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1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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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贵妃发廊的门口,我站住了。贵妃的“水帘洞”已经换了新的门面。牌匾上面写着《紫水晶美发店》。玻璃窗上还粘贴着各种颜色的,用不干胶刻的字,醒目地张扬着服务项目。看见我站在那里打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推开门问:“你剪头吗?”我笑着摇头说不。
“换人了!”我自言自语地推门进了食杂店。
“这是去哪儿?”食杂店的那位大姐看见我,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想去看看贵妃。我最近总梦见她,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知道。她现在就住在娘家,就在这个胡同里。”她边说边指着食杂店的后面的胡同说。
“你知道是哪家吗?”
“中间那家。我和她妈住邻居已经一年多了,她妈那人不错,就是命苦啊!”女人不时地摇头。“你也真够意思,她这个样子你还来看她,这年头儿不容易啊!”
“她是我的朋友,我来看她是应该的。”
“咳!还是好人多。”
“我就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常来看她。”
“总比那个负心的人好多了。”
“你是说?”
“咳!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话吗?”
“怎么了?”我很诧异,她说的话我当然记得的,因为她的话当时影响了我的情绪,就是现在也让我认为小鑫做了什么对不起贵妃的事儿。
“你去看看吧,看见她的样子你就明白了。”女人不停地摇着头,一脸惋惜。
我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什么,就告辞出来,拐进那个胡同。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胡同,狭窄幽暗。地面因雨水还没有被风吹干而在凹陷的地方存有一些潮湿。上面还有很多自行车的车辙,错乱交织着。我的高跟儿鞋鞋跟很细,所以我必须翘着脚,用脚尖走路。幸好很快就到了贵妃的母亲家门口。门是用木板钉成的,用一个麻绳套在门框的木桩上。我打开门直接进去了。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小院子,进了大门是一米多宽的甬路,甬路上面是用红色砖头块铺成的,所以我还是要翘着脚,用脚尖走路,因为我担心鞋跟会扎进砖缝里拔不出来而尴尬。甬路东侧是另一户人家的篱笆墙,西侧是一个破旧的仓房和一个用木板围起来的茅厕。还有一个很狭小的菜园子。我踮着脚走到房门外听见哭泣的声音。
“明天是个好日子,给她弄点儿药,让早点儿去吧,这样太遭罪了!”
“妈,再等等不行吗?”
“再等,天就热了,她的身体就会发臭。”
“我和老三多给她洗洗。”
“老三出满月就来伺候她了,人家婆家怎么能愿意?再说你的家也不能总扔着,女人总不在家怎么能行?另外你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他们都需要母亲照顾的。我昨天找大神看了,菲菲要是熬过这段时间,还能活几个月,可是这几个月得多少钱啊,能借来的钱我都借来了,现在我只能借工资花了。”
“我前几天拿来的两千元也花没了?”
“没有啥了,我留了点儿给她处理后事用。”
“你还是给她买药吧,明天我再去借。”
“不要借了,让这一个病鬼,你们姐俩都给折腾穷了。我准备等她死后就把房子卖了,还债。”
“呜呜。可是弟弟还没有结婚啊,他也二十来岁了,你卖了房子你们住到哪里去住呢?”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了,我这个月提前借出了工资。一个月就三百元钱,除了买米的,都给她买药了,几万多元花没了,她的病也不见好转。”
从声音里我能听出来,一个是贵妃的姐姐,一个是贵妃的妈妈。她们一边哭一边说。虽然已经压低了嗓门儿,但是我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单位昨天通知我上班,说如果再不上班就让我下岗。”
“那个该死的,王八蛋!一分钱也不拿,把菲菲往这里一送,就他妈的不管了,不出钱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来都不来,真他妈的不像话,不得好死!”
“妈,你别骂了,菲菲听见了会伤心的。”
“呜呜,”贵妃的母亲哭出了声音。“我的命啊,怎么这样苦啊……”
我的心酸酸的,为她们一家人难过,没有钱的滋味儿我是品尝过的,总觉得低人一等,低人一等也就算了,借不到钱,又急需钱的时候,憋得哭都找不到调。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该退。正在踌躇,她们的哭声停了,贵妃的母亲问:“谁?”
“我,钟虹儿,是贵妃的朋友,我是来看她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哦,你快进来吧!”贵妃的母亲和姐姐都迎了出来,她们互相看了看,赶忙让我进屋。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脸上挂着微笑。
“快进来,快进来。”贵妃的母亲不停地说。仔细地打量着我,猜测着我听到了什么。
开酒店这么久了,我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母亲看了我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来,就放心了。贵妃的母亲说:“多俊的姑娘啊,以前听菲菲经常说起过你的,你很朴实,没有什么鬼心眼儿,也不像那些娇小姐喜欢摆架子,拿腔拿调的。”
“贵妃一直认为我很傻的。”
“不是的,她是和你好才这样说的。”贵妃的姐姐忙解释。
“贵妃?”贵妃的母亲惊疑的看着我。
“我叫她贵妃。我指了指在炕上躺着的贵妃。她很胖却很漂亮,我们都叫她贵妃。你好吗?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贵妃在笑,显然很高兴,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看你来她高兴的。”贵妃的母亲爱怜地看着贵妃,用一块发黄的手巾在贵妃的脸上抹了几把,抹掉了贵妃从嘴里流淌出来的唾液和眼角的泪水。
“是啊,她看上去很高兴。她不能动了吗?”我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涩涩的。
“是的,只能这样躺着了,除了眼睛能动,哪也动不了了。”
“这都是她的命不好啊,看你多健康啊!有个好身体就是再穷点也行啊。”她的母亲说完用才给贵妃擦泪的手巾在自己的眼睛上擦了擦。
“妈,你别这样,钟虹儿该不得劲了。”
贵妃的姐姐虽然不让她的母亲哭,自己却眼泪哗哗地掉。
“虹儿,你多坐一会儿,我去院子里看看。”贵妃的母亲又用那块毛巾擦了一把鼻子说。
“伯母你去忙吧。”我站起来,有礼貌地看着这位五十多岁的母亲。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肿肿的。她的身材和贵妃的一样,看上去很胖,但是很憔悴,几根白色的头发稀疏地混在黑色的卷发里,松松地拢在她的脑后。一件过了时的的确良白色衬衫已经洗得发黄了,胸前扎一个绿色的围裙,遮住了微凸的小腹,一条黑色的涤纶长裤盖住黑色大绒面布鞋。
她再次打量我,好像对我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我把眼睛移向贵妃。贵妃的母亲又在我身边转了几圈,最后找到一把笤帚,出去了。
贵妃躺在炕上,兴奋地笑着,用眼睛看着我。
“你感觉怎么样?”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
她想点头,但是只能用扇动眼皮来表示。
“她现在心里明白,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的姐姐控制着自己不再哭。
“你天天在这里陪她?”我用面巾纸擦掉眼泪问贵妃的姐姐。
“不是,我和她妹妹换班伺候她,一人一天一宿。”
“伯母呢?”
“我妈还得去上班,一家人的饭和菲菲的药都要从我妈那每月的三百元里出。”
“妹妹不是刚生完小孩吗,她还没有康复就让她来照顾菲菲,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啊,妹妹每次来都是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来,这边伺候菲菲,那边伺候孩子。伺候不对劲,她就大喊或者哭泣。弄得妹妹和孩子总是哭。”
“她看上去好像不能说话啊。”
“是啊,这几天病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晚上你们都住在这里?”我看着菲菲,她的眼睛里全是泪,却很开心。
“我妈在面包厂打工,晚回来会儿能多挣点加工费。菲菲是看你来了才高兴笑的,她好几多天都不笑了,她很想念你们的,她的朋友原来处了一大堆,来看她的就你一个。晚上我妈回来我就回家了。我家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早晨得起早给他们做饭。”
“你也够辛苦的了,小鑫怎么不来伺候?他怎么把她送回娘家了?”
“别提那个没良心的,他说他要上班,这不,已经十来天没来了!”
“哦,可是病成这个样子怎么也要在自己的家里啊,怎么也不应该放在娘家不管啊。”
“在他家就得饿死,开始菲菲能动的时候,饿了,打电话让他回家,他都不回,后来干脆就不接电话。”贵妃的姐姐说话时候很气愤,不禁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咳!我真的无话可说了,眼睛看着菲菲和她一起落眼泪。我落泪是在哭,她落泪是在笑。
“你想翻身吗?”贵妃的姐姐问贵妃。
贵妃收起了笑容,闭上眼睛。
“你瞧,又不高兴了,嫌我说话说多了,怎么伺候她都不对。你坐一会,我去把才给她换下来的被单洗了,一会儿还要换的。”
“你把贵妃伺候得干干净净,她是高兴的,你不要和她计较了,她躺在那里难受着呢。”我想替贵妃说点好话,但是我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
贵妃睁开眼睛看着我又笑了,但是笑得不自然。
我往她身边凑了凑,一股难闻的臊臭从她那里传了过来,我坐在那里不动了。贵妃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神中流露出难堪。我便又往前坐了坐。
“我们是好朋友的,对吗?”贵妃的眼睛里流出了喜悦。贵妃瘦了很多,大骨架支着看上去还是很胖。
“你变得白了,我以为你会瘦,没有想到你却没有瘦,把你的肉给我点儿吧,看我是不是瘦了?”
贵妃在笑,在听我说话。
“你应该多吃多喝,那样你就能挺过来,什么病都怕精神,你不要认为自己有病,那样你很快就能好的。”
“不敢给她吃太多的,否则伺候不起。”她的姐姐把一大洗衣盆的脏被单端进屋来,找了一个木凳就在贵妃的床头,用洗衣板搓了起来。她是不想把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也是想多和贵妃在一起。
我瞟了一眼贵妃的姐姐,她使劲儿地搓着那些被单,一脸憔悴。久病无孝子啊,何况是姐和妹,已经不错了。
“我给你讲讲酒店的事情吧。你还记得张腾飞吗?”
贵妃的眼睛一亮,眨了一下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猜想她一定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他前一段时间经常去我酒店,后来,和云松打过照面后就不怎么去了。前几天,他的老婆到我的酒店来,明里是要几个菜,其实是看看我家的小姐出不出台。贵妃,你说,是不是女人都小心眼儿?”
贵妃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我把我和腾飞之间的故事省略了,我知道,我讲出来,那是对她的伤害。
“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看见蓝波,听说她的酒店生意不是很好,正在外兑呢。云松说,张良很好的,最近买了辆新车。”我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了,那个用黑色轿车接淼淼出去吃串的就是张良。我忽然一阵恶心,感觉很久以前吃的那个乳鸽,在我的胃里复活了,我想吐。贵妃说我没有鬼心眼儿,其实我真的很傻,很笨。
贵妃眼睛里又落下一串晶莹的泪。我用面巾纸给她擦掉说:“开心点,明天我去找蓝波,让她和张良来看你。”
贵妃转了一下眼珠,表示不同意。
“你别说这些,她很伤心的!”贵妃的母亲从门里进来阻止我说下去。原来她没有走,一直门外听我说话。
“对不起,我以为她想知道。”
“不让她知道这些了,其他的朋友不会像你这样来看她,每次你来看她,她都要伤心几天的。”
“那我以后不来。我现在有点头晕,得回酒店了。”我居然哭出声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菲菲经常想念你的,你来了她才会笑。你千万不要生气。”贵妃的母亲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了。
“伯母,没有什么的,我知道你是在心疼贵妃,我能理解的,你放心好了,我再坐一会儿。”
贵妃用微笑表示同意。我就又坐在那里,不说话,看着贵妃,贵妃的眼睛里全是泪,却在拼命地微笑。我用面巾纸把她的眼泪擦掉,然后讲笑话给她听。
有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准备结婚,结婚的头一天,男的跑到爸爸的房间说,爸爸,我不想结婚了!为什么?老爸诧异的问儿子。因为我的脚臭,我怕我媳妇闻到而不和我一起睡觉。老爸笑了说,那好办,你每天穿着袜子睡,男的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高兴地睡觉了。女的却跑到老妈的房间说,老妈,我不想结婚了。为什么?老妈诧异的问女儿,女的说,我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有口臭,我怕我的丈夫闻到了不和我一起睡觉。老妈说那好办,你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不要张口,先到卫生间刷牙。女的一听有道理,就高兴地睡觉去了。第二天婚礼正常举行,晚上睡觉的时候,男的就穿着袜子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女的就先刷牙后再说话。这样过了一个月,一天早晨起来,男的发现自己的脚上只有一只袜子,忙四处找,一下子弄醒了女的,女的很诧异;张口就问:“一大清早的你找什么啊?”“啊,老婆,你怎么把我的臭袜子吃了?”
我讲完了,看见贵妃的眉毛都笑弯了。贵妃的母亲和姐姐笑得直擦眼泪。
“高兴了吗?我要回酒店了。”我站起来,拍了拍贵妃的脸就走了出来。贵妃的母亲和姐姐一直送我到大门口。
我痛苦地离开了贵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回去的,张腾飞和张良都是贵妃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物,但是他们能给予她什么呢?无非是一句空空的誓言,和几张廉价的钞票。
我想起了淼淼的话,女人活着还是要靠自己的,即使是出卖,也不能把自己依赖于男人身上。也许走过来才知道伤是痛的吧。
回酒店的路上,开始下起了小雨,我感觉浑身发冷。
“姐,你单位的人来了,让你去单位取钥匙。”
“什么钥匙?”
“你家新房子的钥匙啊!”
“真的吗,太好了!我现在就给云松打电话让他去取。雨晴和我上街,我要买新房子用的东西。”
“你的钱不是要攒到一起还给张哥吗?”
“是啊。但是我现在必须买一张床和一些生活用品啊。”
“姐,外面在下雨。”
“我打车,我们今天不买,我们只是看,好不好?”
雨晴拗不过我,就让丽丽她们看酒店和我去逛商店,逛家具城。
这夜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心里筹划着买什么样的床,什么样的窗帘,什么样的床单。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不冷不热的,正适合我疯狂购物,那天我充分体会到女人购物时有一种心理满足。
“有家真好!”在卫生间的浴盆里云松一遍又一遍大声地说着。
听见云松幸福的声音我心里美滋滋的,穿着纯棉的韩式睡衣,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闻着沐浴露的清香,闭着眼睛享受着,有钱人的生活多好啊,以后一定好好的开酒店,多挣钱,把自己的小屋装修得温馨舒适。
“虹儿,