辫子向对面的人行道跑去。
  大嘴伸手去拉她;但是却没有拉住她,她一下子就跑远了。
  一辆汽车的急刹车声。
  他心烦意乱地扭头一看,路上居然已经有了围观的人。
  他朝陶可跑远的方向眺望,那个纤细的身影蓦地浸渍到人流中去了,一上来还在那里跳动,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心里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他沮丧地走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心里一团糟。旁边一群看热闹的,其中有两个毛头小伙子不紧不慢跟着。这两个纠缠者明显也是无事寻事,哈哈,妞跑了吧,哥们。大嘴心里的烦躁到了极点,全部的耐心都在丧失,他二话不说,慢慢地侧过头去,问,小子,你说啥。
  那人说,你说啥?
  大嘴对着那个走在前面一点的人“呼”地就是一拳,那拳的发力从脚尖到小腿,传到大腿到腰部,带着腰部的旋转,最后呼地出去,嘭地正中那人颧骨,那纠缠者吭都没啃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另外一个纠缠者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哥们儿,你也忒狠了吧。
  完事,他再去追,越来越快,在街头加速,加速,去找陶可的身影,但是,哪里还有呢?傍晚混乱的街景,芜杂得没有一点道理,他心里的倾颓到了顶点。


第57章


  他打电话给陶可,传来的提示说对方已关机。
  他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屋子,打开电视,新闻里面说全国少数地方正在发生“非典”,而且有慢慢席卷全国的迹象,许多学校都建立的非常机制,不让学生进出,他想陶可的学校不知道如何了。
  从电视里面看到,北京火车站一半以上的人都戴着口罩,连拿小喇叭的导游都没落下。据说,街上警报声一起,街上的人就慌了,一时间谣言四起“逮住了一个,逮住了一个疑似非典”,看来还是幸灾乐祸的人多。中央电视台的人说,各级政府都建立了严防死守体系,号召大家坚壁清野,发动一场“勤洗手勤通风勤运动”全民爱国卫生运动。
  人民的大喇叭在声嘶力竭:清洁卫生从我做起!
  但是大嘴从厕所小便出来,还是忘记了去洗手这挡子事。他想是不是该给陶克再打一个电话。
  新闻里面说,所有的楼道都用消毒药水洒了一遍。哪幢楼如果出了个疑似非典,便是全楼人隔离。据说非典多少天不发作就没有问题了,所以被隔离的人一旦过了多少天,被放出来的时候,那个欢呼,那个雀跃,好像“四人帮”被打倒了一样的。
  花边新闻里面,一个当医生的小伙子,向来不被丈人家看好,自从非典来临后,他给女方家里所有的人都发了一打当时的最紧俏货——口罩,于是他在女方家庭中的地位一下子擢升,俨然给扶正了。
  都什么人啊?!
  他不在乎这个非典,他关掉电视,打开录音机,听他最爱听的曲子,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他想,她纤细的小小的身影,正在哪里呢?
  到了晚上七点多了,他听到敲门声,他心里涌起希望,可能是陶可,他带着一线幻想小跑着过去开门,却是隔壁邻居来抄火表。
  此时,娜娜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来了个电话,说她在他家附近的钱柜唱歌,问他有空吗?
  大嘴就跑过去唱歌。
  K房里面是娜娜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多数都没有见过,他去了就成了“洪常青”,她们鼓掌起哄他,说女色娘子军要听歌,他说,那我唱给你们听,拿着麦克风就用苏北意大利语吼了一曲,今夜无人入眠! 然后就忘掉一切了。
  她们叫了很多酒,一屋子的人心情好像都很郁闷。
  酒过三旬,娜娜倒在他的怀里,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凌晨两点多,娜娜彻底醉去了,她站在沙发上跳起了舞蹈,扭腰,提臀,其他两个人拉也拉不动她。
  大嘴也去厕所吐了两次,他的视线开始扭曲,发现厕所的门变得好窄,像缝一样,他嚷了一句,我怎么出的去啊?而且他怎么拉门也不开了,正好有人要进来,对方一拉,门开了,原来他竟然一直在反向用力。
  后来是怎么回的家,已经不清楚了。他搂着娜娜,娜娜也搂着他。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也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相拥着,回到大嘴的小屋,在大嘴的那张小床上翻滚了一夜。还吐了一地。
  他的脑袋胀痛得像要爆裂一样,而听觉却是出奇的好,连出租车司机的问话,马路上的电车声,娜娜的喘息声,都被放大了很多倍。世界旋转,并且翻滚。
  次日上午,时辰不清楚。
  他渐渐醒来,那一刻,他好像隐约听到门铃声。
  他推开娜娜,翻了一下身,嘟囔了一下。
  门铃又响了两下。在寂静的小房间里面显得特别刺耳。
  他去开门前,还特地上了下厕所,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惨白。
  等他费力地打开门,他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惨白。
  他看到陶可背朝着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好像已经坐了好久。
  他说,你怎么来了?
  陶可不说话,扭过头来,抬着下巴瞥着他。
  娜娜听到门口的动静,好像也醒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柔声道,亲爱的,谁啊?
  大嘴惊呆了,一切语塞,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缓慢地从台阶上站起来,面无表情。
  她看到她慢慢咬紧她的嘴唇。
  他看到她的两个眼睛红红的像小白兔的眼睛,显然一夜未眠,脸色很灰暗很灰暗,好像又大了几岁。
  他注意到她的双肩包斜睡在地上。
  他看到陶可的眼泪正汩汩地往下流。
  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感到自己软得要在楼板上融化掉。
  他伸出手去,想安抚一下陶可。
  陶可突然大叫了一声,惊天动地地大叫了一声,
  别—碰—我!!!
  他从来没有听到一个少女的喉咙里会发出那样响亮的声音,那样绝望的,那样无助的。像钢筋被折断了一样,又像风中飞舞的惊鸿被箭射中后的最后一声哀号。
  他惊惧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想说,你听我说。但是嘴巴嗫嚅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口。
  她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没有动静了,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希望他能说出点啥,哪怕是愚蠢的搪塞和解释都可以。但是,他似乎已经惊呆了,冻僵在原地,没有一丝的反应。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罗汉豆一样往下坠,她不想让它出来,可是没有办法,它还是扑簌簌地直落下去。她觉得自己真没有骨气,没有志气,难怪母亲都看不起自己。
  她把头别开去,不想看他。
  眼泪别流,她给自己下命令。
  但是不行。
  她冥冥之中想等他再说什么,哪怕只有几个字。但是他没有,他没有。
  他从门槛上抱着头慢慢地蹲下去。
  屋子里面的荣生冰箱在疯狂地制冷,马达的声音听得好清楚。
  他看到她拿起双肩包,一步步地走下楼去,她没有回头,双肩包的暗红色是那么稔熟,他盯着,直到这红色消失在楼道里。
  他想大喊一声,别走,听我说啊。
  但是另一个思想却在原地拉住他,不让他开口,不让他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你挺爱她的,是吗?
  娜娜不知啥时候起来了,悄悄站在身后,她在后面站了许久,她理着她瀑布长发,淡淡地说, 那干吗不喊住她呢?!
  大嘴不说话,仍蹲在那里。
  娜娜穿上外衣,钮上最后一粒扣子,甩了下瀑布长发,说,想开点,我回去了,我还没有想好要趟你的水。


第58章


  这个季节,下午三四点钟的天已经暗了。
  他一个人在人民路的“振鼎鸡”喝酒,因为担心非典,店里吃饭的人少得可怜。三大瓶青岛下肚,不觉就有点醉,脚下很飘。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们都带着口罩,很恐怖而且怪异的场景。
  他想,今宵酒醒何处?
  他想,如果是在清朝末年的话,他或许会参加义和团或者太平天国,拿着红缨枪冲向敌人,然后被洋枪队的子弹打穿胸膛,英勇地倒下去,那轰然倒下的身影以及激起的尘土,让他觉得消除痛苦的最好方法。
  他想,如果是在清朝中期的话,乾隆或者是雍正朝,他或许有一个爱他的小丫头,或许会在老家派人去陶可家提亲,他可以想象某种幸福的生活,陶可在帘子后面,羞涩地旁听提亲的人动人的说词。
  他觉得他真的醉了,双目惺松间,他踉跄地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快到弄堂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自己的房子外面停了一辆警车。
  红白二色的灯在傍晚的暮色中惊悚地转着,这光的穿透力极强,转得人心惊肉跳的,他觉得有点不对劲,马上就清醒了,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清朝的故事九霄云外去了,他把自己放在一幢大楼的阴影里面,背靠在墙上,手捏成一个拳头。
  第一反映是,那个女企业家还是报警了?!他骂了句娘。他退到弄堂拐角的地方观察了一会儿,看见两个警察在自己的那幢楼下转悠,保险起见,他没有回去。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次日给大头打个电话,试探试探大头那里有没有动静。
  婚介所的电话居然大白天也没有人接,他坚持不懈地打,到了午后,终于有人接了起来,那人大嘴还认得的,他沮丧地告诉他,店被工商查封了,吊销营业执照,因为搞虚假婚介,牵涉到一件诈骗征婚人的几十万巨额财产的事件,那征婚人还是上海一个区的政协委员,民营企业家。这事情牵扯面太广,连妇联都出面了。几方昨天来联合执法执过了,穿制服地挤了一屋子了,因为还要罚巨额的款,大头知道这事后,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当场就跑掉了。
  他发现挂电话时自己的手在颤抖。挂了好几次才挂上。
  他的心跳得好厉害。
  看来,昨晚自己楼下有公安在那里,真的是来找自己的。那桂芬对这点钱或许没啥,或许是为了出一口气,既然找不到大嘴,就那大头和他的店开刀了。
  他扭头往人民路的另一头走,他想去看看父母亲,但是觉得今天这个时候似乎又有点不妥。
  他就在人民中学附近的巷子口转悠。
  他想起少年的自己曾背着书包从这些弄堂口飞快地跑过,想起自己和蔓娜当年常在这些弄堂散步, 
  此刻,巷子口坐着几个戴红箍的老太太,属于小脚侦缉队,他们正围着一张告示在点评,手指点点戳戳。不经意间,他也凑上去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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