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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座钟的秘密 作者:[英国] 菲利帕·皮尔斯-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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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蒂早已用别针把裙摆别在了脚脖子上面,为的是活动起来更加方便。现在她的手笼也不用了,为的是更加自如地跟着滑冰的节奏摆动手臂。他们滑的速度太快,手笼连着带子在她身后飞舞,最后,随着一个猛烈的滑步,带子断了,毛绒绒圆溜溜的手笼飞出去,落在一场冰上曲棍球比赛的场地中间,也成了比赛的一部分,后来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哈蒂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放慢脚步,她只是哈哈大笑,似乎她再也不在乎什么手笼,不在乎体面不体面,不在乎她的婶婶了。他们继续朝前滑去。

  他们彻底离开了卡斯尔福德流域,前面出现了一道水闸,闸门都冻死了,拦河坝也被冻住,他们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上岸,绕过水闸,再重新回到冰上。他们滑过—座桥下,尽管有桥遮挡着,那里的冰也冻得很结实。一路上,所有的渡口都被冻住了,那些摆渡的人愁眉苦脸地站在他们被冰封住的小船旁。

  哈蒂和汤姆继续往前滑。现在他们遇到的滑冰者大多是男人。汤姆看到,即使偶尔有几个姑娘,也都有人陪伴。他们俩滑到一个孤零零的河边酒馆前,那上面的招牌上写着:“不管去哪儿都是五里路——不用着急。”他们不时可以看见一些滑冰者在岸上休息,都是在沼泽地带的农庄上干活的人。他们快活地朝哈蒂大声打招呼,问她愿不愿意让他们中间的某个人陪她一起滑。他们不停地大喊大叫,最后哈蒂大声回答说,她身边有人陪着,只是他们都看不见罢了。那些滑冰者以为这是一个很幽默的玩笑,并没有见怪,反都哈哈大笑起来。哈蒂也笑了,就连汤姆也放声大笑,但除了哈蒂,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

  他们继续往前滑,惨白而刺眼的太阳开始缓缓地西沉,哈蒂投下的黑影在他们右侧,在晶莹闪烁的冰面上灵动地掠过。有时他们在河道上滑,有时则在洪水冲出的冰面上滑。只有岸边的柳树注视着他们,只有他们脚下的冰发出刷刷的声音。

  他们已经停止了谈话,也停止了思想——他们的腿、胳膊和身体像钟摆一样,精确地、有规律地、永不停歇地左右摆动——过了很久,哈蒂突然喊道:“看,汤姆——伊利大教堂的钟楼!”

  然而,从河上望过去,伊利的钟楼似乎在跟游客捉迷藏。哈蒂和汤姆不停地滑啊滑啊,滑了很长一段时间,钟楼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接近一点点,而是在玩一种神秘的把戏,它随着河流婉蜒曲折的方向,忽而跑到左边,忽而跑到右边,忽而又跑到前面去了。最后,他们终于离得越来越近了,而这时教堂钟楼反而藏在许多屋顶后面若隐若现。现在他们到了河流拐进伊利小镇的地方。

  他们上了岸。哈蒂解下冰刀,穿着冰鞋走路——她没有别的鞋子。汤姆把冰鞋和冰刀都挂在脖子上,穿着短袜走路。

  他们穿过小镇,朝大教堂走去,然后进了大教堂宏伟宽阔的西门。冬日的暮色越来越浓,开始给空旷的教堂内部笼罩上一层阴影。他们穿过教堂中殿,朝八角楼的方向走去。在汤姆看来,似乎大教堂的屋顶就像一个小一号的天空,尽管他们一步不停地往前走,但抬头看看,跟那雄伟宽阔的屋顶比起来,他们几乎没有移动多少。哈蒂眼花缭乱地走着。“哦,我真没想过会有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地方!”她说。

  他们从一个教堂司事身边走过,汤姆小声对哈蒂说:“问问他去钟楼怎么走。”哈蒂转身问了。教堂司事说,年轻女士在西侧顶端的洗礼盆旁等着,十分钟之后就可以上去。那是当天的最后一次登楼。票价是六个便士。

  登楼前的这段时间,他们就在大教堂里随便走走。出了圣母堂,汤姆停下来读纪念某位罗宾逊先生的纪念匾,他是伦敦城的一位议员,在一八一二年十月十五日他七十二岁的时候,用他的时间换得了永恒。汤姆心想,从某种形式上说,他正是打算模仿罗宾逊先生。他想拿普通的、一刻不停朝星期六逼近的时间,去换得一种没有穷尽的时间,换得在花园里的永恒。“用时间换得永恒。”汤姆又大声念了一遍,他注意到大教堂的墙壁没有返回来一点儿回声。这寂静令人毛骨惊然。

  哈蒂转回来看汤姆在这里磨蹭什么。她越过汤姆的肩膀也看到了匾上的纪念文字,并且也被那句精巧别致的话所吸引。“用时间换得永恒,”她大声念道,“时间……永恒……”哈蒂的话有了微弱的回声,哈蒂的声音及其回声填补了汤姆说话后的寂静,使他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他冲动地转向哈蒂:他要向她吐露心头的秘密——他要把自己的打算全部告诉她。他现在就说。

  可是哈蒂正朝洗礼盆望去,那里已经有人排队等着了,于是她赶紧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汤姆不想耽搁她,因为他自己也想到钟楼上去看看。他跟着哈蒂过去。没关系,他以后再跟她说吧,等他们踏上返回卡斯尔福德的漫长旅途时再说也不迟。那时候他有的是时间。 


第二十四章 兄弟相逢
 
  那个星期四夜里,彼得刚睡着了一会儿,就很不满意地让自己醒了过来:他做的梦完全不对头。以前的一个个夜里,他总能梦见自己跟汤姆在一起,总能梦见汤姆信里描绘的那座花园。今天夜里,他对汤姆的计划一无所知,就更盼望着能够在想象中看到汤姆在做什么——然而,今天夜里他根本就没有梦见花园。刚才他梦见的是一个非常高的灰乎乎的东西,像一艘停泊的大船,耸立在周围的水平面上。他起先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后来他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伊利钟楼的明信片。明信片放在壁炉架上,被路灯的亮光照着,模模糊糊的能看出个大概。

  彼得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愿意看见那个大教堂的钟楼。他集中意念,幻想汤姆此时此刻会做些什么。同时他开始默默地数数,想让自己赶紧睡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数一只只羊越过栅栏,因为花园里既没有羊,也没有栅栏。他只在心里默数着数字。

  一个个单调、有节奏的数字,慢慢地将彼得送入梦乡。他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正在急切地寻找汤姆,这使他很高兴,不用说,他肯定很快就会看见花园了。他只要跟着汤姆……这时候他真的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在继续数着数字,现在这些数字变成了某一种具体东西的数目。花园仍然没有找到。他数的是一些台阶——一座灰色钟楼里盘旋着向上延伸的台阶,尽管在睡梦中,他也懊恼地看出这依然是伊利大教堂的钟楼。

  到伊利大教堂钟楼顶上的台阶一共有将近三百级——准确地说,是二百八十六级。至少,汤姆边走边数时得到的是这个数目。他走在那批游客的最后,他的前面就是哈蒂。

  终于,他们猫着身子穿过一道小门,来到钟楼的铅皮屋顶上。这是这里最高的地方了。他们从低矮的挡墙上朝下面望去,看见下面宏伟的教堂大中殿的屋顶。越过伊利城的鳞次栉比的房顶再往远处眺望,他们看见一个个黑糊糊的烟囱管帽,冬天取暖的青烟从里面袅袅地冒出来。烟的轨迹不再是垂直向上,因为四下里起了一点儿小风。这微弱的风声,以及伊利火车站一辆火车开过时扑哧扑哧的喷气声,就是他们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了。

  他们刚看到小镇,紧接着就看到了小镇外面,因为伊利镇是个很小的地方。他们看见小河顺着小镇的一侧流过。他们的目光向下游追寻,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冰面,婉蜒曲折,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朝着利特尔港、丹佛、金斯林和大海的方向,消失在远处的迷雾和黄昏之中。然后,他们又回头眺望他们从卡斯尔福德一路过来的路线:多么远的距离啊,远得简直令人震惊。

  钟楼管理员指着远处的什么东西,说那就是卡斯尔福德的尖塔。接着,他又引导游客们到另一边去眺望彼得伯勒的方向。哈蒂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了。

  汤姆待在原地没动,仍然望着卡斯尔福德那边。这时候他是独自留在屋顶的这一边,可是接着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他并不是一个人。有人刚刚从旋转楼梯的那道小门出来,此刻就站在他的旁边。他还没有转身就知道了,那个人是彼得。

  哈蒂从屋顶的另一边转过头来,寻找汤姆的身影。结果,她看见的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两个:他们长得很像,而且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这第二个男孩看上去也是那么虚幻、不真实,同她最近在汤姆身上注意到的情形一样。她简直可以肯定她能透过这两个人看到钟楼的挡墙。她吃惊地瞪着他们。

  “可是,汤姆,花园在哪儿呢?”彼得很不满意地抱怨说,“我以为你跟哈蒂在一起,在花园里呢。”

  汤姆立刻就回答了他,因为他凭直觉感到时间很短,而且越来越短。“花园还在老地方,”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伸出胳膊朝卡斯尔福德的方向挥了一下,“哈蒂就在这儿。”

  “哪儿?我看不见她。”彼得说。

  汤姆用手指给他看,彼得的脸就对着屋顶那边的哈蒂——在那批游客中,只有她一个人朝他们这边望着。

  “那儿!”汤姆说,“就在你对面——拿着冰刀的那个。”

  “可是,”——彼得气呼呼地说——“那不是哈蒂:那是一个成年女子!”

  汤姆呆呆地瞪着哈蒂,就好像第一次看见她一样,他张开嘴想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到,”——钟楼管理员喊道——“该下去了,请,女士们、先生们!”

  那一小批游客都聚拢在旋转楼梯的小门前,一个接一个地进门去了。只有哈蒂留在原地,还有那两个男孩。

  “可她是个大人呀。”彼得又说了一遍。

  哈蒂开始朝他们走来,汤姆觉察到彼得在往后退缩。

  “他是谁?他是谁?”哈蒂小声地问汤姆。汤姆依然不用回头就知道彼得已经从他身边消失——慢慢地变浅变淡,烟消云散。“他长得跟你很像,”哈蒂压低声音说,“而且跟你一样看上去不太真实。”

  “走吧,女士!”钟楼管理员喊道,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哈蒂,大概认为她这么年轻,还不至于脑子犯糊涂,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是我弟弟彼得,”汤姆结结巴巴地说,“但他是真实的,哈蒂。他像我一样是真实的。你承认过我是真实的,哈蒂。”

  “你今天晚上还想不想回家呀,小姐?”管理员不耐烦地问。

  哈蒂听见了他的话,猛地拾起头来四下张望:太阳已经落山,小镇里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了橙黄色的灯光;在比小镇更远的地方,沼泽地带已经成为黑魆魆的一片,再也看不见那条婉蜒的小河了。

  “这么晚了,”她惊慌地叫了一声,“是啊,我们是得抓紧了!”

  “我们?”管理员说,“是你自己得抓紧!我一直在等你呢——”哈蒂开始匆匆地朝楼下走去,汤姆跟在她身后。管理员还在那里念念叨叨,然后锁上门,跟着他们下来了。

  钟楼里一片漆黑,似乎黑夜已经完全降临。汤姆觉得,这黑暗的夜色使哈蒂着急回家的心情更迫切了。哈蒂的这种匆忙,以及匆忙背后的恐慌,使汤姆无法冷静地思索刚才奇怪的相逢和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只是纳闷彼得怎么会找到他们,并猜测他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彼得·朗格在家里从梦中醒来——这即使不算噩梦,也是一个很糟糕的梦。他躺在床上回忆梦中的情景,但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他先是数数让自己入睡,他记得一直数到二百八十六,然后,他去了一个他并不想去的特别高的地方,而花园似乎远在天边。不知怎么,汤姆竟然也在那儿,他还记得汤姆指着一个人告诉他说那就是哈蒂,他记得自己大声说那不可能,因为那是一个成年女子,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子。他还记得他当时看了看汤姆的脸:那脸上是一种恍然大悟,既惊愕又害怕的古怪神情。

  汤姆和哈蒂匆匆走出了大教堂,重新来到河边,这时候伊利的滑冰者们大多数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看样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刚开始滑冰。

  三个老人刚刚结束滑冰,此刻就便靠在水边的几根柱子上,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们认为自己上了年纪,经验丰富,足以给哈蒂提出一些忠告了。其中一个问哈蒂,天色这么晚了,她准备滑到哪里去。哈蒂说:“卡斯尔福德。”三个人听了都连连摇头。

  “如果冰面结实还行,”一个说,“可是这股讨厌的西南风很可能会带来雨水,使冰融化。”汤姆和哈蒂刚才在钟楼顶上觉察到的那股小风,现在已经变大,成为一股很有势头的风。就连汤姆也感到,这股风吹在脸上比原先静止的冷空气要温暖柔和。

  “我听说已经有人掉进去了,”第二个老人说,“在上游某个地方。不过他没有淹死。有几个朋友跟他在一起,他们在冰上架了一把梯子,及时把他弄上来了。那儿留了一个冰窟窿,周围的冰也不结实了。你最好多留点儿神。对了,马修,他们说那个地方在哪儿来着?”

  第一个老人不知道,第三个老人则认为那个窟窿肯定很大,哈蒂滑到跟前一定会注意到的。她还必须小心桥下、树下和芦苇丛上的冰,那里是很容易出危险的。

  第一个男人又把话绕了回来,说哈蒂还不如去搭一辆火车从伊利到卡斯尔福德去呢。

  哈蒂谢过他们三个,还是继续绑她的冰刀。汤姆觉得她真是很勇敢。他们一起在冰上站直身子,哈蒂祝三位老人今天过得平安愉快,他们也热情地祝她好运,其中一个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嚷道,她至少会享受到一轮满月。当他们滑出很远,老人们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时,哈蒂才告诉汤姆,她身上的钱不够买从伊利到卡斯尔福德的火车票。

  他们向前滑行,回家的人们潮水般地迎面涌来。很快,最后一批也滑过去了,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汤姆知道现在正是跟哈蒂说话的好机会,可是哈蒂显然没有一点儿谈话的兴致。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滑冰上了。汤姆跟着哈蒂往前滑,不时地从旁边偷偷端详她,心里琢磨着彼得刚才说的话。他什么也没有对哈蒂说。

  月亮升起来了,果然如那个老人说的,是一轮满月,周围有一圈晕环,看情形是要下雨了。月光照亮了他们前面的道路,照得道路更加凄凉,也照得他们更加孤单冷清。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钢刀划在冰面上的刷刷声。哈蒂和汤姆都不喜欢这种寂静,但他们谁也没有将它打破。在月光下,在寂静和孤独中,他们一路朝前滑去。

  在前面不远处的右侧河岸上,他们注意到一个直立着的黑影,大约有六英尺高。肯定是一根柱子或一截树桩,他们没有多加理会。可是突然,他们看见那影子动起来了。

  哈蒂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但并没有停下滑行的脚步——她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她一拐过河流的这个弯道,就完全进入皎洁的月光下了,可是那个男人——没错,那是一个男人——在月光下显得黑黢黢的,而且高得出奇。他似乎一直在专注地注视什么东西,汤姆觉得他是在注视他们。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很快就要跟他平行了。岸上的人影又动了动,隔着冰面喊出一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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