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 书信文集-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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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小礼物,哪怕是不值一文钱的小玩意儿,那么我就会在所有事情上忠诚、矢志不移、竭诚服务。我的要求不超出我所说过的范围,另外,要在8月24日,我的命名日,给一小桶5升朗姆酒。”“5升!”农民大吃一惊说。“唔,5升,”我说,“这并不多嘛。你大概想压低我的要求,可是为了照顾你的利益,我已经尽量节制我的需求,以致有第三者听见的话,我简直非感到难为情不可。如果有第三者在场我决不会这样和你谈话。这件事也决不要让别人知道。喏,这件事也没有人会相信的。”但是农民说:“你还是走你的路吧,我将独自一人回家并自己没法去和妻子和解。最近我经常揍她,现在我要放松一点,她也许会感激我的。我也经常打孩子,我总是拿马厩里的马鞭抽他们,我要收敛一些,也许情况就会变好。诚然,我已经有所收敛,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但是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就算我想要满足你的话,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不,不可能的,每天吃肉,5升朗姆酒,但是即便承受得了的话,我妻子也不会允许的,而如果她不允许的话,这件事我就干不成。”“那干吗还费这么多口舌,”我说……
一所企业学徒工夜校
122。那是一所企业学徒工夜校,他们得到了几道简单的计算题,现在他们必须进行书面演算。可是所有的座位上都在高声喧嚷,不管多么努力,谁也无法进行计算。最安静的是上面讲台上的教师,一个瘦削、年轻的大学生,他不知怎么地竭力相信学生们正在做他们的作业,所以他居然可以用姆指压着耳朵,去研读自己带来的期刊。这时有人敲门,来者是夜校的督学。孩子们立刻静了下来,他们的全部力量已经释放出来,现在才有可能安静。教师则将班级记录簿放在他的期刊上。督学还是个年轻人,不比年龄大的学生大几岁,用疲倦的、显然有点近视的眼睛扫视全班学生。然后,他登上讲台,拿起记录簿,不是为了打开它,而是为了露出教师的期刊来,他示意教员坐下,自己则坐在第二把椅子上,半傍着他,半对着他。然后进行了下面这场谈话,全班同学都注意倾听他们的谈话,后面几排学生为了看得清楚些,都站了起来。
督学:“这儿根本不在学习。我在楼下就听见吵闹声了。”
教师:“班上有几个特别调皮的孩子,但是别的学生都在做一道计算题。”
督学:“不,没有人在做作业,您坐在这上面研究罗马法,那人家还能怎么样。”
教师:“是这么回事,我利用学生做笔头作业的时间读点书,我想略微减轻些今天晚上的工作,白天我没有时间读书。”
督学:“好,这话听起来完全无可厚非,但是我们不妨考虑一下,我们这儿是什么学校?”
教师:“企业合作社学徒工夜样。”
督学:“这是一所高级学校还是低级学校?”
教师:“一所低级学校。”
督学:“也许是最低级的学校之一?”
教师:“是的,最低级的学校之一。”
督学:“这是对的,这是最低级的学校之一。它比国民小学还低级,因为教材不是重复国民小学的教材内容,便是最简单的基础知识。所以我们大家,学生、教师和我这个督学,在一所最低级的学校工作和学习,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我们应该按我们的义务在一所最低级的学校里工作和学习,这也许是有损名誉的吧?”
教师:“不,没有哪种学习是有损名誉的。况且,对于学生们来说,学校只是一块跳板。”
督学:“那么对于您来说呢?”
教师:“对于我来说其实也是。”
123。“你的权力以什么为基础?”
“你以为我有权力?”
“我以为你很有权力。我欣赏你的权力,同样也欣赏你行使权力时的那种克制,那种不谋私利,或者不如说,你对你自己行使这一权力时的那种决断力和信念。你不仅仅克制你自己,甚至同你自己作斗争。你为什么这样做,个中的原因我不打算问你,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只问你权力的来源。我以为我之所以有理由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已经认识到这种权力,这是迄今许多人都未能做到的,并且我已经感觉到这种权力的威胁——由于你的自我克制,今天它还没有超出这个范围,感觉到它具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的问题很好回答,我的权力以我的两个妻子为基础。”
“你的妻子?”
“是的。你认识她们吧?”
“你是说昨天我在你的厨房里见到过的女人吗?”
“正是。”
“那两个胖女人?”
“正是。”
“这些女人,我几乎没注意她们。她们看上去,对不起,就像两个女厨娘,不很干净,衣服穿得邋里邋遢。”
“嗯,她们是这样的。”
“唔,每逢你说什么,我总是立刻就相信,只是,现在我觉得你比从前,比我知道这女人的事之前更不好理解了。”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谜,这很明显嘛,我讲给你听吧。我和这两个女人一起生活。你在厨房里见过她们,但是她们很少做饭,饭菜大都是对面的饭店里买来的,这一次蕾西去买,下一次阿尔巴去买。其实也没有人反对在家里做饭,但是这太难了,因为这两个女人相处得不好。也可以说她们相处得很好,但是只有当她们平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如此。譬如她们一连数小时之久不睡觉,安安静静并排躺在狭窄的沙发榻上,凭她们那肥胖的躯体这也就已经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但是一干起活儿来她们就相处不好,她们立刻就要争吵,争吵马上就会变成殴打。所以我们达成一致意见——通情达理的话她们是很听得进去的,即尽可能少干活。而且这也符合她们的实际情况。譬如她们以为已经把寓所打扫得特别干净了,其实它脏得让我一跨进门槛就恶心,但是我一旦跨出这一步,我也就不难习惯了。
“一不干活,争吵的由头也随之消失了,尤其是对于嫉妒她们是全然陌生的。哪儿还会有什么嫉妒呢?我几乎区分不清她们了。也许阿尔巴的鼻子和嘴唇比蕾西的更带点黑人味儿,但是有时我又觉得恰好相反。也许蕾西的头发比阿尔巴少些——本来她的头发就已经少得够呛——但是难道我注意到这一点了吗?我几乎依然区分不清她们俩。
“我晚上才下班回家,只有星期天白天我见到她们的时间才多些。由于我喜欢下班后尽可能久地独自在外面逛荡,所以我很晚才回家。为了节俭,我们晚上不点灯。我确实没有这笔钱,为供养这两个能不停地吃东西的女人,我耗费掉了我的全部工资。于是,我在黑乎乎的寓所门口敲门。我听见,那两个女人怎样呼哧呼哧地来开门。蕾西或阿尔巴说,‘是他’,两个女人喘得更厉害了。如果在那儿的不是我而是一个陌生人的话,她会对此感到害怕的。
“然后她们就开门,我一般总要开个玩笑,大门刚开了一条小缝我就挤进去,同时抓住两个女人的脖子。‘你,’一个女人说,这意味着‘你真不像话,’两个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她们就只顾着和我厮混,若不是我从她们身上抽出一只手来把门关上,这扇门整宵都会开着的。
“然后总是那条穿堂,这条几步路长、走半个多小时之久的路,她们几乎是抱着我走的。过了毫不轻松的一个白天之后我确实疲倦了。我时而把头靠在蕾西的肩膀上,时而又靠在阿尔巴的软乎乎的肩膀上。两个女人都几乎赤裸着身体,只穿一件汗衫,白天大部分时间里她们都是这样,只有当有客人来时,就像最近你来访时那样,她们才穿上几件脏兮兮的衣服。
“然后我们来到我的房间,通常都是她们把我推进去,但是她们自己却待在外面并把门关上。这是一种游戏,因为现在她们在争斗,谁可以先进来。这不是什么嫉妒,不是真正的争斗,只是逗着玩儿。我听见她们互相或轻或重的拍打声,喘气声,意味着真正呼吸困难的喘气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话。最后,我自己打开房门,她们冲进来,情绪激动,身着撕碎的汗衫,带着呼出的呛人的气味。然后我们就滚到地毯上,然后就渐渐安静下来。”
绝无可能的事情
“唔,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离题了。刚才怎么了?你向我询问我的所谓的权力的来源,我举出了女人。喏,是这样的,我的权力来自女人。”
“来自于纯粹的与她们的共同生活?”
“来自于共同生活。”
“你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
“你看见了,我的权力有限度。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命令我沉默。再见。”
124。在我们的犹太教堂里有一头如一只黄鼬般大小的动物。它的模样常常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容许人走近到两米左右的距离以内。它的颜色是一种浅蓝灰色;它的皮毛还没有被人抚摸过,所以对此无可奉告,人们几乎想断言,连毛皮的真正颜色也还是个未知数,也许这看得见的颜色只不过是粘在毛皮上的尘土和灰浆而已,这种颜色也像犹太人教堂内墙上的灰泥,只是稍许浅了一点。撇开它的胆怯不谈,这是一头极其安静的、懒屁股的动物,它若不是经常受惊吓的话,它大概根本不会换地方的。它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妇女部的栅栏,它带着明显的快意紧紧抓住栅栏的网格,伸展开躯体,望着下面的祷告室,这个大胆的姿势似乎令它感到高兴。可是教堂仆役却得到一项委托,就是不许这动物待在栅栏边上。它本来倒是会习惯这个地方的,可是由于妇女们怕这动物,人们不让它待在那儿。她们为什么怕它,这不清楚。诚然,第一眼看上去,它的模样是吓人的。特别是那个长长的脖子,那张三角脸,那一排几乎是水平方向突出的上端牙齿,上唇上方一排长长的、突出于牙齿之上的坚硬的浅色粗毛,这一切都可以令人感到害怕,但是不久人们便不得不承认,这头似乎令人可怖的动物并不具有危险性。它离人远远的,比林中的动物更易受惊,似乎除了与这栋楼房外与任何事物都没有联系,它自己的不幸大概就在于:这座楼房是一座犹太人教堂,一个有时十分热闹的地方。倘若人们可以使这头动物听明白的话,人们自然就可以安慰它说,我们的山区小城的这个教区一年比一年缩小,它已经难以筹措到维持这座犹太教堂的费用。过些时候这座犹太教堂变成一座谷仓之类的场所,这头动物便可以得到现在痛感缺乏的安宁,这并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当然,只有妇女们怕这头动物,男人早已对它漠然处之了。一代人把它指给另一代人看,人们经常能碰到它,最后不再看它一眼,连第一次见到它的孩子们也不再感到惊讶。它变成了犹太人教堂里的家畜,犹太人教堂为什么不可以有一头特殊的、哪儿也没见过的家畜呢?若不是因为那些妇女们,人们就几乎不会知道这头家畜的存在。但是甚至连妇女们也并不是真的害怕这头动物,日复一日地惧怕这样一头动物,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她们自我辩解说,这头动物通常离她们比离男人们近得多,这话也对。这头动物不敢到下面男人们那儿去,人们还从未在地板上见到过它。人们不让它到妇女部的栅栏边上去,那么,它就只好待在对面墙上同样高度的地方。那儿墙面有一个非常狭窄的突出部分,几乎还不到两指宽,环绕着犹太教堂的三面,这头动物有时就在这个突出部分上跳来跳去,但是通常都安静地蹲在妇女们对面某个地方。几乎不可思议的是,它怎能如此轻捷地使用这条窄道,还有,它在那上面走到一头后又转身返回的那种方式是值得一看的。它已是一头很老的动物了,但是它做起最危险的空中跳跃来毫不犹豫,这个动作也从来不会失败,它在空中一转身,便又顺着原路跑回。当然,这动作人们见过几次后,也就看厌了,就没有兴趣老是瞪着眼睛去看它。况且,激动妇女们的内心的,既不是惧怕,也不是好奇,一旦她们专心致志作祷告,她们就会完全忘却这头动物。虔诚的妇女们也是会这样做的,如果其他妇女们允许她们这样做的话,这些女人却总是喜欢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而这头动物则是她们达到这个目的一个很好的借口。如果她们能够,如果她们敢于这样做的话,她们就会引诱这头动物更靠近自己身边,以便可以吓唬别人。但是实际上这头动物根本不愿趋近她们,只要它不受攻击,它就不管男人、女人,一概不予理会,看样子它巴不得隐蔽起来呢。在做祷告以外的时间里它就待在那个隐蔽的处所,显然是在墙上的哪个窟窿里,就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罢了。当人们开始祷告时,它才受到嘈杂声的惊吓,跑了出来。它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它想保持警惕,想得到自由,它有能力逃跑。由于害怕,它跑了出来;因为害怕,它连蹦带跳,不敢在祷告结束之前退回去。它之所以喜欢待在高处,自然是因为那儿最安全,在栅栏以及墙上突出部位跑起来最痛快。但是它并不总是待在那儿,有时它也蹿到下面男人们那儿。约柜犹太人保藏刻有《摩西十诫》的两块石板的木柜。的帷幕装在一根闪亮的黄铜杆上,这根黄铜杆似乎很吸引这头动物,它相当频繁地偷偷溜过去,但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即使它在那儿紧挨着约柜,人们也不能说,它打搅了别人,它似乎在用它那发亮的、永远睁着的、也许没有眼皮的眼睛凝视做祷告的众教徒,但一定是没看任何人,而只是迎着它觉得正在威胁着自己的危险望去。
在这方面它似乎不比我们的妇女们明智多少,起码直至不久以前是这样的。有什么危险要害怕的呢?谁想拿它怎么样呢?难道它不是多年来一直活得挺自在的吗?男人们不理会它在场,多数妇女很可能会不高兴,如果它消失不见了的话。由于它在屋里唯一的一头动物,所以它根本就没有敌人。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本来是可以认识到的。声音嘈杂的祷告可能很是吓着了这头动物,但是这种祷告也只是每天重复一次,节日期间有所增加,始终有规律,不会有间断,即使是最胆小的动物也会习惯的。尤其是,如果它看到,这不是追踪者们发出的嘈杂声,而是一种它根本不理解的嘈杂声。可是它对这种嘈杂声却怕成这样。这是对早已过去的时代的回忆还是对未来时代的预感呢?也许这头老牲畜比分别在这座犹太人教堂聚集过的三代人知道的更多?
人们讲述说,据说许多年以前人们确实曾试图把这头动物赶走。这种说法可能是真的,但是更有可能仅仅是杜撰出来的故事而已。有案可查的倒是,当初人们从宗教法的立场出发曾研究过这个问题,即可不可以让这样一头动物留在教堂里。人们取来各种著名犹太教经师的意见书,意见是相左的,多数人主张赶走它并重新举行教堂落成典礼。但是颁布不痛不痒的法令,这是容易的,实际上却不可能逮住这头动物,所以也就不可能将它赶走。因为只有当人们逮住了它并将它赶得远远的,人们才大体上可以有把握说已经把它甩掉了。
教堂仆役声称记得,他那位也当过教堂仆役的祖父就很喜欢讲这件事。说是这位祖父小时候就常常听说如何摆脱不了这头动物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