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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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科长和教导主任盖世太保面面相觑了一番,保卫科长说,说完了的话,就来按一个手印,你的检举很重要,我已经给派出所挂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大头家,去带大头。他们一直没有抓大头的证据,这下你倒帮了忙。
大嘴死活也不肯按,盖世太保就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用力在红色印泥上蘸了一下,往本子上按去。
这时候,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小屋子里的人。
大嘴扭头一看,是妈妈。
原来到了晚上,李大嘴的妈看儿子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就找到学校来了。盖世太保看到有家长来了,只好缓和一下,简单介绍了情况。
大嘴妈妈是大学本科学历,那年头特牛的学历,这让她干啥都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听了后,慢慢地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着急。教导主任原本以为他妈会先怒斥一番李大嘴,没有想到,大嘴的妈平静得就像清早的湖泊一样,淡淡地说,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他们懂个啥,我们家里没有教育好,还是回家好好管教吧,这事再追下去,弄得一辈子抬不起头,也怪可怜的,再说了,闹出去,说学校里有这么多黄色手抄本,你们当老师当领导的,也不光彩,年年的先进单位也没有了,你们说是吗?
保卫科长早就想回家吃饭抱老婆去了,他趁机有了台阶下,说,你儿子年龄小,只是看黄色手抄本,问题虽然严重,但校规处罚即可,今天太晚了,先带回去吧,要加紧教育啊!不能再放任自流了,搞不好长大要挨花生米的。看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吗?里面的张忠良一上来也不是根正苗红啊,后来就被环境腐蚀了。要警惕啊。大头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已经满16岁了,而且是传播黄色读物、制作黄色读物,背后说不定还有一张黑色的手在操纵,属于违法行为了,我们派出所的同事已经去他家拿人了,这事会在人民路派出所立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顿了一下,又从脑子里收罗了半天,又冒出个词:多行不义,必自毙!
最后,盖世太保对保卫科长说,大嘴坦白交代得不错,就让他先跟他妈回去吧,明后天在处罚。手抄本先没收,我先代表学校保管两天,过两天等大头那里的也搜到了,就一起交上去。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大嘴的妈妈拽着大嘴的胳臂终于走出人民中学,说,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啊,看起手抄本来了啊。你爸正好出差去参加全国食堂工作经验交流了,不在上海,否则他不用皮带抽死你。
大嘴嘘了口气,扭头去看学校保卫科,发现盖世太保没有下班的迹象,抱着几页手抄本,急吼吼穿过法式教学楼走廊,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接着,他把门一关,似乎很着急地要学习啥东西。
大嘴看见妈妈有点羞愧,但毕竟更大的羞愧在于自己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情,彻底丧失气节出卖了大头。另外,他今天学校里的事情很丢脸,特别是裤子湿了那一刻,在女生面前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了,以后还怎么去学校混。天又很晚了,没进食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里面像装了个咕咕叫的芦花鸡,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此时,人民路的车流已经少很多了,夜渐渐安静下来,路过的一些窗口里面电视机在闪动,还有收音机在咿咿呀呀地唱沪剧。
妈妈停下来,在一家烟纸店给大嘴买了个老式的鸡蛋面包,揭了面包纸,里面便黄澄澄地往外淌油。大嘴张开嘴啊呜就是一大口,这一刻,他突然听见黑夜中传来警车的一声长鸣,几乎是一下子刺破了黑夜渐渐堆起的睡意。
他和妈妈都朝着警笛的方向扭过头去,一辆三轮拖斗的警车突突沿着人民路开来,车上一个树起的警灯旋转着刺眼的蓝光红光,像插着一把利剑。他看到大头坐在拖斗的前面位置上,旁边和后面各坐着一个穿白警服的警察。大头硬生生地扭着头看着街景,脖子挺着,很倔强的样子。
大头和妈妈都惊呆了,大头知道自己当了叛徒,出卖了朋友。不觉低下了头,才咬了一口的鸡蛋面包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像是很害羞被大嘴这样的人吃到肚子里去。在那车驶近的时候,大头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很丢人地拽起了妈妈的衣襟,想躲到妈妈的身后去,他想,大头完了,大头被自己害死了,可能要枪毙掉了。
大头很英雄,像太平天国的义士上刑场一样,坐在车上一颠颠地驶过。大嘴的眼睛没有敢对视他,但大头似乎看到了大嘴的妈妈和大嘴。大嘴听见大头的喉咙好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居然五音不全地唱起了歌:“爱要真诚,不能分享; 哦——对你说声抱歉……”
大嘴知道那是大陆第一个唱爱情流行歌曲的歌手张行最红的情歌《迟到》,他那时在大江南北的知名度相当于后来的刘德华的名气再加上章子怡的总和。听着这歌声,他更觉得自己委琐和可耻了,他呆在夜的人民路上,妈妈也一样呆在那里,听着那沙哑的歌声和三轮拖斗警车突突地走远,走远。
晚上回到家,老妈呆呆站在洗脸池边说,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人民路的学校看样子呆不下去了,转学吧,这对你好点。
第4章
妈妈把他转到了八仙桥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就在八仙桥猪肉铺的隔壁。
他背着书包去新的学校上课的路上,还会看到三轮拖斗警车突突地开过,他就会想起大头,想起大头的倔强的脖子和他沙哑的歌。他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钝响,他魂魄顿失地坐在座位上,教室里的声音一句话也听不见了。
他怀疑大斗已经被枪毙了,那声钝响明明是校门口的老头在爆爆米花时弄出来的,在大嘴的耳朵里却是枪毙大头的子弹爆射出来的声音。
他似乎看到大头,像革命志士一样唱着张行的歌,迈着大步走向刑场,把《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像传单一样撒向围观的人群。
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影片《江姐》中的场景,双枪老太婆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喝了一声“浦志高!你这个叛徒!!”紧接着,她掏出了手枪,对准了他,啪!啪!他自己则在地上吓得满地打滚,哀号阵阵。后来,他突然惊恐的发现,双枪老太婆的脸变成了大头的脸,他更是惨痛一记,嗷嗷叫了两声,要醒却醒不过来。
老妈听到了叫声,知道不好,忙从隔壁起来跑过来轻拍他的头,他算是醒过来了,歪着嘴横着一道口水,看着窗外,天上悬着好大的一轮月亮,竟像个人的脸庞。
除了大头,另外一个形象也经常出现他的梦中。是曼娜。一个想象中永远处于变化状态的人,比你曾经看到过留在记忆中的人更有魅力。想象力赋予了人无比的思索空间。她的洁白的胴体,大大的眼睛,身上的曲线和水珠子。没有一个是固定的,都可以乘着想像的翅膀翻飞。
有的时候,上着课,他会出神,突然想到她,想到书上的描写,身体下面一阵夸张的蠕动,他暗叫声不好,下课铃声一响,向男厕所发起百米冲刺,把头伸到自来水龙头下面,哗哗地用自来水狂冲脑袋,好让脑袋凉快下来,让自己彻底凉快下来。
只有一次,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清冷的地方,好像是个墓地,有个小小的女孩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地坐在哪里。他突然就醒过来了。
第5章
14年过去了,淡得像一阵拂过山冈的风。
世界的噪声增加了,加快了人的血液沸腾。
人们都像从一场春梦中醒过来,城市变得骚动不安。晌午的阳光依然灿烂,但好像不再有以前那样恬静。
所有的地方都在破膛开肚式开挖,暗红的旧式洋楼一夜间忽然不知去向,变成了孤零零的大吊车;老头老太和他们的痰盂罐被敲锣打鼓地动迁走了,人们不再慢腾腾地走路,穿着超短裙剪了短发的姑娘们都健步如飞;四个喇叭的收音机看不到了,时髦的人开了白色的桑塔纳和银色的奥迪,放着震耳的港台流行歌曲,在斑马线附近也不减速反而猛加油门,惹得行人一片叫骂。
人民路上自行车依然多,但队伍里多了残疾车和助动车,城市里一夜之间出来无数的冒着黑烟的助动车,广告中还吹嘘为“欧洲两轮动力”,同时,也不知道为啥有那么多残疾车,“残的”抢出租车的生意,据说一次打架,工商和残联联合行动抓假残疾车,抓到就重罚,有人在人民路上丢了残疾车,从残疾车爬下来,宛如神行太保戴宗一样撒腿狂奔而逃,瞬间踪影皆无。
人民警察换上了新的制服,只是上午还是崭新的,到了下午已经被空气污染得宛如从灰里爬出来的一样。
屁股后面冒着滚滚黑烟的助动车在自行车道上狂飙,声音粗暴,宛如F1,路人来不及掩面的话,面孔马上像涂了锅灰一样。
这样的人民路,在1998,大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也斜跨着一辆“快乐”牌助动车去公司上班,在路上一辆一辆地超越着自行车。那感觉很不错,特别是刚买来的那几天,上下班都开,拽得不得了,鼻孔都是朝天的,结果没有看清一个人行道台阶,连人带车摔了个大马趴。尽管助动车超汽车、摩托都是没有风头的,唯独过那些啃哧啃哧需要人力踩的自行车时,却有气垫船超越小舢板的味道。
初夏的风吹过,他的领带在飘,车屁股的黑烟把后面骑车人笼罩着。
当然,前面的助动车也在把尾气排在他的脸上。
一边飚车,他身体微仰,一边看看街景。
人民路上开了很多电脑房,替代了原先的老式游戏机。路过的时候,不是拳王泰森打拳似的嘿嘿声,就是枪声一片,抑或是喊杀声阵阵,接着哎呦哎呦的怪叫。似乎一夜之间,上海的游戏店都变成了电脑吧,一个学期快要结束了,那些学生躲在疯狂地在里面打“三国演义”,“阿土仔”,或者半脱衣麻将,出来时,脸色苍白地站在店门口,三三两两抽着烟,几乎晃晃悠悠了。
他右手用力加了助动车油门,俯下身子,加快骑过人民中学。
人民中学的围墙没有了,变成了铁栅栏,让街上的人可以一眼望见学生在干嘛,学校里面的学生无时无刻可以眺望学校外面的世界,看者世界是如何变得花花起来。
他是骑车去一家证券营业部上班。
在自己证券营业部旁有的一个里弄,今天,门口帖了个捐款榜,围了两个老太在看。他要去自己的营业部,一定会路过这个弄堂口,他推着助动车上前去,路过那个捐款榜,无意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心跳或者心悸的名字。
这是很普通的当地里弄捐款榜,为一年一度的长江洪水受害者捐赠的。长江洪水就像中国人的噩梦,每年定期光临一下,水神浮在半空,会很诧异:几千年来,这些人还在延续大禹治水的时候治水的方法差不多,沙袋和土堆,蚂蚁阵搬的往来于大坝之上。全国人民这一季一定是挨家挨户地掏腰包,从5分钱到100元,从棉毛裤到女式雨衣。然后由里弄干部张榜在弄堂口,公厕旁,告示栏,垃圾收集站附近。
大嘴路过那张榜,鬼使神差地往上面一瞥,头一个人就是“王蔓娜,10元”。
一看到蔓娜两个字,尽管比《少女之心》中的曼娜多了个草字头,大嘴忽然就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似乎看到自己14年前,在人民中学的晒台上看那几页纸,心跳得像安了两个大音箱,街上的人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
他居然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边,然后在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张榜,确证那两个字就是蔓娜,因为她姓王,比划最少,所以排在最上面。他意识到,他正在看一张光荣榜似的东西,并不是十多年前的黄色手抄本,是一张红彤彤的报纸大小的纸章,而不是上海第十七毛巾厂的信纸,是在马路上弄堂口自己的证券公司旁,而不是人民中学的晒台上。
他想起,那本手抄本中最有名的一句“阴毛在风中微微摆动”,过去很多年了,A片和毛片也看过几部了,但都好像不如当年那个年头的一个手抄本来得刻骨铭心。
14年过去了,他虽然只看了一个晚上,却记得清清楚楚,“水珠子顺着她的胴体上往下淌,在曲线的地方停顿一会儿,然后飞也似的往下淌”。现在,看来那本书顶多是本性启蒙教育读物,但是,却给人无限的幻想,那个曼娜14年来像生活在大嘴的生活中一样。
他想,这个蔓娜是怎样的呢?
他还突然想起那个给他《少女之心》手抄本的叫大头的人。
他下意识地瞥了下街景,正好有个警察朝这里走来,他突然想起14年前的白帽蓝沿的警察服,还有他被老师从教室里面拖出去的场景,他不禁心惊肉跳了一下,有些恍惚了。
好在,那一切都远去了,他推着助动车慢慢地走上人行道,然后推进自己的证券营业部的院子。
这个名字却把他似乎又拽回到了1984。
他想一个同名者,居然同那本手抄本的女主角同名。
他怀疑14年的梦魇在沉寂了多年后,发作起来了。
那个榜上捐款的蔓娜,多数可能是个退休了的、鹤发鸡皮的老太太。
他想想就接着走过去了。
但是,冥冥之中,他抱着一丝幻想,她会不会也可能就是同书的主人公一样的年轻呢,一样迷人呢。里弄里面捐款的人,不是啥年龄都是有的,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个男人呢。
他心里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去打听一下,这个蔓娜是谁?
第6章
他上班的这家证券公司这些天快忙疯掉了。
门口宛如一个火爆的市场。
这是一个牛市将尽的疯狂岁月,证券公司红火的情况,门口各行各业的茁壮发展就是晴雨表。什么卖报的、自行车停车收费的、卖盒饭的、讨饭的,生意都跟着鸡犬升天。
大嘴能混进证券公司,是让人羡慕的,尽管只是一个小职员,但他走出营业部的时候,那些门口各行各业的老头老太都来巴结,好像大嘴他们都是在衙门里面谋事的要员一样,大嘴灰孙子一整天,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胸脯都挺得倍儿直,内心都充满了自豪感和优越感,好比白人贵族在黑人圈子里走动一样,地主啊,什么叫地主。
卖报的老头什么人都认得。大嘴花了3块钱天价买了他的一张《证券周报》的副刊“大黑马”评论”,他告诉大嘴,他认识一个叫蔓娜的,那蔓娜也常来炒股票。他殷勤地说,我回头看到她,指给你看。
3点收市,大厅里面的人群渐渐散去,人们又像麻雀一样集于门口,激烈地进行场外盘点。大嘴步出大厅的时候,老头指着一个远去的背影说,那人就是蔓娜。她刚才还在和大家在门口讨论黑马和牛股来着。
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苗条的身材快步向往西折的弄堂走去,明显不是个鹤发鸡皮的老态,也不是中年人,估计和大嘴年龄差不多。头发是个精干的短发,那年头上海最流行的;腰部的曲线收得恰到好处,像物理老师说的抛物线;穿着紧紧的短裙子,但并未影响她往前迈步;除了小腿肚略有点粗外,从后面看,此人正透着无可抵挡的热腾腾的成熟魅力,而且,居然还是和书上写得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拔腿就追上去。
他发现,这根本不是条弄堂,而是条小小的马路,助动车和自行车鱼一样穿行其间。
正是黄昏,小马路边上坐了许多拉家常的人,拉家常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